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告而別
桑钰道:“你不是說會吹簫嗎?其實這管簫我好幾天前就做好了,本想着會試完再給你的,但是又怕考試時給弄丢了,所以還是現在就交給你吧。”
夏晔看着手中的紫玉簫,神情有些莫測。
周圍人流如織,桑钰抖了抖包袱:“我走了。”
從客棧到會試的貢院很近,不用雇馬車走路就能到,但是桑钰卻感覺自己走了很長時間。旁邊有不少一同趕考的試子,個個意氣風發,好像堅信自己一定能金榜題名,一個青年碰了碰桑钰的胳膊,道:“哎兄臺你聽說了嗎?今朝會試的主考官三位之中也有一位少年英才,似乎還跟咱們同歲呢?”
桑钰笑笑:“是嗎?小弟孤陋寡聞,沒聽說。”
青年道:“你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吧?沒聽說過是應該的,其實我也是前幾天才得知,說是這位少年大人乃去年高中的狀元,經朝中一位大人舉薦,得以擔任會試主考官,風光得很。”
桑钰道:“你我只比他晚一年,若是此次有幸題名金榜,也能共事翰林,一樣的。”
後面一個人聽見他們的談話也湊上來,攬住桑钰的肩膀,道:“哎不一樣不一樣,他是主考,我等是試子,萬一人家一個不高興,也學前兩年那個林沐一樣,再出個洩題的事兒,那咱們可就完了,一介寒門學生你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青年哈哈大笑:“兄臺真是語出驚人!小弟我都沒有想到這一節。”
那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能不想,天有不測風雲,那一年科考的試子誰又能想到會攤上那麽個事兒。那林沐真是罪大惡極。”
青年唏噓不已:“是啊,他自己已經通達仕途高枕無憂了,便不管咱們這些寒門學子的死活了,真是……”
桑钰突然甩開那人的手,冷冷道:“背後妄議人是非,枉為君子。”
那人一愣,正要反駁,青年夾在他們中間,沖他搖了搖頭,又笑着對桑钰道:“哎兄臺你有所不知,那件會試洩題的案子當年誰人不曉,毀了多少人的希望,其主使就是林沐。他參加科考那年才十五歲,比你我還小,唉只可惜心術不正,誠為天下所有文人所不恥……”
桑钰道:“他又沒害着你,至于這麽诋毀人家嗎?”
青年旁邊那人聽見可不樂意了,把頭伸過來道:“這怎麽能叫诋毀呢?難道洩題的事兒不是他幹的?那麽多試子的仕途不是他毀掉的?”
桑钰道:“科舉年年有,一次不中可以來年再考,貿然便把毀人仕途這種大帽子扣在人家頭上,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哎這就可得好好說道說道了,哦他犯下大錯還不準人家說了是怎麽着?別管是不是他毀的,那他總是那案子的罪魁禍首吧,被捉拿下獄流放了也是事實吧?身為翰林學士不以身作則,反而鑄下打錯,我要是皇上我非得治他個死罪不可!”
桑钰氣得雙頰通紅:“你……”
那人不依不饒的:“哎我說你是不是也心術不正啊,怎麽老為一個罪犯說話?小心我告到衙門去!”
桑钰脾氣也上來了,不卑不亢道:“有膽子就去告啊,我還怕你不成?像你們這種只會在背後說人的人,恐怕也考不上科舉,心胸狹隘,我看你們才是真正的心術不正。”
“媽的你再說一遍!”
桑钰:“我說你們考不上怎麽了?說錯了?”
“老子宰了你!!”
三個人扭打作一團,引來其他人圍觀,結果越勸打得越厲害,言語間不知道又沖撞了誰,好幾個人都加入了打鬥,眼看事情越鬧越大,一個人一看不妙趕忙報了官。
官府也是昏庸,朝廷走狗,或是當朝為官的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齒林沐洩題的行徑,最終定了桑钰包庇維護罪犯,挑起事端,判他一生不得再參加科考以示懲罰。
從衙門出來,那幾人沖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然後勾肩搭背地走了。桑钰獨自一人回去。
街道上人流穿梭,夾雜着旁邊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太陽升得老高,正是貢院開考的時辰,那些人肯定剛剛開始閱卷,看到不擅長的題目還會在心裏咒罵幾句……
桑钰擡手虛虛做了個擡筆的動作,又放下了袖子,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去想,然後他加快了步子,朝宿住的客棧走去。
跨進客棧大堂,望見樓梯上的房間,他頓了下,剛要上樓,店小二突然走了過來,手裏拿着個信封,沖桑钰道:“公子您這麽快回來了?”
桑钰被他攔住,心內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忍着應了一聲“嗯”。
小二道:“聽說今日是大比的日子,公子不是應該下午才能回來嗎?”
