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于昕湉走過去,把那個小物件拿起來。

這是一枚既可以當插件也可以當叉子的樹脂,由四個心組成:一顆是腦袋,一顆是身體,還有兩顆是翅膀,中間插着一枝精巧的箭。

像是丘比特的造型,又像被愛神之箭射中的小天使。

這麽多年,這麽特別的東西她只見過一次,就是在22歲剛工作時公司二十周年慶典晚宴後的便當盒裏,那塊蛋糕上。

她那麽那麽喜歡它,想把它帶回家收藏起來,可是被人叫開再回來,它就已經不見了。

但她也因此,愛上了送她便當的那個人……

她手裏拿着這枚小插件,定定地望着蕭野。

蕭野找到文件,鎖好抽屜,站起來回頭看見她的眼神:“怎麽了?”

他目光一轉,随即看見了她手上的東西,表情越發溫柔下來。他走過來:“還記得它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不動地望着他。

他看着那枚插件,目光裏深情流轉:“那天見你一直忙着沒時間吃飯,後來飯菜都涼了,就跑去買了那個便當。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不過後來看你吃得還蠻香的,而且之前看見蛋糕上插着這個,心想你肯定喜歡,就算不好吃,或許也會開心吧。”

她怔怔地問:“所以……那個便當,是你給我買的?”

“嗯。”他看看她,又看看那個插件,“把你用過的叉子帶回來……你會不會覺得我是變态?……哦,”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你大概……本來就覺得我是變态吧。”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神情苦澀。

她驀地轉過身去,面對着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鱗次栉比的高樓,胸脯急速地起伏了一下,只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昕湉……”他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之間這麽激動,擔心地在後面問,靠近過來,卻又不敢碰她。

于昕湉聲音發着抖:“你真的是變态,徐則謙也是變态,我為什麽總是遇上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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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失驚無措,慌亂地看她轉過身來,淚水瀝瀝挂了滿面:“我一直以為那個便當是徐則謙送的。”

他心裏一堵,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只見她眼淚流得更急了。她皺着臉,氣沖沖地一步跨過來揚起拳頭就沒頭沒腦地打在他身上:“我就是因為這個愛上徐則謙的!”

他僵在原地,任她打了好一會兒,忽然回過神來,狠狠地一把抱住她:“昕湉!我的昕湉……”

她打不動了,無力地挂在他身上,淚水還是一串串地滾落,說不上是多麽傷心的事,可不知為何,卻怎麽也無法止息。

那天之後,蕭野和于昕湉之間的關系……

怎麽說呢?有點像是兩個人相親之後,覺得彼此都不錯,于是開始處着看看能不能培養出感情的狀态吧。

這些天天氣有所好轉,或許是入冬之前最後一輪的回光返照?他們倆每天趁着接送貝貝的當兒,可以在外面散步兩次。早晨,看着空中的雨霧一點一點散開,陽光如同一兜裝在透明塑料袋裏的清水,沉甸甸地撐破了薄如蟬翼的袋壁,濕淋淋地漏了出來,卻被半空裏透明的雲氣及時托住,漾開一圈一圈的清漪。被水洗過的風清涼涼寒沁沁的,但是觸感柔軟,并不尖銳,只要穿着足夠厚實的衣服,還是會覺得很舒服。

散步時常遇見溜狗的鄰居,聽見那些小動物慢悠悠的腳步夾着小爪子打在地面上悶悶的噗噗聲,心裏便有一種莫名的安然。

傍晚時去接貝貝,入晚天涼,他們仨瑟縮在彼此的體溫裏,一路看光芒萬丈的太陽一點點縮成一個紫紅色的圓球沉到遠山後面去,橫在天山接合處的薄雲半透明地嫣紅着。

這段時間,蕭野抽出了非常多的時間來陪于昕湉。早晨倆人送完貝貝順便買了菜散步回來,她收拾屋子拖地,他短短地工作一會兒,就陪她去陽臺上晾衣服,她把衣服挂上衣架,他則把衣架放到晾衣杆上去。彼此未必有交談,交談也未必有什麽特別的內容,卻溫存熨貼,于昕湉每每回過神來,會驀然驚覺這不就是平常人家恩愛夫妻之間相處的感覺?

中午她做飯及午睡時他再工作一會兒,她起床後他會陪她去逛街或看電影。工作日的私人影院,無需預約就能拿到雙人包間,在這裏可以盡情觀賞任一部已在大影院下線的電影,他給她買好各色零食,讓她的觀影真正津津有味,中途他可能會出去接電話,但總會陪她到最後。

起初她自然疑惑:“你最近真的都不用去公司嗎?”

蕭野說:“自己當老板嘛,工作好安排。我想過兩年我就不當CEO了,雇個CEO,我當董事長就好,到時可以更放開手些。”頓了頓,他低聲解釋:“其實過了最初兩年,就可以不那麽忙了,但以前……我是不想總在你跟前惹你煩心。”

于昕湉心底柔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他們倆人都這樣待在家裏的狀态,讓于昕湉常常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就心念飄忽,只覺得仿佛彼此已經過盡一生,安詳成了一對幸福的老頭兒老太太,一時又自覺如同還在學齡前的孩子,蜷躲在某個童年的角落裏,遲遲不願長大。

她對蕭野說:“可咱們老這樣,久了不會無聊嗎?”

