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賀川早早地完成了這一天的工作,甚至下班後還去超市買了菜,回家親自下廚做飯。

他知道,要是別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一定會覺得他是瘋了,可是他卻對今晚即将發生的事産生了一絲興奮。

如此期待與已經逝世的人聊天,自己大概是真的瘋了吧。

吃過晚飯後,賀川靜靜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待。他随手翻開一本茶幾上的書,想借閱讀打發一下時間,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沉下心來,他的視線一直在不自覺地瞄向牆壁上的挂鐘。

時間流動得異常緩慢,賀川感覺自己內心的小羊都快跨過一個光年那麽長的跨欄了,乏味而又漫長的等待時光讓睡着慢慢地蒙上了他的雙眼……

篤篤。

零點一過,門準時被敲響。

賀川從昏昏沉沉的夢境中被拉回現實,敲門聲規律而機械。賀川揉揉惺忪的睡眼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當賀川透過貓眼向外看去時,突然清醒,緊張感讓他攥緊了右手。

貓眼裏的燈光十分昏暗,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視野正中央,那人擡起頭露出那張帶着傷痕的臉,對賀川做了一個口型。

“我能進去嗎?”

賀川手指一滑,沒抓穩門把手,他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後,将門拉開。

莫林骞站在門口,雙目無神,外露的傷口深可見骨,這次倒是沒有血漬沾在身上了。他對賀川禮貌性地點了下頭,賀川趕緊騰出道讓他進來。

僅是擦肩而過,賀川都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那股寒意,簡直像剛從冰櫃裏出來的一樣。

“你想聊些什麽?”賀川都沒發現自己開口時聲音的顫抖,“我們坐下說吧。”

莫林骞與他分坐長桌兩頭,倆人遙相對望,見賀川下巴繃得緊緊的,莫林骞不由地笑出了聲,“你是這三年來,第一個看見我的人。”

賀川一頓,随之道,“我倒是聽說有好些人在18樓那見到過鬼。應該是你吧。”

莫林骞不置可否,只是補充道,“準确來說,他們見到的是我保留的怨念和憤怒,并不是真正的我。”

這次的面談,以沉重的往事拉開了序幕。賀川咬了咬下唇,不知如何接話。

“這三年來,我一直沒離開過這裏。我每晚都循環着被殺那一晚的情景,這像是我自己給自己下的套,我既不知道如何結束掉它,也不知道如何讓自己放下那些生前的執念。直到上一次在電梯裏碰到了你。”

賀川點燃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我是第一個在電梯裏看見你的人,是嗎?”

莫林骞點頭,他接過賀川遞來的煙,捏在指間把玩,“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走進去的,那本來只是我臆想的空間。”

臆想着自己回家的那一晚,期待地等着電梯到達目的地,可死過一次的他心裏卻是明白之後發生的事的,所以電梯一直在層數之間跳動循環,他一直在糾結着自己是否要再去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那時候我才回來休息了兩天,腿上的槍傷還沒愈合,走路都不利索。”莫林骞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不禁皺起了眉,“本來我是下樓去買貓糧的,家裏進來了一只瘦得皮包骨的小奶貓,也不知道它是怎麽上來的18樓,我發現它時它又餓又冷,縮在牆角發着抖咪嗚嗚地叫。”

賀川腦海裏浮現出一只可憐兮兮的卡通小貓形象,他勾了勾唇角問道,“你是準備收養它的嗎?”

“是啊。”莫林骞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雖然那次傷得不算重,但是我也打算休完假就回去申請調動崗位了。一是我媽年紀大了,我想多騰些時間陪陪她,二是工作上的一些事讓我有些不太開心,知道的越多,信念動搖得就越大。”

賀川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那你一直留在這裏是為了什麽呢,報仇還是……”

“報仇?”莫林骞自嘲地笑笑,“我到現在都不能确定是誰想要我的命,我要找誰報仇去。”

“那你就一直這樣了嗎,心裏還是會不甘吧。”賀川蹙起眉頭。

“我知道這有些唐突,”莫林骞站起身向賀川面前走來,無神的雙眼突然綴上絲絲光亮,“這次我來,是為了懇求你幫我一些忙。”

幫不相識的逝者完成未了的心願,賀川感覺自己簡直是被聖母光輝籠罩了全身。

他撐着一把黑傘站在陽光下,身旁是不能照見陽光的莫林骞。倆人伫立在小區花圃邊上,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你确定就在這嗎?”賀川被炎熱的氣溫悶得滿頭大汗,靠近莫林骞的那側身體卻還涼爽。

“我上次就是在這看到它的。”莫林骞打開一個貓罐頭放在花圃旁,小聲地喚道,“咪咪,咪咪。”

莫林骞拜托賀川幫他完成的第一個心願就是找到那只他準備收養的小貓。他被殺那天,原來買好了貓砂貓糧貓罐頭準備帶回家給小奶貓用,沒想到在樓梯間裏遭到了襲擊,打開門後受驚的小奶貓身上帶着他的鮮血逃出門外,流浪在小區裏。這個花圃是亡者狀态的莫林骞上次見到它的地方。

