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事件零:那場失敗的相

傳說,在古老得不知何年的古老時代,受有限的生産力、物質資料與經濟水平限制,人類習慣于以家庭為單元的制作和消耗食物。而随着科學技術的騰飛,工業化制造以其精确的技術水平、多樣化的味覺調制、充足精準的營養分配而倍受人民的青睐。時至當代,人造食物更是替代了傳統食物,充斥着家家戶戶的餐桌。無論你是想喜歡多倫星球紅死海的海鹽的濃郁風味,還是嗜好貢孛星雲晶體的清透味道,都可以買到相應口味的營養劑,一劑服下一月氣完神足,與古老傳說中修行者服用的辟谷丹藥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但這并不代表傳統烹饪退出了文明的市場。事實上,比起機械制造精密到毫無創意的流水生産,人工的不确定性意味着靈感之光的勃發,每一處微量的差異、每一點思維的觸動,種種的不可确定鑄就了不可重複的美味體驗。就這樣,傳統烹饪成為了名公巨卿們鐘愛的飲食方式。

采訪(相親)地點是銀鍠家定下的,是一座名為水雲川林的莊園,以迷醉如夢的花海、潔淨純美的海景與風味絕佳的美食而聞名,分為地之宮、火之宮、水之宮、風之宮、羽之宮五大區,每區每天只限量接待兩位客人。除非有門路,一般人提前一年也未必能在水雲川林定下一餐,預訂下位置後,水雲川林會提前将邀請函發往客人的賬戶。黛玉的邀請函三天前就收到了,精美的桃花箋上繪着舒卷的水雲紋,薰了似有似無的桃花甜香。在瞬息萬變的當今,這樣耗時耗力的方式無疑彰顯着某種氣韻古老而尊貴的儀式感。

出示了邀請函,厚重的黑曜石巨門無聲的就中分開,黛玉在向導指引下在地之宮的停機坪上停了飛行器,一出駕駛艙,便覺一物随着風輕輕撲在了發上。她探手一摸,原來是一瓣桃花,豔麗的緋色襯着她細瓷般皎然的指尖,益發的灼灼欲燃。湊到鼻端嗅了嗅,甜美欲醉的細軟芬芳。

侍者早就等候在停機坪,他的黑色長袍閃爍着玄秘的銀色光點,一頭黑發結成許多根細辮,眉心點着靛藍的裝飾花紋,打扮得俨然古老民族的祭司。他等待着黛玉回神,才說:“歡迎來到水雲川林,林小姐,您定下的地之宮就在前面,請随我來。”

方一轉出停機坪的範圍,灼灼桃色即撲面而來,黛玉并不是沒有見過桃花,卻從未見過哪裏的桃花開得如此盛大而壯美,一望而無際,像簇擁着朝陽的磅礴的雲山霞海。所謂的地之宮指的是花海中央的一座琉璃宮,外形看去與古建築一般無二,實則采用特殊材料建造,由內部看外界透明如無物,裹挾着花香的風可以輕盈的由花間卷入室內。周遭的植物感應到人類的經過,紛紛綻放出星彩般光色陸離的花朵。

黛玉穿行在和煦幽暖的花風中,腳下草茵的觸感清妙綿軟。“這一切似有預兆,接下來的所遇應該不會糟糕。”黛玉想着,原本被表哥的傳訊而擾得尖利隐怒的心情,不知不覺也明快柔軟了下來。

然後,她便聽見那薜荔纏繞的屏風之後,劈出了幾聲大煞風景的響亮而決然的連珠噴嚏。

如此如夢似幻的景致,近乎于神性之美。是何等樣的人,才會在身處其間的時候沒有絲毫感動,反而不停地打噴嚏?

莽夫!俗不可耐!

把相親地點定在水雲川林地之宮是赦生的父親、銀鍠集團的董事長銀鍠朱武的提議,他總是有自己的道理:“爹親可打聽清楚了,林黛玉小姐是文藝界的名媛才女。才女,不就是文藝女青年嘛!試問哪個文藝女青年不喜歡花的?水雲川林的桃花明海可是連你母親那樣的鐵石心腸都能軟化、繼而點頭收了爹親的求婚戒指,換個心腸細膩的才女不得手到擒來?再順勢陪她喝喝茶、談談心……哼哼!”

他語重心長:“吾兒啊!爹親為了幫你擺脫單身,已經盡力了。”

是,能空出名下的莊園給兒子做相親場地之用,對銀鍠朱武這等大而化之慣了的性情來說,确實已經盡力了。盡管他将浪漫因素考慮得周備的同時,選擇性的遺忘了一點,那就是對他的這位嗅覺過于敏銳的幼子而言,地之宮彌望無極的桃花簡直是森羅地獄一般的可怖存在。

竭力壓制着着蠢蠢欲動的打噴嚏的欲望,赦生發洩似的揉了把蹲在他身後搖尾巴的大白狗的脖頸毛。好在雷狼還在,只要有這位夥伴的陪伴,他就有足夠的勇氣與毅力,去應對前路的任何風雨苦難。

腳步聲由遠及近,赦生的耳尖與名叫雷狼的大白狗的尖耳同時微微一聳。兩串腳步聲,一串穩健,應是侍者所發出的,另一串輕盈如海面上浮湧的泡沫,該是屬于他今天要應付的相親對象林黛玉。赦生保持着側身撸狗的姿勢,眼光斜了過去,樣式古雅的黑檀屏風後轉出了一位身量纖細的年輕女士,明透垂墜的碧葉被花氣襲人的和風拂起婆娑的曵動,正好掩住了她的下半張臉孔,故而赦生只看見了一雙素水星石似的深靜而明澈的眼。

