第39章 火舞祭祀

盆地的人們有他們獨特的祭祀方式,其中火是其中必不可少的東西。人們堆起好大一叢篝火,圍着跳舞、敲鼓、也吹號角,這都是黑夜降臨之前的事,天邊只有晚霞,待到暮色四合,就該舞火龍了。

那龍是用彩紙紮成的,足有十幾米之長,栩栩如生,他們在紙龍上面塗一層煤油,只薄薄的一層,就夠了。他們用長杆挑起來,舞動時,會有一個持火把的小孩,當龍頭舞到他面前時,他就用火把将那龍點燃,火勢順着紙上的煤油迅速撩原,紙龍瞬間就變成了火龍,繞着篝火堆跳一圈,趁火龍還未燃盡,齊力把它扔進篝火裏,一下子就能炸起一朵碩大的絢爛的火花。

火光沖天,連天邊的霞光仿佛也被點燃,異常地耀眼,再過一會兒黑夜就要來臨了,人們好像把夕陽也扔進了火光裏,餘下只剩黑暗。可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至少他們已經體會到了什麽叫盡善盡美,那種極致的狂歡足夠他們在往後的日子裏回味很多年。

在瘋狂的鼓樂和號角,以及排山倒海似的歡呼聲中,往事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湧了上來,林月野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壓下去。

他們站在山崖上,俯瞰着下面不知疲倦的人們,夜風吹過,只覺得一陣刻骨的孤獨。

老婆婆道:“若不是他們還需要我的解藥,在那篝火上被點燃的就是我了。”

林月野道:“那不就變成了天空上的一抹霞色,人能有如此絢爛的結果也不枉此生。”

老婆婆被他逗笑:“你倒看得開。”

葉淨不屑道:“他胡鄒八扯阿婆你理他做什麽。”

林月野聳聳肩道:“我怕阿婆看不開。”

老婆婆道:“我?我有什麽看不開的?活了大半輩子了,也活夠了。早走早點見到我相公和女兒,不也挺好。”

林月野道:“說得對。”

下面人們的歡呼聲越來越熱烈,鼓點越發如雨般急驟,林月野看到人們從黑暗中牽出一頭白狼,一雙幽綠的眼睛在黑夜裏猶如墨玉一樣動人,雪白的毛色好像撒了一層月光,步伐沉穩,氣宇軒昂。

那是自然對于盆地人民最奢侈的饋贈,盆地人民向往平原上的生活,因為那裏的人們可以春種秋收,他們一年裏大都風調雨順,日子過得不像盆地裏這麽辛苦。

可是他們離不開盆地,這四周都是連綿不絕高遠又逼仄的群山,他們靠山吃山,卻也被山阻絕了外界,播種并不能獲得富足的豐收。對于盆地裏的孩子來說,平原太遙遠了,只有平原上的土地,才能撒下一把種子,莊稼就會像野草一樣瘋長,豐收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那只白狼是他們在山上圍獵的時候獵到的,它實在漂亮,以至于人們看着它竟生起了崇敬的念頭,也許他們過慣了跋涉的日子,确實需要一種信仰來支撐着生活裏日複一日的單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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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牽着白狼緩步走過來,然後讓它坐在專為它準備的一塊巨大的岩石上,由族長給它戴上代表榮耀的花環。白狼仰頭沖夜空長嗥一聲,接受人們或崇敬或不那麽崇敬的注視。

歡呼聲又在腳下響起來,比剛才更放縱,震耳欲聾,不知怎的,林月野卻從中嗅出了一股危險的味道,或者說,殺氣。

葉淨閑閑伸了個懶腰,道:“看也看完了,該回去了吧。”

林月野道:“再待會兒。桑钰在屋裏給古琴上弦調音,我們不要去打擾他。”

昨天他用廣梓木做好了琴架,梓木作底,摻了一點桐木作琴面,通體似紫檀,其中還有黑芯木,發聲清越靈動,桑钰盯着看了很久,才說了一句:“手藝精進了。”林月野得他一句贊賞,心裏簡直要開出一朵花來,又要給琴上弦,可是桑钰卻說什麽也不答應了,非要自己動手。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手藝……”他這麽說,然後肅然道,“我是真的不相信你的手藝。”

這使他想起駕車的事來,桑钰也這麽說過,心中一時有些癢癢的,卻不好表現出來。桑钰被野人毀掉的那把琴是他的寶貝,故人所贈,必是有無盡的情分在裏面,一朝損毀,雖然他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惋惜,但是心裏肯定是不好受的……

下面突然一陣騷動,林月野的思緒被驚叫聲和狂吠聲打斷,葉淨一把奔過來,對老婆婆道:“阿婆你趕緊回去。千萬別出來。”說完拉着林月野就往山下沖。

林月野尚處在怔仲之間,反應過來,霎時一陣毛骨悚然,在那兩邊的山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群冷靜兇殘、顯然已經饑餓了很久的黑狼。狼群足有三四十匹,把下面的人們緊緊圍在了中間,或卧或立地看着他們,目光如炬,嘴裏全都冒着熱氣,喉嚨裏發出低吼。此時,所有狼匹都像一把把出鞘的長劍般全都弓起了身子,一副蓄勢待發、随時準備撲殺的架勢,眼中射出令人心寒的光亮。狼群中一頭被大狼們簇擁着的狼王,它的脖子、前胸和腹部大片的白毛,發出銀子般耀眼的光亮,懶懶地站在中間,周身氣息平穩,幽綠的眼瞳裏卻隐藏着一股嗜血的殺意。它朝着漆黑的夜空怒嗥一聲。

葉淨邊跑邊道:“哪來的那麽多狼!”