蕭野覺得也是:“那不然咱們找點不那麽累人的事情來做?”

于昕湉點頭:“比如開個小店?”

蕭野恍然笑道:“對呀!不是說每個女孩子心裏都有個小店情結嗎?那咱們就開個小店?”

于昕湉認真地雀躍起來:“嗯!我一直想開個布藝店,但是最近又很想開奶茶店,反正都是想做得特別有情調,所以生意不用太好,這樣我看店的時候還可以一邊寫東西。你覺得哪個好?”

蕭野挑了挑眉:“難道不能兩個都開嗎?”

于昕湉又說不出話來了。

最近,在他面前,她好像常常這樣。

其實仔細想想,過去不也總是如此?

她其實是被他的愛噎住了,過去,是無以為報,所以只好什麽也不說。

而現在,她望着他,因為不習慣而不知如何開口告訴他……

她覺得好幸福。

蕭野有些心疼,有些愧疚:“這幾年是不是把你悶壞了?你怎麽不早跟我說?那樣我肯定早就給你開了。”

于昕湉想了想,不知是給自己還是給他找了個開脫的理由:“之前我不是要在家帶貝貝嗎?”

蕭野到底是生意人,腦子轉得很快:“這個不難解決啊,家裏可以請保姆,店裏可以請足夠幫手,你帶貝貝去店裏也沒問題,咱們在那兒給他辟兒童園地,再弄個兒童房,你一邊帶他一邊看店,或者如果覺得辛苦的話,幹脆咱們就在旁邊自己開個托兒所幼兒園好了,把他放在那兒,絕對放心。”

于昕湉真的沒想過這些。也許不是她想不到,而是她從未認真去想過。

她低頭不語。蕭野也明白過來,她只是不願用他的錢,承他的情。雖然她一直也是他養着的,但那并不令她感到舒服。

他愧疚而無奈,往事無法再提,好在如今可以說:“那咱們過一陣搬家之後,就可以着手操辦這件事了,就算咱們再有個小寶寶,也不受影響的。到時我再找個好的團隊給你出書,以後在奶茶店裏擺上書架,只賣你自己寫的書,也可以加上一些你喜歡的書,顧客來了,可以一邊喝茶一邊看。”

于昕湉咬住嘴唇,不知該如何去回應他那句“咱們再有個小寶寶”。

她亦從不知道,他原來将她寫東西的事也一直放在心上。

其實她的各個文章章節、以及每一篇博文微博下,都有一些幾乎總會評論且常常評論到點子上的優質讀者,其中有一個名叫“夜行者”的,尤為忠心而貼心。

她的讀者多為女性,這個夜行者,雖然一直刻意模糊性別而将自己隐藏在一群女性讀者當中,卻總讓她覺得像是男的,因為他看問題的角度總是有所不同,因為他對她往往掩不住的明顯來自異性的關注。

夜行夜行,古時的夜行服,将人隐于夜色之中,亦包括蒙面的行頭,總而言之,就是不想你知道我是誰。

但她其實一直對這個人的身份有所猜測。

此時此刻,她終于下定決心問出來:“蕭野,那個夜行者……是你嗎?”

蕭野微微一震,望着她,一時嗫嚅無語。

其實等于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不是他,他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夜行者是誰?”

片刻,他低聲說:“昕湉,你別多心,我不是想要偷窺你……”

她打斷他:“沒事。”頓了頓,她補充道,“我很喜歡這個夜行者,謝謝你。”

言盡于此。她還是因為不習慣而不知如何開口告訴他,此時此刻,她覺得好幸福。

這天晚上,于昕湉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18歲的自己,來到了第一天的大學校園,而和她在一起形影不離的,是餘蕙。餘蕙沒有出國,而是跟她上了同一所大學,她們倆還是那對好閨蜜,甚至比現實生活中還要好——不僅僅是表面的一團和氣,內裏也無比真誠。

白天走完來到夜晚,她們倆離開學校準備回家。餘蕙是官二代,有車子來接她先走了,于昕湉才發現開往自己家的所有公交線路都已過了末班車。她正準備打車,恰在此時,正好有電話打進她的手機。

她接起來,聽見是蕭野的聲音,關切地問:“你現在在哪裏?”

她聲音愉快地說了所處地點,他便說:“你站着別動,我馬上來接你。”

不待她答話,他已斷然地動身出來,接上她回家。

而為什麽,夢中的他們俨然也已是夫妻,她見到他時的那種感覺,卻有若他們倆竟是初次見面的少男少女,無怨無悔的奔波就是最含蓄而直接的表白。

那種初初相戀的感覺訇然而來,翻雲覆雨。

在夢中,一切都是嶄新的,沒有誤會和錯過,沒有令他們那麽痛苦的事情。

于昕湉醒來時,窗簾後已隐隐亮起曙色,現實展開在眼前。

夢中這個接她回家的人,居然是蕭野,而不是徐則謙。

她一下子都沒有想到徐則謙。那個電話來得仿佛天經地義,舍他其誰。

在那個夢境的世界裏,似乎徐則謙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而在這個現實裏,難道不也是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一切都來得及,一切都還有可能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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