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賀川的左眼現在非常不舒服。
長時間面對電腦工作讓他的眼睛變得異常得幹澀疼痛,鏡片異位卡在眼眶周邊,以至于左眼的隐形眼鏡在某一次眨眼中直接掉落了出來。
350度近視的他只能保持着一眼清晰一眼模糊的不平衡感硬着頭皮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裏的涼風吹得人泛起陣陣寒意。
已是零點過後,走進小區裏,除了幾聲狗吠外,周邊幾乎悄無聲息,賀川唯一能聽見的就是自己的腳步聲。他打着哈欠進樓,按下電梯按鍵。
不知是狹道的風還是什麽,空氣中泛鳴起嗚嗚嗚的聲音,尖銳而悠長。這聲音一直往賀川的耳朵裏鑽,夜深人靜的難免有些駭人,賀川四處張望了下,搓了搓微微泛起雞皮疙瘩的手臂。
“真是怪聲音。”賀川嘟囔道。
叮嘟。電梯正好下到一樓,門自動打開,賀川擡腿邁進這空無一人的狹小空間。
電梯吊頂投下的燈光慘白刺目,一時沒适應過來明度差的賀川眼睛都有些睜不太開。他按下22層的按鍵,靜靜等着電梯上升。
電梯發出嗡嗡的震動開始運作,輕微的失重感襲來,這是它開始上升的标志。
電子屏上的數字平均每隔兩秒跳動一次,數字由小及大,直到跳動到18樓時,整個電梯開始出現微妙的變化。
18。
19。
18。
19。
18。
……
樓層數在這兩個數字上來回跳動。
像是陷入了死循環,電梯依然嗡嗡作響證明它在運行着,而這個狹小的空間的移動卻在這交錯的數字裏形成了一個死扣。
奇怪的嗚嗚聲又灌到了賀川耳邊。起先他還能耐心地等待電梯恢複正常,可10分鐘過去後,情況依舊沒變。他開始焦慮,心裏慢慢滋生出恐懼感來。賀川掏出手機,發現并沒有網絡信號,打電話給物業24小時值班電話,破天荒的無人接聽。
耳邊的嗚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簡直快成全方位立體聲時,賀川終于感覺到了異樣。他感覺,他的左邊好像多了點什麽東西。
深夜。空無一人的電梯。崩壞的樓層數。怪異的嗚嗚聲。這像極了斯蒂芬斯蒂芬金小說裏的場景。
電梯裏不再讓他感覺到空空蕩蕩了,賀川緩緩向左偏過頭去,只見本應空無一物的地方,多出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衣着破爛,渾身刀痕,鮮血淋漓的男人,看得出來還是二三十歲到年紀,面容硬朗,身形高大。他吹着口哨微微晃動着身子像是在打節拍一般,目不轉睛地盯着樓層顯示屏,而他嘴裏傳出的口哨聲,原來就是賀川一直聽見的嗚嗚聲。
更詭異的是,賀川只能看到他略模糊的模樣。賀川眨了眨眼睛,才發現他只有左眼能夠看見這個男人,中度的近視使他看得有些朦朦胧胧十分不真切。
當然他也沒有勇氣上前端詳。
賀川緊緊咬住牙關,警告自己不要發出聲音,可恐懼還是不由自主地漫上心頭,徹骨的涼意從他的尾椎一路炸上頭皮,四肢末端也因突然的驚吓而染上了麻意。
吹着口哨的男人聲音驟停,頭部的創口滲出血來,血液越積越多彙成一道流線,順着他深邃的五官滑落至下巴,他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一般面無表情。
終于,他動彈了一下,感覺到了一旁有人注視着他的目光,轉過頭來同賀川注視。
男人許久未曾發聲的嗓子有些喑啞,他幽幽地對賀川問道,“你能看見我嗎?”
賀川幾乎是尖叫着從夢裏醒來的。他渾身虛汗,碎發被沾濕粘在額前。低血壓帶來的頭暈目眩逼得他無法立刻坐起身來,只能歪着身子靠在床頭。
這是一個太過真實夢,以至于到醒來之後他都感覺那股血腥味萦繞在他鼻前。
賀川吃力地撐起身子進了浴室,站在淋浴頭下,任水流打濕自己,身體疲憊地仿佛透支了一般。走出淋浴間,他看着鏡子裏濕漉漉的自己,五官清俊,眼圈下透着青,臉色慘白得有些可憐。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打電話向公司人事部請了一個病假。
“是的,昨晚有些發燒今天想休息一天。”賀川朝電話那頭解釋道,“嗯,我知道了,今天要交接的文件我等會兒會郵件發過去的。”
下樓拿快遞時,賀川果斷地放棄了電梯,選擇對他來說更為安心的樓梯。路過第18層時,他好奇地順便向裏張望了一眼,有一扇房門赫然入目,上面貼滿了封條。
“18樓……”賀川不禁想起昨天夢裏那個電梯裏的男人,他一直盯着樓層數難道是因為他住在這嗎?
