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分別在即
從花樓裏出來,站在陽光明媚的大街上,夏晔道:“你也不給點兒反應,沒看見咱走的時候,人家姑娘的臉都是綠的。”
桑钰道:“她臉塗得那麽紅,哪裏看得出來綠了。”
夏晔哈哈笑了兩聲,道:“你能不能不要那麽掃興,人家不打扮怎麽留得住客人呢?”
桑钰轉過頭來看着他:“夏晔哥哥,你經常來這種地方嗎?”
夏晔道:“嗯……也不能算經常吧。這兩年是沒機會,以前倒是經常……”
眼見桑钰臉色越來越差,他說到一半就識趣地閉了嘴。
看來小玉不喜歡這種地方,他相貌端正,內心也正直,不像自己,外表看着專情但是內心卻風流不羁,不,也許外表看着也不正經,哈哈。
桑钰默默看了他一會兒,看出來他心裏在想什麽,便道:“不說這些了,時間還早,咱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夏晔收斂情緒,道:“行。”
夏末街道總是彌漫着一股奢靡的甜香,兩人走到一處人聲喧嘩的地方,見有一群人圍在城牆邊兒,在看牆上貼的一張狀子。
破開人群擠到前面,桑钰看清紙上所寫內容,登時一愣,然後對外面的夏晔揮手道:“哥哥,是秋闱的狀子!”
聲音太大,引得周圍的人不禁微微側目,桑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沒有等到夏晔的回應,以為隔得遠他沒有聽清,又穿過重重阻礙擠出來,重新站定在他面前,興高采烈道:“今年的秋闱要到了,我又可以參加會試了。”
他歪頭思索了一會兒,道:“不過這兩年我都沒有好好用功,不知道能不能考過……算了管他呢,總得試一試。”
他高興地說了半天也不見夏晔有所反應,不由奇怪地問道:“夏晔哥哥,你怎麽不說話啊?”
夏晔臉上沒有什麽太大的波動,平靜道:“沒什麽。你那麽聰明,一定能考過的。”
桑钰恍然大悟,夏晔哥哥會試洩題一事剛過,看似豁達,心中必定還不能完全釋懷,如今秋闱又至,定是又勾起了以前不好的回憶,自己只顧着高興,忽略了他的心情,真是不該。
其實自從那天他向自己露出了真實的面目,自己在當時确實是大大驚訝了一番,但是過後也就釋然了,夏晔在他心裏一直都是一個十分潇灑的哥哥形象,實在無法将他與印象裏的罪犯林沐聯系到一起。
就算是那時他被獄卒壓着途經他們的村子,自己勞心費力照顧他那麽些天,也沒有把他當作一個罪大惡極的刑犯來看待。
思緒回轉間,夏晔道:“會試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嗎?”
“……啊?”桑钰腦袋呆滞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哦,考完先給家裏報個信兒,然後……就等着放榜呗。”他遞過去一個讨好的笑容,“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跟哥哥你在一起,不會變的。”
“那之後呢?”
“……什麽?”
夏晔道:“如果你考中了,那你是不是就要和我分開,然後入翰林院當官兒……”
桑钰擺擺手,笑道:“夏晔哥哥你不要太高估我了,嘻嘻,還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呢,現在說這個還尚早。”
夏晔一雙眸子漆黑幽邃:“你是怎麽想的?不,還是說,你根本沒想過以後你……”
“夏晔哥哥。”桑钰平靜下來,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我如果真能考中進士,你不為我高興嗎?”
夏晔道:“不。”
桑钰感覺有點兒難受:“……為什麽?”
夏晔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又垂下眼睛,半晌,無力道:“算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咱們倆說的不是一個事兒。沒什麽好說的。”
說罷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桑钰怔怔地站在街市中間,看他的身影漸漸走遠,消失在拐角,心中一陣濃濃的委屈湧上來,什麽意思啊?什麽叫沒什麽好說的了?
不就是一個秋闱嗎?為什麽突然說這些話?我知道你因為會試洩題的事心裏不好受,那也不能禁止所有人參加會試啊,我又沒說之後要怎樣,至于這麽生氣嗎?
