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誰是誰非
桑钰道:“您是說……”
老婆婆突然笑了:“對,就是我說過的那個跟你很像的孩子,她是我最小的女兒。我眼睜睜地看着她被大火燒成一具焦屍,聽她喊‘娘親救我’我卻什麽都做不了,那些殺千刀的禽獸 ……”她閉了口,望着桑钰的目光一點點漲滿了溫柔與慈愛,“若她還活着,也有你這麽大了。”
桑钰的眼睫閃了閃,林月野暗暗握住他的手。
老婆婆幾乎是癡迷地盯着桑钰:“若她還活着,也有你這麽漂亮的臉……會喊我娘……”
林月野道:“她癡了。”
老婆婆驟然清醒過來,厲聲道:“我沒癡!你們這個地方的人都沒有良心,視人命如草芥,若說我兩個大女兒是強盜所害,那麽我小女兒可是真真正正被你們害死的!休想抵賴!”
年輕婦人已經氣得想笑了:“你女兒是被誰害死的跟我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抓走我的女兒還把她投井了,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又有什麽資格說別人沒有良心。”說着她竟吐了一口血,葉淨立刻扶住她,想讓她坐下來休息一會兒,道:“你剛服下了半碗□□,氣急攻心,只會加速毒性的發作。”
婦人發狠掙開他的束縛,道:“我女兒被他害死了,現在我和我腹中的孩子被她哄騙喝下了□□,恐怕也命不久矣,我還有什麽可顧忌的。今天非讓這毒婦償命不可。”說罷就要撲過去。
林月野道:“不要沖動!”
葉淨怕傷着她腹中的孩子,不敢太大力地鉗制住她,竟讓她一下子掙開,急急向老婆婆沖過去,老婆婆沒想到她會有如此重的怨恨,一時不妨連連後退,腳下一崴,險些摔倒,眼看就要被婦人掐住脖子,林月野疾速沖過來,一把抓住婦人的胳膊,讓她不能觸碰到老婆婆,桑钰則扶住了老婆婆搖搖欲墜的身體。
婦人被林月野圈在懷裏,粗粗喘氣,眼睛裏都是滔天的恨意:“你只不過是被燒死了一個孩子而已,卻害得小蒲村女孩幾乎滅絕。等我回去将這件事告訴族長,定讓你償命。”
老婆婆從桑钰懷裏慢慢站起來,道:“去說。我一只腳已經踏進棺材的人,難道還怕死不成。”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悉悉索索的聲響。
老婆婆警惕道:“誰?!”
木門被撞開,風雪破門而入,一個年輕男子一腳踢中老婆婆,将她向後踢飛。桑钰眼神一晃,瞬間沖過去,老婆婆重重撞在他身上。
年輕男子跨進門內,身上落滿了雪花,一身肅殺的氣息,身後跟着幾個中年人,林月野看到族長也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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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夥人走近屋裏,審視着屋內衆人,站在最前面的那個年輕男人冷冷看了一眼桑钰懷中的老婆婆,又把目光轉向別處,在看到年輕婦人時,婦人道:“相公!你怎麽來了?”
男人怒目道:“我不來,你恐怕連命都沒了!”
來人正是婦人的丈夫,他跟随村裏其他農戶去修梯田,回來發現妻子不見了,打聽得知他來了婆婆這裏。在門口聽到屋裏還有其他人在,就暫時沒有進來,聞得妻子有危險才闖了進來。
男人道:“我來找你,路上遇到了族長他們,族長說這阿婆已經被驅逐出村好多年了,怎會突然答應助人生育女孩兒,我擔心有古怪,就把他們都叫過來了。沒想到果真有問題。”
老婆婆抹去嘴邊一絲血跡,費勁想站起來,桑钰去扶,卻被她推開了,她沖面前一群人涼涼道:“小蒲村的各位,別來無恙啊。”
族長走到衆人前面,道:“阿婆。”
老婆婆道:“你還記得我。”
族長向前一步道:“小蒲村男多女少,真的是你造成的嗎?”
老婆婆道:“你已知道,何必再問。”
族長眼睛裏閃過一絲失望,腳步不緊不慢,語氣仍保持着平穩:“你好狠心。”
老婆婆笑道:“彼此彼此罷了。”
林月野在一旁,眼看族長離老婆婆越來越近,擔心他會一氣之下會傷了老婆婆,一個健步沖到兩人中間,道:“兩位都冷靜一下。”
族長看到他,原本還算平靜無波的眼中驟然怒意大增,道:“是你啊。”他掃視一圈,看到桑钰和葉淨,“壞我們的事,劫走那個女人,你們竟敢再回來!”
後面那幾個處在震驚之中的村民仿佛現在才反應過來,聽到族長這樣說,立刻挾槍帶棒向他們圍攻過來。
還真是執着,林月野抽出長劍,與葉淨對視一眼,示意他不要傷及人命,便和他們打鬥起來。幾個山野村民當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不一會兒,這些人便都被掀翻,在地上東倒西歪,慘叫哀嚎。
林月野剛要将劍收回到劍鞘裏,忽聽一個聲音道:“都不要動。”
他轉過身,那個年輕男子将桑钰挾持住,一把匕首放在他潔白細嫩的頸項邊。
林月野的心猛地收緊,葉淨惱恨地咒罵一聲:“真是拖累!”
