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兄弟互毆
一陣風過,那邊樹叢突然輕輕響動了一下,林月野起身走過去,一個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熟悉的衣角讓林月野心中的不安越發濃厚。
離開齋舍,他去拖了幾個學生即興教了他們幾招劍術,又在院內漫無目的地閑逛,日光散淡,撩花逗草半日總算挨到了晚上。不等掌書來請,他就主動以自己只是一名客卿為由拒絕了晚上的陪席,背着手朝後院走去。
月色幽靜,林月野腳步輕快,嘴裏哼着《眠桑曲》的小調兒,乍一擡頭,驟然頓住。
小路盡頭,站着一個人影。
林月野默默與他對視半晌,果斷轉身欲走。
還沒邁開步子,一聲厲嘯穿過耳邊,緊接着眼側一閃,一柄長劍泛着清冷白光架在他頸項間。
身後一道溫文和煦的聲音響起:“好久不見,師兄。”
聲音和煦,氣勢與舉動卻淩厲非常,林月野微扯嘴角:“這就是你與師兄見面的方式?”
譚華輕笑,緩緩把劍放下,收回劍鞘,道:“果真是你。上午一路你都沉默寡言,下午在後院看見師兄對那孩子溫和模樣,我還以為是看錯了。只是不知師兄又為何要躲着我?”
林月野道:“如今你是大人,我一介平民高攀不起。”
譚華轉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道:“難道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林月野直白道:“沒有。”
譚華倒也不生氣,依舊和顏悅色道:“可是我有。”頓了頓,“你當年,為什麽不回來?”
林月野看他一眼,不做聲。
譚華傷心道:“你知不知道,老師他很想你?”
林月野神色一動,忍不住問道:“老師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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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華淡淡道:“你還知道關心老師?”
林月野急切道:“別賣關子了,快說!”
譚華低聲道:“老師……已經仙逝了。”
“什麽?!”林月野感覺如同當頭被人打了一悶棍,耳邊“嗡嗡”響,支持不住險些栽倒。先師待他如父,當年會試洩題一案他就是為了報恩才冒名領罪,如今聽說先師已經不在了,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怎麽,不相信?”譚華冷笑,“你以為當年你是如何能被起複召回?是老師他為你翻案,把你的罪名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林月野怔住了:“……怎麽……”
譚華看向他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怨恨,又感到痛惜:“當時你被發配到檀州後,老師不知怎的非要為你翻案,搜羅了一堆證據證明他才是洩題的人,我攔都攔不住。朝中本來就有一些人對他不滿,處處與他作對,一見他翻案,立馬落井下石,他是在牢獄中活活被折磨死的你知不知道!”
林月野很受刺激,忍不住大聲喝道:“不要再說了!”
譚華朝他走近兩步,盯着他的眼睛:“師兄,你知道那段時間我有多盼着你回來嗎?老師一去,咱們書院群龍無首,其他的師兄弟們漸漸也都走的走,散的散,我一個人根本撐不起偌大一個書院,當時我一直跟他們說,再等等,等大師兄回來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結果聽到的卻是你的死訊……”
林月野當年遠在邊陲,根本就不知道京城發生了那麽多事,聽到被召回的消息,他只以為是舊黨重新得勢,所以不願再回京陷入那些勾心鬥角,現在從譚華嘴裏聽到真相,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
譚華質問他:“當時你為什麽不回來?……書院曾經多麽輝煌啊,京中子弟都以能入咱們書院讀書為榮……說敗落就敗落了……”許是想起了那些日子,他的聲音都顫抖起來,“師兄……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
林月野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咽下悲痛,對他道:“師弟,對不起。”
譚華狠狠地瞪着他:“現在我看見你活得好好的,還過得如此潇灑恣意,我真恨不得拔劍殺了你。”
林月野只能說:“對不起。”
長劍又架上了他的脖子。
林月野慘淡一笑:“你真的這麽恨我?”
譚華道:“我咽不下這口氣。”
林月野也暗暗把手放在了腰間劍柄上,道:“你冷靜。你現在是朝廷的人,殺了人罪名可不輕。”
譚華怒道:“師兄是在威脅我?”
感覺劍鋒又朝他的脖子近了一步,頸間已經感覺到了細微的疼痛,林月野的劍也出鞘了半分,他面色仍是無比鎮靜:“多年不見,你變了很多。待人處事圓滑了,戾氣增了不少。”
譚華道:“你沒資格這麽說我。師兄以為我變成這樣都是誰造成的。”
林月野道:“我會去老師的墓前扣頭謝罪,但不是現在。”譚華道:“我倒忘了告訴你,老師的屍骨我沒有安葬。”
“什麽意思……”
譚華看到他詫異的神情,心中一陣暢快:“我擇了個好日子,把老師的骨灰撒了。”
“……撒哪兒了?”
“撒入風中了。”
林月野心頭一怒,喝道:“譚華!你怎能對老師如此大不敬!”
譚華哈哈大笑:“這就生氣了?”話未說完,只聽“唰”地一聲長劍出鞘,林月野持劍與他對峙,眸子裏都是憤怒的火焰。
林月野道:“老師曾對我說過,他希望自己死後能夠葬入書院後的那片梅花林裏,化作春泥培育着梅花的花魂。他一生都穩重自持,德高望重,死後不但不能魂歸梅林,你甚至還不讓他入土為安,居心何在!”
譚華面色猙獰,聞言眸子一冷,手中長劍輕抖,疾刺向林月野胸腹。林月野側身一避,躲開了他的攻勢,喝道:“老師真是白教養你了!”