桑钰道:“有些事兒。”說着就要繞過他擡腳往樓上走,又被小二一把攔住去路。
桑钰道:“不管你有什麽事兒也等我……”
小二打斷他道:“小的知道公子您急着想見那位夏公子,但是您無論有什麽重要的事也請聽小的說要這句話再走,因為……我這裏有一封夏公子給您留的一封信。”
夏晔:“……”
他這時才看到小二手裏攥着的信封,忙一把奪過來,道:“你不早拿出來!”
小二頗覺委屈:“這……您不讓我說啊……”
桑钰撕了信封,把信箋展開,上面是夏晔一如既往隽逸的字體:
同行數日,相交甚篤,情誼備至。
時至今日,方覺彼此心志各異,續處只會漸遠,徒增煩惹,唯一別兩心,暫存餘念,方可暫解此困。
別。勿念。
桑钰靜靜看着,手不自覺就顫抖了起來,小二看他神情不對,問道:“公子您怎麽了?信上說了什麽?”
桑钰猛地擡頭,目光淩厲地看向小二,厲聲道:“他呢?他上哪兒去了?”
小二被他握住了肩膀,握得有些緊,不得不連聲道:“公子您冷靜一點兒,夏公子只吩咐小的把信交給您,其餘的什麽也沒說啊。夏公子從來只跟你在一塊兒,他上哪兒去了我哪兒知道啊……要不您……”
小二話未說完,桑钰便丢下他直接沖上了二樓,沖到房間門前,“嘩啦”一下推開房門,在屋子裏橫沖直撞,嘴裏不停地喊着:“夏晔哥哥,夏晔哥哥!你別吓我啊,我不想跟你玩兒,你出來好不好?你出來……我,我跟你說一件事兒……”
他把整個屋子都找遍了,沒有一絲人影,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後猛地轉身朝樓下沖,在樓梯口遇到上樓來的小二,小二話沒說出口就被他一掌推開,一陣風一樣跑出了客棧。
小二在樓梯口呆愣地站着,撓撓頭:“怎麽了這是……”
桑钰在揚州城裏找了一天,把他們兩人去過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也沒有看到夏晔的一絲影子。
夜色上來,桑钰獨自回到客棧,小二見他回來,忙迎上去急切問道:“公子這一天您去哪兒了,夏公子怎麽沒跟您一起回來?”
桑钰沒理他,徑自上樓了。
房間裏空空蕩蕩,桑钰抵在門框上,望着屋子,眼睫輕輕顫動,然後他走到桌邊坐下,愣愣發了一會兒呆,最終哽咽出聲道:“夏晔你這個混蛋……”
他跟夏晔說如果科舉不中,身上盤纏花完,就得要想辦法賺錢了,沒想到一句玩笑話結果卻一語成谶。如今他孤身一人,出了這樣的事兒更沒法兒回家,他擡頭望向窗外的天空,日光這樣淡薄,他從此要獨自生活。
去樂正書院詢問,是否需要一位先生,當時書院增收學生,正愁教學無人,他去了,正合山長心意,簡單交流了一下學問便被留下了。
其後的事也大都如世間所言,桑钰學識淵博,琴藝獨絕,對待學生又親近溫柔,頗得世人尊崇,很快便名聲大噪,成為揚州城最出名的西席先生。
只是他心裏始終有一個坎兒過不去,兩次參加科考都因為一些意外的原因而作罷,即使詩文名滿揚州,可他還是希望能真正地在貢院的考場上寫一篇文章,得翰林院中文宗賞識,那才是真的才華出衆。
他被判終生不能再參加科考,實在不甘心,越是如此越想要證明自己的才能,思來想去好長時間,最後決定化名參加。
他雖然出名,但是從來沒有離開過書院,人們聽說過他的名字,但除了揚州的人其實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科舉有兩個貢院,一個是揚州西湖邊兒上的這個,另一處就是金陵秦淮河岸旁的那個貢院,揚州的不能去,他便決定到金陵試一試。
誰都沒有告訴,只跟掌院告了幾天假,說是要回家探親,便收拾包袱到金陵去了。
考完他又在城裏待了兩天,直到放榜那天,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紅榜的第一名,他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樣的感受,高興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悵惘,這榮譽本該早兩年到來,如果這是在兩年前,很多事情也許都會不一樣。
他當即決定回家報信,讓父母也高興一番,父親見到他毫無疑問又是一頓恨鐵不成鋼的訓斥,但兒子這麽多年不見好不容易回來,尤其是得知他還考中了狀元,以前的那些事也就當他年少不懂事兒不追究了。
桑钰耐着性子在家等了好多天,也不見有捷報來傳,心中疑惑,便又起身到金陵城去查訪。
才知道是有人冒名頂替了他,領了他的功名入了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