族長道:“大家都冷靜一下吧,讓我們好好談一談。”
林月野不說話,他悄悄沖桑钰投向一個眼神,卻發現他非常冷靜,袖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醞釀,林月野想提醒他不要輕舉妄動,老婆婆突然道:“放開他。”
年輕男子道:“你讓我放我就放?你跟他什麽關系?”
老婆婆不理他:“否則你媳婦兒別想要解藥,我現在就可以讓她毒發致命。”
年輕男子眼神暗下來,老婆婆道:“你信不信?”
族長道:“阿婆,你已經沒有退路了何必再掙紮?如今我已知曉你是所有事的始作俑者,你覺得我們還會輕易饒過你嗎?”
老婆婆凄然笑道:“我也不奢求你們的原諒,這麽多年了,我也算為我女兒報了仇,這個肮髒無情的地方,我再沒有一絲留戀。”
年輕男子手中的匕首距離桑钰的脖頸又近了一些,已經割破了他的皮肉,流下絲絲血跡,他急迫道:“族長,不能讓她死!我媳婦兒中了毒,得讓她先把解藥交出來!”
老婆婆道:“你先放開這個年輕人。否則我即刻咬舌自盡。”
林月野眼睛緊緊盯着桑钰脖子上的匕首,旁邊那個年輕婦人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伏在地上,雙手捂着肚子,額上冷汗涔涔。
年輕男子焦急道:“娘子你怎麽了!”他轉向老婆婆,“你這毒婦……”
老婆婆從容收回手中的動作,道:“你娘子喝下的□□中有血蠱,受我操縱。其實我想着,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多一個人陪我也不錯……”
她話還沒說完,只見桑钰手腕翻轉,從袖中抽出一根極細的絲弦,趁男人心緒微微混亂,驟然裹挾住了他的腕部。
男子察覺到,欲把手收回去,桑钰卻指尖微動,細弦瞬間割破了他的脈搏,頓時鮮血淋漓。他痛得松了手,桑钰趁機逃脫,林月野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族長微微眯眼,感覺形勢不利,男子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不忘奔到他妻子身邊,把她扶起攬在懷裏,聲音微弱道:“娘子…堅持住……”
婦人看到他也受了傷,不禁流下淚來:“相公,都是我不好,我若沒有來找阿婆,也不會變成這樣……”
男子搖了搖頭:“不怪你……”他被桑钰傷了筋脈,意識開始渙散,抱着婦人的胳膊也漸漸沒了力氣,婦人淚眼婆娑:“相公,相公……”
葉淨在旁邊看着,想說什麽,桑钰淡淡道:“死不了。”
族長不管他們,攤開手道:“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大家都不要吵了,那我們想一個折中的辦法好不好?”
老婆婆看到桑钰沒事大大松了口氣,轉而看向族長道:“怎麽折中?”
族長道:“阿婆你用所謂的陰陽兩生茶,害了那麽多人,我們絕不能姑息。但是如果你交出解藥,給這小娘子服下,救她與她腹中胎兒,我可以答應不用火刑,留你個全屍,如何?”
老婆婆道:“是挺不錯的,可以考慮。”
林月野道:“這也叫折中?!”
族長道:“還想怎樣?一命償一命,她手上那麽多人命,不予淩遲已經是極大的寬容了。”
老婆婆道:“我可以接受這個結果,但是你要答應我,不為難這三個年輕人,不管他們是不是外鄉人,是否得罪了你們,都要放他們走。”
林月野和桑钰異口同聲:“阿婆!”
老婆婆道:“怎樣,答不答應?”
族長蹙眉沉思,似乎是覺得就為了幾個外鄉人沒必要損失一個族人,且尚不知這婦人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不可妄動,于是應道:“好,就這麽定了。”
地上那幾個村民,三三兩兩地爬起來,還在不住地痛呼,族長一個眼神掃過去,都不敢出聲了。
老婆婆道:“‘陽茶’現在沒有,若要解藥我得研制出來,你們須得等兩天。”
族長道:“好,我們就等兩天。”
外面風雪慢慢小了些,族長命令剩下幾個人或背或扶将那對小夫妻帶走,一群人漸漸遠去。
門被重新關上,屋子裏靜下來,桑钰把老婆婆扶到桌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老婆婆道:“你們走吧。”
林月野道:“我們不走。”
老婆婆笑了笑:“難道你們還想救我不成?算了吧,沒意思。”
林月野道:“我們再陪您兩天吧。”
老婆婆嘆了口氣,道:“随你們。”
桑钰知道林月野這是替他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想對他說什麽,葉淨突然問他道:“剛才那個男人挾持你時,你怎麽會用絲弦掙脫他?”
桑钰道:“因為我是個琴師。”
葉淨道:“可是……”
林月野道:“你是不是用的廚房那些蠶絲?”
桑钰道:“你們去山上伐木,我便用蠶絲做琴弦,你還答應我重新幫我做一架古琴呢。忘了麽?”
“……”林月野道,“沒忘,怎麽會忘了呢。那這兩天,我用廣梓木幫你做琴,順便陪陪阿婆在人間最後的日子。”
他這話說得倒是輕松,桑钰拿眼瞪他,阿婆看着他們,慈祥地笑了:“再留幾天吧,說不定還能趕上村裏的祭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