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被捕入獄

打開門,山長和掌院神色緊張地站在門外,張口欲說什麽,夜色中一陣铠甲摩擦的清脆聲響,前方道路上出現了一群官兵。

官兵們呼啦啦一下子湧過來,然後又迅速退開分至兩邊,持刀莊嚴肅穆地站成兩排,面對面一語不發。

林月野擡頭望向道路盡頭,眼神冷凝,從黑暗處走來兩個人影。

前面那人一身寶藍色暗紋官服,繡着錦雞圖案,乃是朝廷正二品官員的服飾,此人面容冷峻,步履從容,一步一步走來,隐隐有種壓迫的氣勢。

林月野站在門口,不理會旁邊山長的欲言又止,靜靜等着來人走至面前,然後單膝下跪,抱拳朝他一拱手:“草民拜見大人。”

那人眼神閃過一絲意外,瞬間又恢複平靜,擡袖往上揮了一下,沉聲道:“免禮。起來吧。”

這時,從他身後冒出另一個人,林月野神色不變,如常作揖道:“譚大人。”

譚華冷冷一笑,并不答話。那日他被林月野刺了一劍,雖然未及致命,但是沒有及時救治,又沒有一個人像林月野那樣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所以比桑钰好不了多少。傷重未愈,譚華面色仍是蒼白,臉頰深深凹陷,幾天不見,整個人透露着一股濃濃的沉郁之氣。

林月野猜到他的來意,只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大張旗鼓,請來了大理寺卿,且來得這麽快。

山長在一旁穩了穩情緒,恭敬道:“李大人,他就是林沐。”

大理寺卿李聚居高臨下看林月野一眼,半晌,慢吞吞道:“林沐,本官今日的來意,想必你心中早已有了底數,不用本官多說了吧?”

林月野道:“大人所謂何來,草民愚昧實在不知。”

李聚看向一旁的譚華,譚華朝他虛弱無力地笑笑,然後把刀子一樣的目光投向林月野,林月野無謂地聳聳肩,聽見李聚威嚴的聲音:“譚大人身上的傷是你造成的吧?膽敢行刺朝廷官員,你還說不知罪?”

“……”

林月野強自鎮定下來,認真考慮了一下拒不承認的可能性,然後發現好像不管用,于是從容道:“草民行刺朝中大員,自知罪過難逃,只是沒想到竟然勞動了大理寺大駕,草民惶恐。”

李聚道:“譚大人是翰林院學士,翰林院獨立六部之外直屬中央管轄,普通官衙不能越級代理,所以大理寺不算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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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野道:“是。”

他這麽說,林月野姑且也就這麽信了,但是他明白,能讓大理寺接手的案子,絕對不是朝廷官員被行刺這麽簡單。

譚華一定還上報了什麽十分重大的案情,是他不知道的。

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一個士兵拿着鏈拷大步走上前來,“咔嚓”一聲把林月野的雙手緊緊拷在了一起。

山長和掌院臉色很不好,他們本以為林月野會辯解幾句,沒想到他這麽幾句話就認罪了,畢竟這事是在他們書院發生的,林月野又是他們請來的客卿,傳出去對松凝的名聲有很大的影響。

掌院道:“大人是不是弄錯了?林公子是我們書院的客卿,一介書生怎會行刺譚大人呢?他……”還想說什麽,突然被譚華一個眼神掃過去,頓時噤聲。

他一個教書先生人微言輕,就算說了話也不會起到什麽作用,況且這事又是林月野親口承認的,他們只是想不通為什麽林月野會行刺譚華,不過也來不及想了,他們現在只求他能乖覺一點,不要再惹什麽事出來。

林月野想不到這些,但是他看着譚華一臉凜冽的戾氣,總覺得心裏有什麽不好的預感。

李聚吩咐兩個官兵上來,一人提住林月野一只胳膊,粗魯地将他夾在中間,李聚道:“林公子配合本官辦案,倒省了很多口舌。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耽誤各位的時間,先生們就此歇息吧,人我們帶走了。”

那兩個官兵連拖帶拽地押着林月野下去,山長和掌院連連點頭退避,下方兩排官兵同時轉身,和來時一樣氣勢威武地踏步出去。李聚向山長微施一禮,也跟着走了。譚華遠遠落在後面,雙眼死死盯着林月野的背影。

林月野不掙不辯,大理寺進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帶走了犯人,李聚不禁感嘆讀書人果真明理,不與朝中那些貪官污吏等同。這麽想着,後面突然了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這聲音極輕,走路之人仿佛身體虛浮無力,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李聚本不打算理會,那人卻堅持朝前走了幾步,一道清泠的聲音傳過來:“等一下。”

衆人頓住,李聚回過頭去,見是一個形容如玉的年輕男子,只穿着一身單薄的中衣,面色蒼白,身形清瘦,扶着門框虛弱無力地看着這邊。

譚華看到他,瞳孔瞬間收縮,冰錐般的視線一動不動盯在他身上,周身冷意漸濃,竟震蕩着殺氣。

桑钰與他目光相接,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低聲開口道:“大人……能否容我與他說,說……幾句話?”

