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陸熠新轉入的文科班的班主任是他的熟人,也就是他的語文老師秦冬梅。

秦冬梅是個溫柔純良的中年婦女,顧慮着陸熠剛轉到新的班級,和班上同學還不熟悉,她特地讓陸熠做了語文科代表,負責收發作業。

陸熠去辦公室拿作文紙,被她給叫住了。秦冬梅語重心長地提醒他說,這一節作文課一定要認真審題,不要再跑題了。陸熠的作文一直是讓秦冬梅非常苦惱的地方,他其實是一個心思比較細膩的孩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只要一寫議論文,對于題目的理解就會跑偏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如果陸熠的作文能夠改善的話,他的語文成績會有非常可觀地提高。

陸熠也很清楚自己的這個毛病,好言好語地答應了。走出辦公室,他的心情輕松愉悅,最近發生的好事實在是很多。董晶已經接受了定期的治療,他也租到了新的房子,讓陸韻然搬了進去。另外在今天早上,他的舉手之勞,換來了誠摯的感謝。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校門口的路邊有很多賣早點的小攤販,這兩天天氣轉涼,下了冬季的第一場雪。雪勢很大,給路都封住了,陸熠出來買早飯的時候,看到那個煎餅果子車陷在了雪坑裏動彈不得,他就上前幫忙推了一下。煎餅攤兒的大嬸兒連連道謝,還特地給他的煎餅果子多加了一個雞蛋,一根香腸。

這世上還是善良的人比較多,陸熠覺得自己的生活恢複到了上升期。

說起煎餅果子,他又想到了何一晗。前天他把早飯買回去後,何一晗也起了床。在餐桌前徘徊了一會兒,他茫然地問道:“胡姨去哪裏了?我怎麽感覺這幾天她都走得很早?”

陸熠又是吃驚,又是好笑:“你是不是太遲鈍了一點,胡姨已經很多天都沒有來了。最近越來越冷,亮天也比較晚,再說我們午飯晚飯都去食堂吃,胡姨每天只跑來做一頓飯,太折騰了,我就私自給她放了假。”

“哦。”何一晗似乎還沒清醒,呆呆地點了點頭,轉身去洗臉。

陸熠發作文紙的時候還在回味他那傻乎乎的樣子。仔細想來,他好像的确不知道何一晗到底對什麽事有興趣。即便對待學習,他也只像完成任務般。

不過人家随便學學就能考那麽好。自己空有滿腔熱血……陸熠樂極生悲了。

煎餅果子竟然會為他帶來一份愛情,這是陸熠不曾預料到的。原來攤主大嬸的家裏有一個二十歲左右,正辍學待業的姑娘,這姑娘有的時候會來幫大嬸幹活。她留意了許久那個被母親誇成雷鋒的男孩。

陸熠的顏值拿不了十分,但差不多有個七八分,再加上愛說愛笑,性格開朗,很快地,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便俘獲了姑娘的芳心。姑娘是個行動派,認清心意後,相當迅速地展開了攻勢,她不僅給陸熠多放雞蛋和火腿腸,還給他多刷辣醬,加厚餅皮。

如此持續了兩個禮拜,某天清晨,姑娘精心打扮了自己,給陸熠裝袋時,她拿出提前準備的粉紅色馬克筆,在油紙包外面寫下了名字和電話號。幹脆地将食物塞到陸熠手中,她的臉上浮現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小帥哥,我很喜歡你哦。你願意的話,可以約我出去玩。”

陸熠胡思亂想了一整天,他的情況,當然是沒空談戀愛,可這不能阻止他的心騷動。哪一個正值青春的人會不想要得到別人的喜歡呢?陸熠決定去征詢何一晗的看法。

晚間兩個人在書房各寫各的作業。陸熠咬着筆杆兒艱難地對付數學題,心思卻無法集中于題目。忽然他站起來,半坐到何一晗的桌子上,挑了挑眉:“小晗,問你個事。”

何一晗頭也沒擡:“問。”

“哎哎,這可是事關我的幸福,你能不能認真點。”

何一晗只好停下寫作業的手:“怎麽了?”