林月野劍已出鞘,心中也是震驚不已,但是也容不得他多想了,那群黑狼聽到為首的狼王一聲令下,驟然像一陣旋風一樣朝下面的人群撲了上去!

頓時鮮血噴射,慘叫哀嚎一片。

林月野腳下不停,手中長劍已飛了出去,“唰唰唰”削斷了幾只黑狼的脖子,又盤旋着飛了回來。葉淨率先到了下面的空地上,那叢篝火還在恣意地燃燒,仿佛不知道點燃它的人們正在遭遇着怎樣的災難。

林月野和葉淨手持長劍戳次挑砍,與狼群奮血厮殺。人群四下倉皇逃竄,尖叫連連,狼王看準了那族長将要逃進一個岩石後,後背弓起,猛地一個跳躍,撲上去咬住了他的腿,族長吓得拼命往前爬,可是他哪兒掙得過一匹狼,幾下就被拖到了狼嘴邊。林月野擡腳踹飛一只朝他奔過來的大狼,再一劍刺穿狼的脖子,顧不得狼血濺了滿臉,轉眼看到族長将要被狼王一口咬斷脖頸,急召長劍如疾風一般飛向那邊,那狼王警覺非同一般的黑狼,察覺到背後又危險,一下子松了口,幾個跳躍便奔向了其他人。族長連滾帶爬地躲到了岩石後面,整條褲子都濕了。

一只黑狼拖着一個女人的屍體不松口,葉淨仔細一看,發現那女人懷抱裏還有一個小男孩,女人已沒了氣息,胳膊卻緊緊互着孩子,黑狼把她的肝髒都拖出來了,地上一道長長的血痕。葉淨握緊了劍,腳跟點地,長劍一伸直接捅穿了黑狼的脖子,他将小男孩抱出來,轉頭喊一聲:“林沐!”把孩子隔空扔給了林月野,林月野靠近山崖邊,就地把孩子藏在了亂石後。

殘殺仍在繼續,他們兩個人縱使武功高強,卻也不敵這群暴虐嗜血的野獸,三四十匹黑狼才被他們殺了不到一半,人群就已經死傷無數,滿地都是屍體。林月野大聲告誡他們不要亂跑,可是這些人哪裏聽得進去,看見狼群全都丢了魂兒,越是混亂狼群越是兇殘捕殺,空氣中的血腥味濃得讓人想吐。

林月野忍住胃中翻滾的欲望,動作不敢有一刻的遲疑,漸漸吃力,腦袋也很混亂。雖說山林間常狼群出沒是常事,但是無緣無故為何會出現這麽多的黑狼,此地被石崖圍着,山谷地形不易逃脫,狼群倒像是早就知道小蒲村的人今晚要在此地祭祀,專為襲擊他們而來。

似乎……有人操縱……

他腦內寒光一閃,一劍斬殺一只正欲咬斷某個村民脖子的大狼,猛地扭頭朝東邊的山上望去,果見一個野人身影站在山坡上,滿身毛發被夜風吹動,看上去很是狠厲。那只脖子上套着花環的白狼現在正蹲在她腿邊。

是那個女野人,她要做什麽……複仇嗎?!

眼見村民一個個慘死,狼群嗜血成性,越發地兇殘暴戾,林月野和葉淨兩個人實在是殺不盡,耗得久了,葉淨力不從心,一個晃神,險些被黑狼咬到,林月野立刻閃身到他身邊,劈了那只黑狼。

他邊殺邊撇頭看那個女野人,眼睛裏都濺上了血跡,赤紅無比,正在僵持之際,突然從夜空中傳來幾聲清泠的琴音。

林月野聽到怔了一下,下意識朝琴音傳來處看去,在北邊的山崖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紅衣身影。

桑钰狀似無意地和他對視一眼,手下撥弦動作不停,一股帶着霜雪寒意的樂音流瀉而出,清冷肅殺,使人一聽心上像結了一層堅硬的冰殼子,滿地狼群竟也怪異地僵住了。

僅存的幾個村民們見它們都不動了,連忙奔向遠處的枯草叢,那裏有一條羊腸小道,是出山谷的唯一道路。林月野忍住腦中的一陣陣寒麻,持劍繼續刺殺狼群,葉淨也毫不落後,狼群被琴音震懾,連連後退,伏在地上低聲嗚鳴,見狀桑钰又是幾聲強烈的弦響,這回竟帶上了怒意。

《止伐曲》曲如其名,乃是停戰息殺之曲,有麻痹人心智的功效,桑钰琴藝獨絕,竟把此曲彈奏出了以戰止殺的意味。

女野人見情勢不妙,再待下去黑狼恐怕會被殺盡,一聲尖利的口哨,剩下的十幾只黑狼紛紛轉身狼狽地向山林逃遁而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周圍瞬間靜下來,山谷中只剩一片狼與人的屍體橫地,林月野和葉淨立在其中,頭頂月光傾灑如銀。

簌簌風過,夜已經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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