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仿佛感覺到了于昕湉的注視,徐則謙低下頭,眼中露出驚喜,肅然的臉色卻并未緩和太多:“昕湉,你好一點了嗎?要是覺得累就接着睡,我在這兒呢!”他握緊她冰涼的手。車裏明明暖氣旺盛,他還是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用最貼身的方式,讓她暖和一點。
于昕湉閉了閉眼睛,又啓開,低聲說:“給蕭野打電話,讓他來把貝貝接回去,別吓着孩子。”
徐則謙揉揉坐在他身旁汪着眼淚叫媽媽的貝貝的腦袋:“放心,我已經打了,他在路上了,一會兒應該能跟咱們差不多同時到醫院。”
因為搶救及時,于昕湉的傷口縫合之後,很快就脫離了危險。
病床前,蕭野陰沉着臉。于昕湉出事時是跟徐則謙在一起,他當然怪他,若不是顧忌着于昕湉需要靜養,他說不定又會跟徐則謙大打出手。
徐則謙心裏清楚這一點,看似對于昕湉,實則對蕭野交代道:“放心,我已經讓律師去處理這件事情。”
于昕湉并未理他們,只是安慰地撫着驚魂甫定地趴在她床頭的貝貝的腦袋,絮絮地跟他說話——
“媽媽,你疼嗎?”
“剛才有點疼,後來打了麻藥就不疼了。”
“媽媽你流了那麽多血,要吃很多飯喝很多牛奶才能補回來吧?”
“嗯,媽媽一定好好吃飯多喝牛奶,貝貝別擔心。”
“媽媽,你什麽時候能回家?”
“還不知道呢,一會兒醫生來了問問。”
“那你要是今天晚上不能回家的話,我能在這兒跟你睡嗎?”
“一會兒咱們一塊兒問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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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貝貝說了一會兒話,看看天色已晚,于昕湉對蕭野說:“你先帶貝貝去吃飯吧,你們都該餓了。”
蕭野道:“我剛才跟護士說了,飯也給我和貝貝送一份。”
于昕湉堅持:“醫院的飯能好吃到哪兒去?你帶貝貝出去吃好的,然後再回來陪我。”她頓了一下,挑明了用意,“我有話跟徐則謙說。”
蕭野和徐則謙同時一愣,蕭野望進于昕湉的眸子裏去,只覺得她目光溫柔流轉,令他安心。
他點點頭,過來牽貝貝:“乖,咱們出去吃,然後給媽媽打包一份,好不好?”
“好,或者我們都打包回來陪媽媽吃。”
“也行,咱們走吧。”
看着蕭野父子消失在房門外,于昕湉垂下眼睛,靜默不語。
徐則謙坐到她身邊,輕聲問:“有什麽話要跟我說?不着急,你現在精神還不太好,休息好了再說也不遲。”
于昕湉擡起眼睛望定他,目光明銳。
徐則謙只覺得有些心慌,卻又不知是因為什麽,下意識地目光一閃:“怎麽了?”他定定神,“你也怪我是不是?是我不好,不該帶你們去那個地方,你不會游泳,我也沒照顧好你……”
“則謙,”于昕湉打斷他,語氣平靜,“你知道我是什麽血型嗎?”
“A型啊,剛才醫生一直在說。”徐則謙不明白她這個問題的意思。
于昕湉又問:“那你知道貝貝是什麽血型嗎?”
徐則謙張口要答,突然臉色大變,整個人僵住。
于昕湉笑了笑,那笑容說不清是凄然還是釋然:“做親子鑒定的地方沒幫你順便驗驗貝貝的血型?那我告訴你,貝貝是B型血,跟蕭野一樣。你是O型血,我是A型血,我們能生得出B型血的孩子嗎?”
徐則謙咬緊牙關,捏着拳頭,整個人搖搖欲墜。
于昕湉的目光散散地飄在這間豪華病房的某一個角落:“徐則謙,我本來只是擔心,懷疑,猶豫,畏懼,和愧疚。我懷疑你不會是一個好的父親,我擔心你不能給我們一對母親和孩子需要的平穩幸福,我猶豫過到底選你還是蕭野,我恐懼如果選了蕭野你究竟會怎麽對付我們,而我最大的感受,還是愧疚。我愧疚于你對我用情如此之深,我卻很可能最終要辜負你,我也愧疚着就算我選了蕭野,心裏也不能說完全抹去了你——”她深深吸了口氣,“但是現在,我恨你。”
她轉回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因為你傷害了我的孩子!他本來好端端地生活在一個正常的家庭裏面,不管我和蕭野一直以來有多少問題和矛盾,我們始終齊心協力地保護他,不讓他受到父母之間關系的影響。可是你來了,用一份不負責任的假造鑒定,來告訴他他的父親另有其人!如果真是那樣,那是我做的孽,我無話可說,可這居然是一場根本不必要的欺騙!你利用了我的兒子,為了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罔顧一個孩子內心的承受能力,給了他這樣的負擔!你怎麽對我都可以,是我欠你的,我認了,可你把我的孩子當作工具,這是任何一個正常的母親都不能容忍的暴行!”