陸熠羞澀一笑:“今天,有個妹子和我表白了。”

何一晗沉默片刻:“你同意了?”

“沒啊,我這不是問你呢嗎。”

“不必問我,你自己決定就好。”何一晗重新拿起中性筆,卻是忘了剛才的思路。

“你聽我把話說完。”陸熠把那支筆抽出來扔到一旁,“你都不問問她是誰叫什麽幹嘛的嗎?就是樓下那個煎餅攤大嬸的女兒,我以前沒發現,她今天好像是化妝了,還挺好看的……”

何一晗垂着眼,盯着試卷上的漢字:“我想寫作業。”

“你就非要現在熱愛學習嗎?”陸熠無奈,“那你邊寫邊聽我說好了。”

“不想聽,我想安靜地寫。”

“……”陸熠勾着他下巴,佯做不滿道,“小晗你是不是嫉妒我。你什麽情況?你別以為我沒看見過你給女孩子回情書,怎麽,你自己有滿樓的人追就行,我只有一個都不行?”

他僅僅是在揶揄何一晗,然而眼看着對方的神色僵硬起來,陸熠連忙改口:“怎麽了啊,真生氣了?我逗你玩呢,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好不好?”

何一晗霍然站起,動作太急,帶翻了椅子,他嘴角動了動,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為什麽生氣?”

陸熠被他吓了一跳,眼裏則是明顯的茫然。

何一晗兩手摁在桌面上,禁锢了陸熠。他傾身壓過去,以親吻的姿勢。何止想吻啊,簡直還想狠狠咬這個人一口,懲罰他的不解風情,他的無知,他的純淨。然而愈是靠近,何一晗愈能察覺陸熠此刻的無措,随便換個人做這種事,他都早已經動手把人推開了吧,更可能直接上腳踹,可他現在只是睜大了眼,傻乎乎地由着他湊過去。何一晗在他的瞳孔裏看到自己的倒影,醜陋又卑鄙。他像是被無可抵擋的某種力量瞬間抽幹了所有勇氣和怒氣。

突兀地停了下來,他混亂地說着抱歉,然後轉過身逃回卧室裏,反鎖了門。走得太急,小腿撞到了床沿,何一晗随着那磕絆的力道跌在被子上。

好想哭。怎麽總是把事情搞得這樣糟糕?蒙住臉,他死死捂住口鼻,瀕臨窒息前又重新掀開被子,瘋狂地喘氣。

可惜這次失敗了,眼淚違背他的意志,滑出眼角。何一晗不耐煩地使勁擦了擦,不知道出去了該如何面對陸熠。

那就不出去好了。他自暴自棄地想。

與此同時,狗吠聲傳進他的耳中。何一晗的心思飄忽了一瞬,隔壁又出去遛狗了嗎?這都幾點了……然後他忽然坐了起來,意識到不對勁,聲音也太大了,他怎麽可能在卧室聽到三層門外的……

陸熠以為他沒聽見亦或是不想搭理自己,再接再厲道:“汪汪汪!”

何一晗:“……”

他赤腳踩在地板上,走到門邊。陸熠塞進來了半張紙條。

[小晗你沒事吧]

何一晗捏着那句話,不知道要回答什麽。

又一張紙條從門縫下滑了進來,連帶着一根黑色筆芯。

[把門打開好不好]

何一晗回複了。

[我沒事 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他把紙條原路返回,看着它被全抽走了,且半天沒有再傳來新的。何一晗靠在牆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陸熠翻箱倒櫃找了一圈,沒找到房間備用鑰匙。他撓了撓頭發,跑去陽臺——陽臺和何一晗的卧室靠得最近,且由于構型問題,兩邊的窗戶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陸熠抻着脖子張望片刻,什麽都沒看到。他又急又氣,心想這小子真行,我他媽什麽都沒說呢,他倒是先躲起來,好像是我非禮了他一樣。于事無補地罵了兩句,陸熠生氣地錘了窗沿一下,忽然他靈光一閃,發現了個大秘密。

——這兩扇窗子,真的太近了,他直接就能爬過去。

五分鐘後,何一晗聽到窗戶自行滑動的聲音,他遲緩地擡起頭,幾乎被吓碎心髒。

陸熠敲了敲玻璃,利落地跳進來,笑出一口小白牙。

“你瘋了?”何一晗見他還挺得意,氣得肺要炸,“這裏是九樓,你掉下去怎麽辦?!”