與照片上的一般無二。

因着心不甘情不願,家裏傳來的資料他只粗粗掃了眼,他對文藝毫無興趣,自然對所謂才女的頭銜毫不感冒;遺傳自父親的審美又使銀鍠家的三兄弟不約而同的偏好身材火辣豐腴容貌豔麗逼人的女性,故而對黛玉的模樣,除了“生了雙好眼睛”外,便再無感想。

赦生正想着,便看見那雙美麗的眼睛在望見他身後的大狗時露出了鮮明的駭然神色。

為數不多的好感霎時蹤影全無——雖然體型是膨脹了點兒,可自家雷狼如此可愛,凡領受不來它的可人之處的都是異端!

黛玉立在當地不肯再上前,向侍者開口,嗓音嬌細:“先生,請給我一片氯雷素。”氯雷素,常見的傳統抗過敏藥物之一,古老,卻有效。侍者愣了愣,在瞟了眼另一邊的一人一狗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立即将她引到了休息室,取來了她所要的藥品。黛玉吃了藥後才松弛了表情。

是的,她并非怕狗,哪怕對方的寵物小山也似的體型也确實臃腫肥碩了些。她在侍者的引領下入座,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對銀鍠赦生背後那只蹲下來也足有一人高的巨犬露出驚恐的神情。可這份努力大約效果并不上佳,因為她連對座男士的臉都不敢打量過去了。

她确實不怕狗,可不代表她不會怕體型如此駭人的巨犬,何況,她還對動物的毛發過敏。

居然對毛絨絨這樣神賜的美貌設定過敏?太嬌氣!赦生已然清零的好感度又堪堪往負數上挪了幾格。

顯而易見,如果以對相親對象的評判标準去衡量的話,兩人對彼此的初印象都糟透了——那就不用這個标準便是。

因為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緣故,黛玉很早便下定決心做個獨身主義者。這幾年,她的舅媽王夫人為她安排了無數次相親,相親對象毫無例外的皆是對賈氏集團發展有益的青年才俊,而所有人也毫無例外的被黛玉當做了采訪對象。這位銀鍠赦生自然也不會成為那個例外。

“還未恭喜令兄銀鍠螣邪郎成功競選朝露市市長,他的就任演講辭真是妙趣橫生,精彩絕倫。”她端起以纖美花紋繪着傳說故事的瓷杯抿了一口,又放下。

大哥螣邪郎競選成功的消息,赦生還是昨晚才知道的。之後他真情實意的跟螣邪郎留了言,內容無論是正着數還是倒着數都有且只有倆字,“恭喜”。留言完畢,他便牽着自家雷狼去林子裏遛彎去了。

螣邪郎競選成功,這是喜事。喜事就是喜事,抓住事情的本質便好,至于諸如就職演講之類的細枝末節又是如何展開的,那是顧問團該操心的事,赦生從不會放在心上。可聽林黛玉言下之意,難道素性曠蕩的大哥關鍵時刻掉了回鏈子?

“他說了什麽?”赦生不由開口相問。

只要被采訪者搭了腔,黛玉便不怕不能從對方嘴裏挖出些新鮮有趣的事來。“令兄說,‘世人總不願相信聰明人也會辦幾件蠢事出來,而本大爺這輩子所做的最大的一件蠢事,就是為了你們這群卑弱之人而站到這裏!’”

這類一開腔便覺得無比讨打的話,果然是地道的螣邪郎式風格。對上黛玉揶揄的眼光,赦生的臉倏然一寒,不由自主的诘問道:“妙在何處?”

黛玉淺笑,找出相關新聞傳到了赦生的光腦上,赦生打開,一行血淋淋的大字當即甩到了眼前:“桀骜淩人·冠絕群倫的男人”,下方附數段采訪,被采訪的女士與男士一應神情狂熱,眼神憧憬:“他站在那裏,就像一輪散發着致命荷爾蒙的恒星,他表現得越不馴,我就越想征服他——當然,地點最好在床上。”

“競選投票的那天,他站在高臺上遙遙對所有人一笑,那一瞬間我就昏了頭。等我回過神上,已經投了他的名字一票。”

……

赦生的臉黑了一黑,盡管很快就恢複了正常,可這一霎時的異色注定逃不過身為資深記者的黛玉的眼睛。她幽婉而笑,柔聲總結道:“所以你看,令兄在民間的聲望确實很高,有這麽一位優秀的兄長,想必很幸福吧?”

優秀個鬼!明明就是個中二病花孔雀!這回赦生是徹底沉了眼。

看來今天的相親已在她的努力下成功的走向了失敗的終點。将他的不悅收入眼底,黛玉眼含淺笑,趁勝追擊:“難道銀鍠先生不這麽認為麽?”

作者有話要說:當文藝女青年對上超級直男,當狗奴對上皮毛過敏症,那簡直是災難一樣的相親現場……好在我們林妹妹把氣氛盤活了等等,你還真把相親當采訪,可勁兒挖內幕消息呢?!你這麽敬業曹大大知道嗎?

黛玉:時移世易,自食其力的職業女性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要求不一樣啦。

對了,別看大哥演講時嚣張得緊,實際上一回家就給大嫂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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