徐則謙低着頭,面孔緊繃到快要失控。他仍舊咬緊牙關,捏着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于昕湉語調微顫,因為身體虛弱而無法宣洩的憤怒和激動令她的眼淚簇簇而下:“我早已說過,你跟你媽媽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都是用最不堪的方式來趕走你身邊的女人,然後,一個用一份假的醫學結論、另一個用一份假的親子鑒定,來迫我接受自己本不願接受的男人。”
徐則謙站起來,緩緩地後退兩步,失神的眼睛裏漸漸浮上大勢已去的絕望。
當他竭盡全力去争取的女人,終于将他列為她“不願接受的男人”。
他腳步虛浮地走到病房門口,忽而遲滞地站定。
于昕湉望向他,他卻沒有回頭。
他低聲說:“其實我知道貝貝是B型血。”
于昕湉心裏一顫。
他又道:“但在當時,我根本不可能還想得起來這一節,即便想得起來,我也不可能不告訴醫生我是O型血。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能比救你的命更重要?”
說罷,他打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到于昕湉的腿傷完全愈合,可以如同受傷前那樣行動自如的時候,春天也來了。
在暖意初揚的白天,可以把窗子大大地敞開,讓新鮮的空氣将人兜頭擁住——春天一下子就把屋裏屋外每一個角落都填滿了!迎面能夠看見朗朗的晴空,碧藍盈盈地沉卧在那永遠可望而不可即的遠方。陽光溫暖了人們剛剛走出冬天的冰涼的眼睛,風在發梢上跳躍着嬉逐,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小區的中央綠地名副其實清清楚楚地綠了起來,潑了新墨似的,濃濃郁郁飽滿得快要緩緩流淌開來的模樣。從某一個早晨起,有一叢紫色的花兒高高地長起,襯在滿地人工種植得整整齊齊的嫩黃小花裏自成風致。花比人活得舒服——人總不能穿一身紫去配綠配黃,但在花兒那裏,怎麽搭配都好看,教人望着它們只是開心,一時之間什麽煩惱也盡忘了。
蕭野雇了搬家公司,替他們将大件的行李統一運輸,他們一家三口只随車帶着日常旅行必需的衣物。從這裏開到目的地城市,假如馬不停蹄,一天就可以到,但是蕭野精心計劃了沿途的旅程,一路玩過去,停停走走,再就着孩子多多休息的需要,總共五天後能到。
東西都在車上裝好,于昕湉給自己爬上安全座椅的貝貝扣好安全帶,忽而見他指着外面叫了一聲:“徐叔叔!”
于昕湉回頭,看見徐則謙站在幾米開外望着她。
她看了看蕭野,蕭野對她笑笑:“去吧,我們在車上等你。”說罷,他已坐上駕駛座,關上車門。
于昕湉略一遲疑,替貝貝關好車門,走到徐則謙跟前。
徐則謙瘦了一些,臉色憔悴,目光疲憊。他似乎在感冒,聲音有些滞澀:“昕湉,我知道自己錯了,不會再纏着你,你們……不用搬走的。”
于昕湉笑了笑:“不是為了躲你,而是我們這段時間好好研究了這座城市,都很喜歡它,也覺得是蕭野發展事業的好地方,所以還是決定搬過去。”
徐則謙望着她,目光裏是濃濃稠稠掩不住也化不開的悲涼,讓她的心猛然抽緊。
他沉默良久,到底說出了口:“你們真的不用躲我,因為我會躲開。我只是希望還能遠遠地看見你,但我保證你們不會再看見我。”
于昕湉不知該說什麽了。她心裏堵得難受,原本要離開生活多年、抛擲了她的青春韶華愛恨情仇的這座城市,就頗為傷感,何況……
她低下頭,控制不住的眼淚啪啪摔在地上。
人是何其矛盾的動物,女人尤為如此。為母則強是真話,但做了母親的女人往往也會更加敏銳善感,一星一毫的情感波動都可能令她們流淚。
徐則謙悲喜交加,心疼地立刻退了一步:“或者……有一天——也許就是不久之後的一天,你發現我又在你身邊出現了。別害怕,我不是變态,就是想離你近一點而已,行嗎?”
于昕湉低頭望着別處:“什麽行不行的,你去哪裏是你的自由,我怎麽管得着?”她咬了咬嘴唇,低聲說,“不過,你剛才說不會讓我們再看見你的。”
徐則謙凝視着她,而她卻再也不肯擡起眼睛回望他。
他終于應諾了一聲:“嗯。”
于昕湉轉身走開,上車。沒有道別,因為她本不欲與他再見。
車子緩緩啓動,平穩地開出了小區。
倒是坐在後排的貝貝趴在車窗上,按照向來的習慣沖這位前段時間已經處得頗為熟識的徐叔叔揮手道再見。他并不知道媽媽和徐叔叔的約定。
車子轉彎,消失不見,留給徐則謙的是滿眼一樹一樹的花開,他這才驚覺,從什麽時候開始,春光已如此明媚婉轉地泛濫無邊。
如同五年前,失去于昕湉的那個五月。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已經有想法了,但是這段時間在家帶娃,實在沒時間寫,等下周回去上班了就可以寫啦,親們期待哈,麽麽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