“我這不是沒掉嗎,我擔心你啊。”陸熠湊近了,看出他眼圈泛紅,明顯是哭過一場。他沒想到何一晗會傷心到這個程度,他壓根不知道他有什麽可傷心的。“誰把我們小晗欺負成這樣,來哥哥抱抱。”陸熠蹲下來,好笑地看着何一晗,“嗯,哭起來還是很有小時候的風采嘛。”

何一晗擋開他的手,一點也不想他看見自己現在的脆弱模樣:“我真的沒事。我剛剛……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抱歉,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玩笑啊,那你怎麽不笑?”陸熠盤腿坐在他對面,是促膝長談的架勢,“我有沒有說過你想傾訴的時候,我永遠都在聽?我的話都是耳旁風嗎?”

何一晗不肯看他,只盯着地板上的花紋,許久才答道:“這不一樣。你不會願意聽的。”

“我願意。”

“……”

“擡頭,看着我。”

何一晗擡頭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想聽什麽?”

陸熠忍不住又笑了:“你這蒙混的本事太敷衍了。”他壓低了聲音,引誘道:“我看該說的挺多,先說說你是怎麽慧眼識珠,愛上了這世上最英俊之人的。”

何一晗分辨不清陸熠的态度表示了什麽,顯然他沒有生氣或是覺得尴尬,但他的笑容似乎也不代表他領悟了那個未竟之吻的含義。他好像只是扮演了樹洞的角色,願意吸納何一晗所有的迷茫和彷徨,即使這些複雜的情緒都只是因他本人而起。何一晗想到這裏,反而釋然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不是嗎,難道他真的想和不能接受他的愛情的陸熠徹底絕交、老死不相往來嗎?

何一晗卸了力氣,松垮地倚靠在牆上。牆壁冰冷的溫度透過後背傳遞到大腦,連帶着失蹤的理智,他慢慢地眨了下眼,神魂歸位:“你這樣看着我,我說不出口。”

陸熠很貼心地,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現在呢?”

“……”

何一晗當真思考起來,兩分鐘後他打好腹稿,覺得自己可以很好地應對今天這一場意外鬧劇了:“我……”

一個“我”後,稿子,夭折。

陸熠湊過來吻了他。

何一晗的腦中只剩下了破碎的字詞。遮着他眼的那只手倒是觸感鮮明,有點涼,帶着些許濕氣,力度太大了,壓得他眼眶疼。

陸熠淺嘗辄止,假裝紳士地要退開。不退不行,他緊張得瀕臨心梗。然而何一晗忽然擡起手臂,摁着他的後腦,仰頭加深了這個吻。

在陸熠被親得發暈時何一晗終于松開了他。

“你——”陸熠深吸一口含氧空氣,抗議道,“你幹什麽,接吻也要比賽嗎?”

何一晗沒有回答,他自己也有點氣息不穩。他這樣地用力,只不過是把這意外的吻當做最後一次來看待。勉強地保持了鎮定,他低聲說道:“你沒有必要這樣。”

陸熠呆了:“哪樣?”

“你不責備我就足夠了,”何一晗扶着牆壁站起來,“不需要憐憫我、回應我,我沒有你想得那麽不堪一擊。只是喜歡而已,被拒絕了也就是消沉兩天,生活又不是只有愛情這一件事。”

陸熠扣住他的手,滿臉迷惑道:“你覺得我在讨好你?我喜歡你啊。”

“我不知道。沒人會讨厭傾慕者,你可能……可能只是分辨不清,愛情友情或者其他什麽。你只是和我在一起太久,習慣了,這不等于喜歡。”

陸熠沒想到他竟是不肯信自己,站起來把人推倒在床上,他壓了過去又要親,以此來表示自己的“喜歡”就是貨真價實的“喜歡”。

何一晗偏頭躲開了:“你冷靜一點。”

陸熠支起半個身子,受傷道:“我不明白,我以為你會高興的。我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分不清愛情和友情?親完就翻臉不認人,你也太沒責任心了吧?”