李聚皺眉,顯然是不想多生枝節,譚華冷冷道:“公子有什麽事,本官可以代勞。”

桑钰道:“……不用,我就說幾句話。”

李聚看他面有病色,開口都要喘幾口氣,卻堅持要和林月野說幾句話,想了想,便要答應,譚華卻擋在了林月野面前,拒絕之意明顯,李聚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

林月野道:“譚華,讓開。”

譚華穩穩站在他面前,不肯挪動一步:“師兄有什麽話就在這說吧。”

林月野道:“讓開。”

譚華道:“要不還是別說了吧。你看他那麽虛弱,再暈過去怎麽辦。”

林月野道:“就憑你,你覺得能攔得住我?”

譚華眼中怒鋒一閃。

山長和掌院在一旁不敢說話,也插不上話,在這僵持肅殺的氣氛中,李聚往前走了幾步,緩聲道:“算了,就讓他們說幾句話吧。這麽多人在這看着,不會有事的。”

譚華冷哼一聲,讓開了身子。

林月野慢慢走到門口,和桑钰面對面站着。

桑钰道:“……平安回來。”

林月野道:“放心。頂多就是仗責幾板子,再把我關一段時間。又沒有出人命,他們就是愛大驚小怪的。”

桑钰搖搖頭,道:“若真的只是為你刺傷譚華一事,又……又怎麽會勞動大理寺。大理寺與刑部、都察院同屬三司,專審各種疑獄重案。”他支撐不住緩了一口氣,“……會不會是你當年那案子……”

林月野心內一跳,表面卻道:“不可能,別瞎想。你聽我說,我就去牢裏待一段時間,不會有事的。”他擡起被鎖住的雙手,勉強拍了拍桑钰的肩膀,“在這兒等我回來。”

桑钰看着他,眉頭緊鎖,神色間都是濃濃的擔憂,林月野道:“好了。你好好養傷,我走了。”

桑钰看着他一步步走遠,突然道:“林沐。”

林月野:“……?”

他說:“你不是想知道我們以前是怎麽認識的嗎?你被發配途中那次只是偶然而已,我們之後還遇見過。”

林月野靜靜看着他。

桑钰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如果你回來,我就把什麽都告訴你,只要你平安回來。你聽見了嗎?”

林月野沒有說話,兩人就這麽對望着,然後林月野笑了,非常明澈的那種笑,眼裏盛滿了讓人動容的溫柔。

他說:“好。”

·

牢獄這種地方,沒有來過體驗過的人,永遠不知道此地的陰冷與殘酷。無論是天潢貴胄還是公子雅士,亦或是平民百姓,一旦跨過那道豎立已久卻仍舊堅固結實的木栅門之後,以前那些富貴風流的生活就永遠成為了過去,等待他們的只有暗無天日沒有盡頭的囚禁,或是更加苦難的流放。

李聚帶領幾個獄卒押着林月野進了長長的甬道,裏面陰暗沒有一絲光線,只有兩邊牆壁上點着的幾盞油燈發出昏黃不定的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發黴的味道。

甬道盡頭就是一大片內裏的牢房,他們轉過拐角,頓時喧嘩之聲排山倒海地湧過來,如同走進了一片人聲鼎沸的浪潮裏。

兩邊牢房中關押着形形色色的犯人,有哭泣喊冤的,有狂躁大罵的,也有呆滞的、木然的,聽到一點兒動靜就草木皆兵,扒着木欄伸長脖子往這邊望,見是和他們一樣落難的可憐人,又洩氣似的咒罵一聲,頹喪地回到裏面躺着了。

李聚從進來開始就一直注意着林月野的神情,出乎意料地,他非常平靜,仿佛看慣了這些人間冷暖,絲毫不把它放在心上。

也有從裏面被押解出來的犯人,個個形容枯槁,披伽帶鎖,一臉的生無可戀,和林月野擦肩而過時,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深入骨髓的怨氣。

李聚帶林月野走到了最裏面的牢房,這裏的都是單字間,和前面隔着一層栅欄,專門關押刑獄重大的罪犯,林月野看到上面的牌子,輕輕挑了挑眉。

看守的牢頭正蹲着無所事事,見有人來,驟然站起,朝李聚行禮:“李大人。”

李聚道:“看你們挺閑的,安排個犯人給你們看守。”

牢頭戰戰兢兢道:“不敢不敢,大人有什麽吩咐只管支使小的。”

林月野被關在了裏面。

大理寺沒有立刻提審他,只是把他關在這六尺見方的牢房裏,牢頭頗為新鮮地看着他,能進這單字間牢房的都是惹不起的大老爺,倒是極少有這樣俊逸疏闊的年輕公子。

林月野躺在牆角一堆稻草上,沉默地望着頭頂上方一戶小小的高窗,慘淡的陽光漏進來,映照出空氣中浮游的塵芥。

這裏與十二年前沒有任何區別,一樣的沉悶與髒污,氣味讓人聞之欲嘔,幽暗昏黃,永遠看不見希望。

只是如今他故地重游,已經沒了當初的心慌與憂懼,世間冷暖,終究敵不過人心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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