桑钰想着再也不理他了,随即也轉身朝前走去。
回到客棧,桑钰也沒有回房間,在樓下大堂吃了飯,吃完小二還問他要不要幫忙把飯菜給房間裏那位送過去,因為他們一直都是同進同出,同吃同睡,偶然一次不在一起,小二還以為是夏晔忘了。
桑钰氣得沖小二道:“他愛吃不吃,關我什麽事,我為什麽要給他送去。”
小二被吓了一跳:“小的只是覺得夏公子他沒有跟公子您一起吃飯,所以……”
夏晔道:“不一起吃怎麽了?你管我們在不在一起。”
小二戰戰兢兢道:“是是是,小的唐突了。”
桑钰吃完飯也不想回房間,又轉身出去閑逛到晚上才回來。穿過大堂提衣上樓,停在門外,屋裏已經沒有了光亮,伸長脖子從縫隙裏看去,裏面一片漆黑。
難道已經睡下了?桑钰敲了一下門,自己這麽困擾糾結,他居然就這麽睡下了?!他感覺自己被深深的傷害了,仿佛有一個人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連帶着胸口也跟着揪緊了。
輕輕推門進去,房間裏很安靜,聽不見以往睡覺時的鼾聲,他站在屋子中間,愣了一會兒,想睡了就睡了吧,沒心沒肺的人真是任何時候都睡得着。然後他找出蠟燭點亮,一團小小的火光,又掏出紙筆,鋪平在桌子上,自己也跟着在桌邊坐下來,開始寫文章。
寫了一會兒,感覺怎麽寫都不對,不是自己心中想的那個意思,難道真是兩年不碰筆了,生疏了?他擱置了毛筆,正想醞釀一下再下筆,身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一步一步走得很穩,又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這安靜的夜色。
熟悉的氣息靠近,停在他身後幾寸的地方,桑钰一動不動,卻不由自主地将呼吸放緩,半晌都沒有人說話。
燭火搖曳了幾下。
最後,還是夏晔先開口:“還不睡?”
桑钰道:“寫點兒東西。”
夏晔道:“寫什麽呢?”
他轉到桑钰身側,伸手拿起桌上的紙張,湊近火光看了一眼,語氣一沉:“策論?”
桑钰擡眼跟他對視,道:“怎樣?”
夏晔道:“你是下定決心要考科舉?”
桑钰道:“是。”
夏晔沉默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沒說話,他不說桑钰也不說,兩人在黑暗中僵持,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蠟燭突然爆了一朵燭花,夏晔把紙扔到桌上,淡淡道:“別熬太晚,睡吧。”
桑钰在黑暗中攥緊了雙手。
那晚過後,兩人又恢複如常,好像從沒有發生過矛盾,趁着夏日餘光,一起約定去揚州看西湖美景。
乘船南下,一路風光秀麗,不日至揚州。
兩人在一處茶館歇腳,茶樓裏的說書先生正在抑揚頓挫地講《紅拂女》的故事,聲情并茂,底下的人也有暗暗抹淚的。
夏晔道:“我覺得這紅拂女的故事還是用琴彈奏出來,更具情致。”
桑钰道:“用琴彈奏不如用簫吹奏,琴音太過清泠,其中曲折離奇非簫聲不能婉轉表現。”
夏晔道:“吹簫?我會啊,你早說我就能吹給你聽了。”
桑钰驚奇道:“你會吹簫?沒聽你說過啊,我以為你只……”
夏晔打斷他道:“以為我只會舞刀弄棒,調笑胡鬧是嗎?”
桑钰笑道:“難道你不是?”
夏晔咬牙道:“譚小玉,我會打你的你信不信?”
桑钰正色道:“好好好,我開玩笑的。既然你會吹簫,那你不如吹奏一曲讓我開開眼界?”
夏晔道:“我沒有簫。”
桑钰:“……”
離開茶樓,他們準備去西湖,路上經過一處書院,從裏面擁出來一群少年,三兩成群,相約去哪裏玩兒。
夏晔看見他們,腳步漸緩,最終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神情恍惚,桑钰湊過來,道:“夏晔哥哥你怎麽了?”
夏晔笑了一下:“沒什麽,只是看見他們就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桑钰道:“你是說你以前的書院?”
夏晔道:“以前在書院,成天和師兄弟玩鬧,不知道有多快活,”他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我真是親手毀了我自己的生活。”
桑钰道:“哥哥……”
夏晔回頭沖他笑笑:“沒事兒,有感而發而已。走吧。”
說罷便擡腳朝前走去,桑钰卻望着書院上的“樂正”兩個大字看了一會兒,才又跟上他的腳步。
游玩間不知不覺就到了秋闱會試的日子,秋光尚好,這天一早,桑钰便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去貢院考試,臨走前,他囑咐夏晔:“哥哥你在這兒等我,考完了我就回來,咱們一起去慶祝一番。”
夏晔道:“好。”
桑钰道:“你放心,放榜前我是不會和你分開的。”
夏晔道:“嗯。”
桑钰道:“那……我走了。”
夏晔道:“小玉。”
桑钰道:“嗯?”
夏晔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沒有考中,你有沒有想過怎麽辦?”
桑钰愣了一下,然後又笑道:“能怎麽辦,養精蓄銳,等着來年再比呗。不過如果真那樣的話家是肯定回不去了,我得想着找個活兒做,不能再像這樣只知道游玩了,得掙些錢養活自己。”
夏晔靜靜看着他。
桑钰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咱們前段時間看到的那個書院不錯,到他們那兒做個西席先生就挺好。”
夏晔聳聳肩,故作輕松道:“沒事兒,我也就随口一問。放心,你肯定能考上的,走吧。我回去了。”
說罷便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桑钰握了一下雙手,突然開口叫住了他:“夏晔哥哥。”
夏晔回頭:“……?”
桑钰從背包裏掏出一個東西,緊走幾步到他面前,把東西放在他手裏,道:“送給你。”
夏晔低頭一看,竟是一管紫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