“我……又不是我主動的。”

陸熠氣得笑了:“行,這次不算行了吧,那上次呢?”

“上次?”

“對啊,你喝醉那次。”陸熠面不改色地歪曲事實,“嘴裏喊着小鹿哥哥,還對我又親又摸。”

何一晗臉色變了,懷疑但毫無底氣道:“我不可能做那種事。而且你當時分明不是這麽說的。”

陸熠跨坐在他身上,拇指摩挲着何一晗的嘴唇:“那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不說了嗎?我很害羞的。”他緩慢地彎下腰,小心地湊過去,生怕某人再躲開,一邊撒嬌似的低語:“晗晗,寶貝,我真的也喜歡你,你信我好不好?我冒着生命危險翻窗戶進來就是為了聽你親口說愛我,你不說就算了,現在怎麽變成了我跪着求你?”

他越貼越近,兩人呼吸的熱度糾纏在一起。

何一晗略抵住陸熠的下巴,嘆息般給出最後的警告:“你真的确定了?我的男朋友只有靠近的自由,沒有離開的自由。你不要看我現在對你客客氣氣的樣子,其實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很強,你也許會受不了的。”

陸熠吻了他的手指:“我有點期待這麽可怕的小晗。”

“……我知道了。”何一晗說完給他推到一旁,站起來理了理衣服,“去寫作業。”

陸熠:“???這種時候不應該有個定情一吻嗎?”

何一晗沒搭理他,徑自去了書房。

陸熠服了,也很委屈地跟去學習,心想這他媽和以前有什麽區別?

睡前,何一晗在洗澡,陸熠不死心地敲浴室門。

何一晗關了花灑:“怎麽了?”

“寶貝,你需不需要我幫你搓背?”

何一晗:“……”

何一晗洗好出來了,陸熠舉着吹風機再接再厲:“我來幫你吹頭發!”

何一晗:“……”

永遠不被需要的陸熠心碎了:“三小時前發生的事是我一個人的幻覺嗎?”

何一晗無奈道:“不是。但……你還是去喝牛奶吧。”

陸熠:“……”

喝完牛奶,他堅持不懈,又鑽進何一晗被窩裏。何一晗有種自己養了一條狗的錯覺,還是超級黏人的古牧。說實話,他還沒消化掉“陸熠也喜歡他”這件事,需要獨自捋順下近幾個月發生的一切。暗戀了那麽多年,突然夢想成真了,何一晗有強烈的不适應感。

然而陸熠根本不給他這個時間,他迅速又熱烈地投入到這段戀情中去了,同時一陣風似的卷着何一晗。

陸熠湊到何一晗頸邊,膩膩歪歪地嗅了好久:“小晗,我現在特別開心。”

他沒說謊,何一晗從他的聲音裏就能聽出笑意來。試探地摸上陸熠的臉頰,何一晗在黑暗裏輕聲道:“傻死了。”被我纏住了還開心呢。

陸熠笑了兩聲:“我怎麽傻了?我家寶貝身上暖暖的,頭發軟軟的,嘴巴甜甜的,我占了大便宜當然要偷着樂。”

何一晗摟住他的脖子:“你這是在和我索吻嗎?”

“我男朋友真聰明。”

陸熠的甜言蜜語換來一枚法式熱吻。而後何一晗推開了他:“我困了,你走吧。”

陸熠:“???”

“你是綁定了‘親完就翻臉’的技能嗎?”

“寶貝,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睡。”

“你轉過去幹嘛?我不吵了好不好,你轉回來啊。”

“小晗,晗晗,寶寶,小祖宗……”

“新婚之夜某男子慘遭冷暴力,是人性的缺失還是道德的淪喪?”

何一晗:“閉嘴,不然出去。”

陸熠:“……”嘤,說好的占有欲呢?

何一晗并沒睡着。

他逃不脫自我批判,太虛僞了,一面說着配不上愛不起,一面又欲擒故縱地引着陸熠留在他身邊。可假若他能永遠令他誤認為他們是兩情相悅的,是否就算不得“欺騙”了呢?裝了一輩子好人,那就是個好人。

他有那個本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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