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事件零:那場失敗的相

在今天之前,赦生從未想過,向來寡言的自己會在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女性面前,滔滔不絕的吐槽了自家沒正行的大哥螣邪郎足足半小時之久。而對方也以絕佳的儀态扮演了一位絕好的聆聽者。她大部分時間保持着安靜傾聽的姿态,配合着他的吐槽內容,時不時的露出意外與忍俊不禁的神情。只有在他詞竭之際,才會淡淡的說上一句,而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往往又點中了赦生的癢處,又令他不由自主的說出更多。

“從幼時至今,總嘲笑我男生女相。”明明他自個兒小時候被爸媽拉着拍了女裝照無數,什麽洛可可式、洛麗塔式、旗袍式……每式都有足足幾百T的文件,天知道他哪裏來的底氣,還去打趣別人?

“初見大嫂時言辭輕薄,被大嫂賞了一記耳光。”據旁觀的吞佛私下透露,初見自己未來的妻子,螣邪郎端着杯酒就上去了,一開口就是“女人,本大爺給你個機會,現在就請本大爺跳舞”的中二病霸總式臺詞,被對方以看神經病的眼神瞪了一眼,反手就是一耳刮子甩到了螣邪郎那張引以為豪的俊臉上。

“為證明自己,單槍匹馬挑戰春霖第一武道家鬼梁天下,卻慘敗保安之手。”确切的說,別說鬼梁天下的面,他連大門都沒闖進去,就給鬼梁家一保安抽冷子一棍敲中後腦勺。若非随行的魔刺兒和蟠兇把他拖了回去,險些沒喋血當場。

吾家有兄太孟浪,哪怕這位兄長在外有多人模狗樣、人五人六、八面威風,做小弟的總免不了要積累一肚子的怨念。

“想不到人前目下無塵的年輕俊彥,私底下的樣子竟是如此的……不羁。”黛玉忍俊不禁地想,“這次的報道,不愁無物可寫啦。”她如是想着,含笑道:“令兄黥武看起來倒是與令長兄性情迥異。”

“黥武從來持重,尤其受分家擁戴。”赦生說。考慮到父親朱武的張揚,與母親九禍年少時也是嗆到能把天捅個窟窿的火爆脾氣,黥武的這份一以貫之的持重氣質讓他幾乎不像是朱九的孩子。當然,也正因如此,他才獲得了家族上下的一致喜愛。

“老狼輔佐了宗家三代,可算盼到你們生出個脾氣省心的!”這是來自喜極而泣的分家老主事補劍缺的評價。

看來與時風迥異,銀鍠集團內部居然還保留了以宗家為本、分家為輔的宗法制度,她本以為這種古老的主從關系數百年前就已土崩瓦解了。黛玉暗想,輕輕托腮,上半身微微前傾,向赦生靠近了些許。

以這個角度,她看到赦生的瞳孔周圍鑲着圈細細的血暈。銀鍠家主銀鍠朱武據傳有上古神魔的血統,他的妻子九禍夫人據說亦是血統高貴的邪族後裔,銀鍠赦生身兼兩方古老的血統,細看起來外表便與常人有着微妙的不同。

“之前看資料,銀鍠先生還有個妹妹,是你們這輩唯一的女孩,叫……”

“懷薰。”赦生接口,提到自己的小妹,他的神色柔化了些許,“她自幼體弱,跟着她的老師學習後方有好轉。”

“她的老師”,黛玉敏銳的抓住了赦生措辭的微妙之處,看來依據着各人資質的不同,銀鍠家的幾位繼承人擁有着各自獨有的成長方案。一個古老而不古板、放達而不放蕩、神秘而不神經質的老派家族。可這樣的家族,注定對每個繼承人都有着深切而高遠的期待,長子螣邪郎已在政壇上嶄露鋒芒,次子黥武在商界冉冉上升,小女懷薰年紀太小尚不作數……

鴉色的濃密長睫輕垂,在荼白的臉頰投下淡淡陰影,黛玉一面分析着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一面不免生出了點兒探究的心思。與兩位光芒無限的兄長相比,眼前的銀鍠赦生除卻過分昳豔的容色,餘下的各方面都無疑黯淡太多,成年後即呆在自己的莊園中閉門不出,別說經營事業,連出門旅游、感受下宇宙之浩瀚、人情之紛繁的舉動也沒有。似乎既無雄心,除了養狗外亦無嗜好,簡直刻板乏味到了極點。銀鍠家對于這位第三子的未來當真沒有規劃麽?

……

這樣一個若有意若無意的發問引導,一個沉浸在個人思緒中自顧自的訴說,時間便如波光靜谧的清溪一般,于不經意間流走了。星石般的異彩之花徐徐的綻開光色流麗的花蕾,又含羞似的緩緩合攏,再舒放。融了花香的風在一室之間流溢,撫着二人的發絲微微揚起。名為雷狼的大白狗環着主人的座位,惬意的把自己窩成了一堵毛茸茸的高聳着的肉屏風,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鼻尖朝長毛裏拱了拱。

直到侍者進來詢問是否可以端晚餐上來,二人才若有默契的齊齊收聲。

瑩褐的瞳孔中映出侍者俊美的臉,赦生冷哼一聲,往椅背裏就是一癱,嘴唇緊閉目光發空,俨然把來人當成了空氣——他就知道,自家老父親肯定不放心,這不?探子又來了。堂堂四天王之首的斷風塵,喬裝改扮當端盤子的侍者,憋不憋屈?