“我是很喜歡貓的,所以那次撿到它的時候是真心想好好養它。”莫林骞嘆息道。

賀川看着這個蹲在地上的大個子,竟覺得他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大狼狗,想伸手揉揉他蓬亂的頭發。

“啊,出來了。”莫林骞的聲音打斷了賀川的心理活動,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灌木叢下的陰影裏,它警惕地四處打量着,确定賀川看起來并不具備危險性後才滴溜溜地跑了過來。

這是一只白底橘紋的流浪貓,并不是莫林骞口中的三花貓。

莫林骞失望地低下頭去,賀川安慰他道,“沒事的,再等等看。”

賀川又打開了一個新的罐頭放在旁邊,順手還撒了些貓糧在地上。他與莫林骞倆人打着傘蹲在地上,像個矮蘑菇。

偶爾有路人路過都會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一下賀川,在路人眼裏他就是個個大熱天打着傘蹲在地上對着貓自言自語的奇怪小夥子。

花圃裏躲着的流浪貓又鑽出來三兩只,有貍花的,純黑的,白色長毛的,就是沒有三花的。賀川從不知道小區裏有這麽多流浪貓,不太會跟動物相處的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還是沒有出現。”莫林骞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希望只是去了別的地方,而不是出了什麽事。”

賀川見他強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思忖着說着什麽安慰他好時,有一個暖烘烘的毛球蹭過了他的腿邊。低下頭一打量,發現竟然是一只新來的三花。

“莫林骞,這是你那只貓嗎?”賀川趕忙讓莫林骞低下頭來查看。

莫林骞一看,立刻欣喜道,“就是它!你看,它左腿上還挂着小時候弄上去的疤呢。”

當年的小奶貓如今已經是一只大三花了,因為流浪的緣故身型清瘦,但眼神卻亮亮的很有神采。它來回踱步用頭蹭着賀川的小腿,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它在跟你讨食呢。”莫林骞專注地看着它,眼裏滿是想要摸它的渴望。

賀川代替莫林骞搜了搜三花的腦袋,拿出包裏最後一個罐頭開給三花吃。

三花猛地把頭紮進罐頭裏大口吞咽着,一副餓極了的模樣。賀川伸手輕撫着三花的背,瘦得突出來的脊梁骨摸着有些硌手。

“還活着真是太好了。”莫林骞意有所指地感嘆着。

賀川手上動作一頓,道,“看它這麽健康,就當是自己的生命有了延續吧。”

莫林骞勾了勾唇,冰冷的外殼慢慢融化,露出裏面俊朗的笑容,他逆着光看向賀川,道,“有人說過你很溫柔嗎。”

賀川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來冷漠的他居然也有被人說溫柔的一天。他眼神躲閃了一下,沒有回答。

莫林骞對他對視着,調笑道,“說真的,你這種類型我還挺喜歡的。要是我還活着我肯定會追你。”

賀川:“…………玩笑開過了吧。”

莫林骞:“你也是彎的吧,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被藏進心房最底層的秘密突然被人挖出,賀川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在初中時發現自己異于常人的性取向的,那時的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被同班的一個男生吸引去目光。起先他還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直到某一天夜裏他夢到了自己與那位男生做了些不可描述的時,早晨從床上醒來內褲被弄得黏糊糊的。

對感情和xing欲一向寡淡的賀川一邊訝異于自己的真實屬性,一邊與同性默默拉開了聯系。他并沒有真的喜歡上誰,也不想因為性取向的問題給自己增添麻煩,這個秘密就一直被他壓在心底,誰都不知道。

這次突然被點穿,除了慌張,賀川更多的其實是窘迫,他只能生硬地轉換話題假裝自己沒聽到那句話一樣。

更可怕的是,當天晚上賀川十分應景地做了一個chun夢。夢裏,他躺在一名身材健碩的男人身下□□着,連連的快感迫使他蜷起腳趾抓皺了床單。男人撫着他的臉俯下身來與他接吻時,賀川驚訝地發現他竟然是莫林骞。

這種微妙的情愫時常困擾着賀川,而作為罪魁禍首的莫林骞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出現。

賀川幾乎是下意識地等待着莫林骞的出現,明明自己是不愛惹麻煩的性格,可麻煩自己躲起來時他又焦躁得不得了。工作上的事偏偏又要跟他作對,他越是煩,工作就越是忙。

又是日常加班歸來的一晚,小區萬籁俱寂,路上空無一人。

賀川走在路上只覺得頭疼腰酸腿沒勁,時常這樣透支,他都在考慮是不是需要來兩瓶彙X腎寶了。

路燈光線昏暗,賀川看不清遠處的景象,待他走到自己住的單元樓下時才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路邊。

莫林骞腳邊趴着一只正在舔毛的三花,見賀川向他走來,莫林骞站起身皺着眉道,“你又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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