越是想,夢境裏的場景就變得越是真實。賀川趕緊搖搖頭讓自己不要亂想,加快腳步下樓去了。
這棟樓的18樓,在三年前的确是出過事的,當時還占了市級新聞很大一塊的版面,只是那時賀川還沒有搬來這裏,對這事并無印象。
等賀川了解到詳細情況,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賀川加完班,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小區時,已經接近淩晨兩點,過度的體能消耗讓他有點昏昏沉沉的。走在小區的綠化帶旁,一陣熟悉的嗚嗚聲隐隐約約地在周邊響起。
這聲像極了夢裏那個男人的口哨聲,賀川愣在原地,他警覺地站直了身子,不動神色地觀察着四周。聲音來得缥缈,他根本分不清這聲音到底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唯一能夠察覺的就是,聲源正在一點點向他靠近。
淡薄的血腥味從身前不遠處飄來,鹹腥的味道讓他厭惡地蹙起了眉頭。昏暗的路燈被樹蔭擋住,在地上落下影影綽綽的斑駁,一陣風吹過,碎光搖晃,一個黑影從影下出現,一步一步地朝賀川走來。
是他。賀川心下了然,然而這一次卻不是夢。他沒了夢裏那種顫抖,只是站在原地靜觀其變,內心也不知是恐懼占上風,還是好奇心更勝一籌。
就在高大黑影快要暴露在光影下露出模樣時,一束強光從賀川的身後打來。
“喂,誰站在那裏!”是小區保安的聲音。
黑影退回黑暗之中,消失不見。賀川轉過身去,刺目的光線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回應道,“我是B棟的住戶,剛下班回來。”
賀川經常進進出出,保安對他有些眼熟。保安将手電筒放下,不好意思道,“我見你剛在那半天不動,還以為怎麽了呢。”
賀川揉揉不适的眼睛,扯出一個笑來,“剛才突然想到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時太入神了。”,賀川想起剛才的那個身影,對保安問道,“我前兩天聽說我住的那棟樓以前出過事,你了解嗎?”
保安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道,“你說的是B棟1802室的那件事吧。我勸你還是別知道的好,不然晚上回家都滲得慌。”
的确是一出駭人聽聞的慘劇。
1802室的房主是一位名為莫林骞的刑警,獨居,因工作原因很少住在家裏,一年到頭難得有幾天休息才會在小區出現。命案發生之前,他和同事剛破獲一例本市特大販毒案,受了些輕傷的他獲得一周的休養假,可悲的是,他才剛在家休息了兩天,兩個流竄的毒販就尋到他的住處來,躲在樓梯間陰暗的角落,趁莫林骞拿完快遞上樓開門時偷襲了他。舊傷未愈的莫林骞寡不敵衆,腹部中了兩刀後被毒販拖入自家門內,暴虐至死。
法醫驗屍時,發現他渾身滿是深入見骨的刀傷,足有27道,很明顯是被嫌疑人洩憤致傷,失血過多而亡。
這起命案在當年掀起軒然大波,新聞紛紛上報,小區民衆惶惶不安。莫林骞至死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将他的信息洩露了出去,還是說是自己早就被對方調查了個透徹。
命案最終變成了懸案,兩名犯罪嫌疑人早就逃之夭夭,事情因為造成過大負面影響也被上面給壓了下來,此後再也沒人過問此事。
事隔幾年,反倒是此前毫不知情的賀川主動來過問此事。
回到家中,賀川的耳畔還回響着剛才與保安的對話。保安是敬重這位人民英雄的,他嘆息道,“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他死後還有住戶反映看到了鬼。我倒是能理解他,被這麽不明不白地出賣,心中怨氣一定難平。”
看來大家都默認莫林骞是被內鬼出賣的。賀川不甚惋惜,甚至都沖淡了心裏的那股恐懼。
賀川用手機搜了搜這則新聞,文章裏莫林骞的照片被打上了馬賽克,可賀川還是從照片朦胧的輪廓裏看了出來,莫林骞就是他在電梯裏看到的那個男人。
回想起在電梯裏時的情景,莫林骞目不轉睛地盯着跳動的樓層數,他一定是非常想要回到自己的家,可他卻是一副遍體鱗傷的恐怖模樣,血從頭皮的創口流出,将他的眼球都染成的紅色。他那時候又在想些什麽呢,心裏有沒有恨,有沒有後悔,抑或是恐懼或者不甘呢。
賀川雖沒經歷過這類慘痛的事,卻還是有些感同身受,莫林骞棱角分明的側臉映在他的腦海裏久久不能忘懷,他突然很想知道今晚莫林骞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是為了什麽。
疲憊的後勁再次襲來,賀川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淚水,身體沉重得仿佛千萬只手将他狠狠摁在床上,閉上眼後,不過一會兒便陷入了沉睡。
意識掉入夢境裏的無邊星空,他在這個廣袤的空間裏浮浮沉沉,感覺自己像是睡熟了,又像是還清醒着。
恍惚間,他聽見了熟悉的口哨聲,不同以往的是,這次的音調連成了一曲輕柔的小調,仿佛是在鳴奏着安眠曲一般。
賀川徹底沉睡過去。高質量的一覺過去後,醒來時只覺得精神抖擻。
賀川起床換好衣服準備下樓晨跑,路過餐廳時卻發現餐桌上多了一張本不應該存在的白紙。
白紙上奪目的暗紅引起了他的注意,賀川拿起白紙,只見上面寫着:
【今晚能陪我聊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