“你閉嘴!”譚華眸色赤紅,舉劍起勢又要襲擊過去,被林月野眼疾手快一劍格開,他後退一步,冷冷笑道:“要比誰更得老師心意嗎?好哇——老師锒铛入獄,七十多歲的高齡本應桃李滿園,卻飽受牢獄之苦。他老人家去世後,書院解散,如今只剩個廢棄的院落了,曾經的同窗們也都四散天涯,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老師臨走之前想見你一面你都不肯回來,師兄你可比我沒良心多了……”
林月野右手擡起,劍鋒映着清寒月色閃了一下,瞬間朝着譚華逆襲而去,劍尖刺向其小腹。譚華連連後退,退至一株樹幹旁,腳尖一蹬,一下子淩空飛起,林月野也施展輕功緊随其後。二人胸懷不同的怨恨,在書院的上空一場激鬥。
兩人既是同門師兄弟,自然對對方的功力了如指掌,幾個回合過去,仍未有人占據上風,林月野胸口被譚華踹了一腳,譚華小臂也被他刺了一劍,幾個彈跳,兩人落在後院的一排房屋的屋頂上,瓦片被踩得“嘎吱”作響。
林月野透過瓦片縫隙觑到屋裏有燈光,還沒來得及反應,譚華率先開口:“師兄不是說後院只有你居住嗎?怎麽這間屋子也有人?”
林月野看到屋裏紅色的人影一閃而過,心中一亂,擡頭對譚華厲聲道:“要打去別處打!此處有人施展不開,打得不痛快!”
譚華露出探究的眼神,半晌道:“師兄你慌什麽?在哪裏打不是打,你以前可從不會被這些東西牽絆。”
林月野道:“少廢話!再不走我就要出手了!”
譚華足尖輕輕一點,一個旋身,踢開林月野飛來的一個小石子,輕輕笑道:“別急啊,師兄如此失态,莫不是……”他故意朝下面看了一眼,“屋裏面的人與師兄有什麽……”
林月野陣陣血氣上湧,一記暴擊襲向譚華,譚華從容躲開,猶在刺激他:“是什麽樣的絕色美人?竟讓師兄如此在意……”話音剛落,一陣強勁的內力撲面而來,額前發絲缭亂紛飛,他來不及定住腳跟就被掀飛了下去。
林月野持劍跟随,譚華落地“撲通”一聲,塵土飛揚,只緩了一會兒立刻就翻身而起,怒氣暴漲,率先迎上林月野,兩人展開近身搏鬥。
劍光如游龍驚鳳,林月野引不開他,眼睜睜瞧着譚華衣袍翻飛靠近那間屋子,也只能在心裏祈禱桑钰千萬不要出來。
誰知偏偏天不遂人願,譚華剛剛腳尖落地,房門就被打開了,桑钰點着一盞風燈緩步走出來,應該是聽到外面不尋常的動靜出來看看。
林月野一天沒見他了,看到他出來,眼神緊了緊,桑钰擡頭見面前站着一個人,渾身肅殺的氣息,再一瞥,看到林月野從房頂上飛下來,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
林月野縱身一跳,穩穩落在地上,桑钰剛想跟他說話,譚華瞬間移到桑钰面前,伸手一把攬過他,長劍架在了他的脖子邊。
林月野面色冷然,一字一句道:“你別太過分。”
譚華的神情也是少見的陰狠,道:“師兄,如果你與這個人熟識的話,那麽咱們倆就真的勢不兩立了。”
林月野道:“你敢傷他,我絕對與你勢不兩立。”
譚華輕輕搖頭:“看來你果真與他交情不淺,那就沒辦法了。”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桑钰忽然開口:“譚喻。”
林月野一愣,譚華道:“是我。”
桑钰嗓音低沉下來:“你還敢來見我。”
譚華道:“我有什麽不敢的,別忘了,現在在翰林院供職的可是我。”
桑钰一動,頸間的劍鋒又緊了幾分,傳來一絲尖銳的疼痛,有鮮紅的液體留下來。林月野眸色深了深,譚華道:“承你相讓,本官現在風生水起。”
桑钰道:“卑鄙。無恥。”
譚華神色一凜,手下剛要動作,林月野攜雷霆萬鈞之勢襲擊而來,譚華看見呼嘯的劍氣閃着冰冷白光瞬間逼近,知道林月野是真的動了氣,自己若挨了這一劍必定支撐不住,轉眼看到旁邊的人,心中一狠直接伸手将桑钰推了出去。
林月野猝不及防,瞳孔驟縮,桑钰已經近在眼前,他趕緊收勢,劍鋒一偏,只劃破了桑钰的一片衣角。
趁他來不及運功調整,譚華握劍蹬足朝林月野刺去,沒有花招,沒有劍光,這一劍直擊要害,林月野心下一沉,突然一個紅影沖到自己面前,接着就是一聲長劍刺入肉體的聲音,血腥彌漫。
林月野接住桑钰緩緩倒下的身子,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桑钰沖他淡淡一笑,慢慢閉上了眼,林月野手顫抖着還沒碰到他的臉,小腹突然升起一股火辣辣的痛麻感。
桑钰受傷,林月野腹中的情蠱被牽動了。
他痛得雙腿發軟,抱着桑钰一下子跪在地上,腹中被蠱蟲攪動得天翻地覆,怎麽也壓不下去。
譚華冷笑走過來,居高臨下看着他,彎腰拍拍他的臉,道:“師兄這是怎麽了?臉色很不好啊。我本想給你一劍以洩當年之恨,沒想到這人還挺護着你的,倒替你擋下了。不過我不能讓他活在世上。”說罷将桑钰一把從林月野懷裏搶了過去。
林月野痛得視線模糊,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咬牙道:“……小钰……”
譚華神情得意而扭曲,攜桑钰飛掠而去,屋頂上幾個起落,漸漸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