哪怕是再出身高貴不識人間疾苦,這樣怠慢一名無冤無仇的侍者,也是太過了些。黛玉看在眼底,忍住心底的微惱,向侍者歉意一笑:“勞煩了。”

因了這件事,原本尚算得談笑風生的相親徹底冷了場。黛玉談興大敗,而恢複了寡言模式的赦生自然更不可能主動說什麽。接下來的用餐時間裏,兩人再無半句交談。加上赦生吃飯委實太過不修邊幅——他吃一口,就能喂他的狗一口——看得黛玉本就不大的胃口降到了零點。

“回家就可以喝上王姨的湯了。”她暗暗安慰着自己。王阿姨是林家舊仆,從林如海、賈敏在世時便由她照料家中,林如海與賈敏過世後,黛玉被接去了賈家,因怕黛玉換了環境會害怕,黛玉的祖母史老婦人連王阿姨一同雇了過來,繼續照顧黛玉。王阿姨煲的湯或許比不上一流的廚師所烹制的佳肴,可多年相依,它早已成為了最令黛玉安心惬懷的滋味。

赦生本來喂狗喂得開心,間中無意中一眼掃向對面的黛玉,見她面色發白,食物紋絲未動,顯然是被自家雷狼影響了食欲,眼神也涼了涼。

“如果不是為了保住你,才不來此地浪費光陰。”赦生滿懷歉疚地朝自家大狗子默默許諾,“忍耐,地之宮空間逼仄,待回赦生道,就帶你去敞開腿跑圈。”

與他心意相通的大白狗豎了豎耳朵,柔柔軟軟的“嗷嗚”了一嗓子,萌得赦生的心都快要化了。

勉強“吃”罷了這頓相看兩厭的晚餐,在一派冷淡到幾乎可以掉下冰渣來的氣氛裏,赦生自顧自的給雷狼擦嘴,黛玉也懶怠理會他在做什麽,自顧自的打開光腦浏覽了下訊息。

一條主編發來的通知,告知她明天要開會,讓她把準備好的選題帶來審核。

一條王阿姨的消息,問她這回相親感覺怎麽樣,對方靠不靠譜,湯已煲好就等着她回來喝。

一條表哥賈寶玉新發的動态,他大約和太太薛寶釵也剛從某家餐廳吃罷晚餐。狀态所附的照片裏,清俊的男人笑容溫柔含蓄,娴雅端麗的女人輕輕靠在他的肩頭,背後是鋪滿半天的錦繡雲霞,怎麽看都是“幸福”的完美诠釋。

像是心髒被一根銳利的荊棘迅疾的一刺,黛玉胸口疼了疼,旋即接到了舅母王夫人傳來的訊息。她滿懷厭煩的打開,展現在眼前的果不其然又是一位陌生男士的詳細資料。這邊的椅子還沒坐溫熱,那頭就又風風火火的張羅了起來——就這麽急着給我找下家麽?

剎那之間,黛玉只覺得周圍皆是天羅地網,而自己便是被照在羅網之中的一只孱弱的飛蛾,無論飛向哪一方,都只有窒息而亡的結局。

氣場,不對。

赦生起身時,陡然生出一縷被窺視的預警,這份感覺一閃即沒,換作他人少不得要以為是錯覺,可赦生由來相信自己的直覺。他一邊凝聚心神追索異樣氣息的源頭,一面不動聲色的轉身拿了大衣,順便拍了把雷狼的大毛腦袋。

“起來,回家。”他簡單的吐出四個字。說話的功夫,神識已鎖定了那道氣息的源頭。位于40公裏外的大廈頂樓,金屬感與光感極強,那人用的應是M571型激光□□,不是最新研發的、卻是如今同類型武器中隐蔽性最好的。頂尖的殺手無所謂隐蔽性上的這點微妙的優勢,初出茅廬的殺手則更傾向于火力的充足與距離的拉伸。能在隐蔽性上如此用心的,這個殺手的身價,當在S級以下,不低于B級。

至于這位殺手的準心所鎖定的目标……

他系好最後一顆扣子,回過頭。與他相親的那位柔弱女性此刻正斜靠在椅背上,清淡似遠山凝黛的眉尖微微的蹙着,比白玉髓還要皎潔光膩的手指正拈着垂墜在鎖骨間的一顆淚滴狀的墨玉墜,微顫的眼睫毛抖落出錯綜迷魅的光影。

出于禮節的需要,兩人一同來到了停機坪。赦生指揮着雷狼進了飛行艙,轉身卻攔在了黛玉面前。

結束了這場不出預料宣告失敗的相親,一如既往地,黛玉毫無感觸,是以在欲上自己的飛行器的關頭被相親對象攔住,這一出乎意料的發展便令她生出了幾分真真切切的驚訝:“銀鍠先生,您還有別的事嗎?”

赦生淡漠的面容難辨情緒,只是口中所說的話卻與疏離的神色大相徑庭:“您忘記了留通訊頻段給我,林小姐。”

電波将他的聲音傳遞進了監聽器,再被耳膜接收,清越而低沉,有着暗色琉璃的質感。殺手頓了頓,接着有條不紊的将槍具一一拆除,裝進了背包之中。

銀鍠氏的少爺看上的女人,不是他這個小小的B級殺手動得起的人物。他還想留着命升A級!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菌:要號碼了要號碼了要號碼了!

赦生:我不是真心的。

作者菌:那你哪樣是真心的?吐槽自家老哥被保安敲悶棍時是真心的嗎?

螣邪郎:本大爺真是招誰惹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