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山碧水間的道觀永遠是浸清霧青煙中的。鐘音日複一日蕩在山間,清脆而悠長,閑逸無争的年月伴着這鐘音慢慢逝去……
已不知過了多少年月,渡谛道長已羽化,當年的小道們有的已經成為道長,有修行不夠的早已逝去,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小道,長大,然後離開……
山中無甲子,葉流雲成了上雲觀的前輩,如今見了他至少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一聲“師叔”。
“師叔,今天是渡谛師傅仙逝的日子……該過去了。”渡一輕輕扣門。
房內安靜打坐的人微微應了聲。渡一行了禮便離開,他這個師叔縱使修行了上百年,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他們唯恐避之不及,剛來的小道都得到過這位師叔的見面禮……從此見到他能躲就躲,還好他從小就受慣了這師叔的惡劣。想當年師叔方來的時候還更惡劣呢。不過,師叔好像變了很多,臉上總是有笑,卻不如以前那般飛揚,有的時候甚至會露出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總讓人覺得遙不可及。記起師傅曾說過師叔癡,師叔那時僅僅一笑置之。
渡一想,或許師叔還是惡劣點好,總好過現在這樣子。
素衣青袍,英眉含笑,一派逍遙,葉流雲站在山崖邊,崖風吹得衣衫冽冽,回頭看着後面跟着的一幫後輩,除了渡一幾人,別的還稚嫩得很。
“渡一,你們想入塵世看看麽?”
渡一幾人一愣,面面相觑,師叔葫蘆裏又賣什麽藥了?
“入世、處世、透世後才更好得道,不入俗世,修道枉然。當年渡谛師哥只是想在這山林間隐居,并無登仙之意。”葉流雲笑笑,“不然你們總說我修為高深,尋得了踏天之道……那都是因為我入過塵世。”這些話聽起來格外有理,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葉流雲有仙人給的修仙典籍,不成正果那才奇怪。
“可師弟們還小。”渡一擔憂道。
“你們帶着去山下游歷一番,悟透了、想回來了再回來。”葉流雲回首,半仰起頭看着天,眯起眼,唇角微微上揚,“渡一,你說幕弦兄還記得我的吧?不是說天上一日人間百年麽?不過短短幾日,他怎麽會忘……”
渡一沉默不語,忽聽見輕淡的笑聲,“倒是我,連他的樣子都記不清了,到頭來,還是我先忘……”清風揚起幾縷發絲,光影切割了眼,明暗不清。
葉流雲不知道怎樣才算是得道飛升,他只能在這山林裏日複一日的修煉,等着飛升那一日的到來,許是修道的原因,無所謂沉悶與無趣,心靜無比,他心裏只想了一個人,他認定的那個知己。
他的父親、兄長們已經逝世,他甚至不知道葉家是否還在……年複一年,渡一他們一直陪着他,可是他們不如他,一直在老去,總有一日,他們也會死去,留着他一個人。
葉流雲自腰間抽出一柄扇來,緩緩撐開,熟悉的展紙聲……扇柄磨得光滑,泛黃的扇面上墨跡已暈染開,只能模糊辨認出那是幾株蘭,縱使在怎樣精心護它,它也只是世間一件俗物,幾百年的光陰未成塵埃已經是奇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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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一看着葉師叔一柄折扇輕搖,唇角吟笑,縱使道袍加身也是一派風流樣。
“渡一,你們不去我可去了。別太想師叔我啊……”話音方落,山崖畔那一縷素衣早已不見。
渡一搖了搖頭,師叔還一如既往的愛鬧啊,轉回身看着還處于愣神中的人群道,“師弟,去收拾收拾包袱,随我下山去。”
蔥籠的綠色在側,可以看得到遠處青煙袅袅,以及屋檐露出的輪廓。
流雲行走在小路上,不由感慨,還真是太久不識人間煙火了。
咦?前面擋路的那一團是什麽?葉流雲走近了看,一名渾身染血的男子暈倒在路上,黑發遮掩着的面容上還依稀可以看出英俊的輪廓。伸手試探鼻息,還活着?
負起浴血的男人,也不顧沾污了道袍,繼續慢悠悠的走在小路上。
見到龍飛鳳舞寫着“木渎鎮”的牌匾,喧鬧的聲音在耳畔萦繞,葉流雲呼了口氣,總算回來了……
小鎮裏的人都見這名外來者慢騰騰走在街道上,一身道袍染血,身上還背着傷患,紛紛回頭張望。
“大夫,幫忙看看這人。”葉流雲尋了個醫館,将人放到床上。
白發白胡的大夫過來看傷勢。葉流雲靠在椅上,伸了個懶腰,看着外面的人流,有點舒暢。
“大夫,錢我放這了,若治好了讓他到同樂客棧養傷。”随手把銀子放在櫃上,又晃了出去。
方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大夫可知道曾經的葉尚書府如今搬到何處了?”
大夫搖了搖頭,“葉尚書府?沒聽過。”
葉流雲摸摸鼻子,道了聲謝又出去了。
木渎鎮是律屬杭州的一個小鎮,當年那條熱鬧的街道早也不知成了什麽。不知道當年那棵蒼勁的姻緣樹是否還在,那條紅綢恐怕也已化為塵埃……歲月無情,他同他的留念能被歲月侵蝕,只是不知道感情是否一樣。
說他傻也罷,誰讓他放棄塵世,用三百年的時光去尋一個僅識了半年多的知己?可是葉流雲覺得值,他用二十多年的光陰換得了遇到,然後他再用跑百年去尋。
他修煉了三百年,本該早就飛升的,可他在等,等他的知己來帶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