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

初夏時節, 桃花已盡數凋零的桃染村, 唯有一家院子裏的桃花開的妖嬈, 此時簡約的農家小院中,女主人剛剛誕下一個女兒,女孩哭過一場, 此時已經吃過奶, 嘟着嘴睡着了, 送走熱情幫忙和道喜的鄉鄰,男主人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咧着嘴傻笑,女主人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還不快去埋酒!”

于是男主人憨笑着起身,來到院子中,特意從桃樹下挖出帶着桃花香的土做了封泥, 将一壇早已精心釀制的桃染酒封住, 蓋上紅布, 一絲不茍的綁緊,這才将酒壇埋入院中,填好泥土, 這就是女兒紅,要等到自家女娃出嫁之日啓封。

這一天, 男主人給自己的女兒取了個名字,叫桃卷耳。這一天,誕生的不止桃卷耳, 還有被封在酒壇上的一捧泥土。他開了靈識, 卻還懵懵懂懂, 隐約知道自己是因為誰而生。

卷耳一歲了,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每天精力都格外旺盛,大人稍不注意就會踉踉跄跄的四處亂爬,這不,趁着娘親做飯的空蕩,卷耳已經拱開了擋在身邊的枕頭,爬到了床邊,小姑娘呀呀的說了一堆旁人聽不懂的話,絲毫不知危險,兩個如短藕的小胳膊一個施力,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頭向下摔了下去。

眼看小娃娃即将摔在地上,一陣微光滑過,一個黑漆漆略大上一些的孩子就墊在了下面,穩穩的接住了桃卷耳,桃卷耳啊了一聲,瞪着大眼睛看着身下黑乎乎的人,伸着小手去摸那人的鼻子。

桃母聽到動靜,匆匆忙忙的趕回卧室,卻只看到女兒正趴在地上,晃着小腦袋四處張望,也不知道張望什麽,桃母吓了一跳,抱起桃卷耳仔細檢查了一遍,确定女兒沒有受傷,這才松了一口氣,将極為活潑的女兒放回床上,方才覺得奇怪,女兒掉到地上,不但沒有受傷,也絲毫沒哭,甚至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桃母雖然十分費解,卻也不知原因,不過接下來的幾天,桃母發現自家女兒似乎十分致力于往床邊爬,有好幾次都差點摔下去,桃母頓時頭疼不已。一歲的卷耳還留着口水咿咿呀呀的時候,一歲的他已經開始照顧女娃了。

卷耳是什麽,娘親說是一種植物,卷耳問是什麽樣的植物?娘親說她也不知道,不過很漂亮很漂亮,是一種思念遠行親人的植物。三歲的卷耳聽此咧嘴開心的笑了,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傻笑。

暗處的他見狀也跟着露出傻裏傻氣的笑。

桃母看着坐在門檻上的女兒,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別學你爹,笑的這麽傻。”

桃卷耳眼睛轉了轉,雖然腦袋絲毫不疼,卻還是噠噠噠跑出家門,迎面跑向下田回家的父親,老遠就開始告狀。“爹爹,娘親說你笑的傻。”

桃父伸手一把抱起女兒,将女兒放在脖子上,聽此望向院中的桃母,露出一臉傻笑。“你娘說的對。”

騎在父親脖子上,卷耳早不在乎父親說什麽了,興奮的叫着,踢着兩條小短腿讓父親快跑。

暗中,本來覺得自己笑的也傻的他再次咧嘴,不打算改了。

五歲,卷耳已經從一個活潑的瘋丫頭,變成了活潑的俏丫頭,小姑娘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軟軟的包子臉,兩個雙丫髻,只單單站在那裏,都極為惹人心軟。卷耳歡快的圍着母親轉圈,母親要去集市買布,給她做新衣服了,小姑娘第一次出門,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一邊還不忘催促關門的父親快一點。

桃父無奈的加快了動作,兩三步跟上前面的桃母和卷耳,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卷耳想要什麽顏色的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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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耳歪着腦袋思索了一瞬,恰逢春季花開,桃染村四處飄香,片片桃花墜落,卷耳一指路旁開的正旺的桃樹。“桃粉色的!最好看!”

桃母和桃父相視一笑,桃母笑着說道。“我們卷耳喜歡桃粉色,娘就買桃粉色。”

卷耳開心的蹦跶了片刻,認認真真的開口。“娘親和爹爹也要和卷耳一樣,買桃粉色的!”

桃父和桃母頓時哈哈大笑說他們可穿不了桃粉色,笑聲漸漸遠去,他站在桃家院子中的桃樹上,望着一家三口離開的背影。喜歡桃粉色嗎?可是,他低頭看了看漆黑的自己,有些愁。

十歲,卷耳穿着桃粉色的衣裙,坐在桃樹下認真的舔着糖葫蘆,娘親和爹地恰好都不在家,十歲的卷耳依舊活潑好動,卻知道不添麻煩了,所以一串糖葫蘆,她可以乖乖的舔一下午。舔着舔着,小姑娘的動作突然停住了,卷耳愣愣的看着桃樹樹幹後面。

經過五年的時間,他終于修行出了一雙桃粉色的眼睛,所以迫不及待的出來了,如今的他和她一樣高,只是她明媚嬌俏,他漆黑一片,只除了一雙極為惹眼的桃粉色桃花眼。

小姑娘似吓住了,呆呆的坐在那裏沒有動,他試探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只為讓她看清桃粉色的眼眸。輕輕走近,在即将靠近之際,小姑娘似乎終于反應了過來,猛地站起來連連後退,眼中還帶着驚恐。

他停住了,不明白她怎麽不記得他了,明明小的時候還想摸他的鼻子來着。然而那時的他還不知道,一歲的人類小娃娃,其實記不住什麽。

他靠近,她就後退,退到窗前,無處可退,小姑娘轉身就跑,他一着急,伸手拽住了她桃粉色的衣服,小姑娘掙脫不開,哇哇大哭。

他吓了一跳,下意識的想放手卻又不想放手。“你別哭。”

小姑娘聽此淚眼蒙蒙的看着他,舉起手中的糖葫蘆。“糖葫蘆給你吃好不好,不要抓我。”

不待他回答,她已經把舔了一半的糖葫蘆一下子塞到他的手中,然後認真的望着他,一副你拿了我的糖葫蘆就要放開我的表情,于是他放手了,然後拿着糖葫蘆傻站着。

小姑娘立刻遠遠的後退幾步,一臉警惕的望着他,卻發現他不動了。于是小姑娘磨蹭磨蹭又磨蹭了回來,圍着他轉了好幾圈。“你叫什麽名字?”

他想了想。“我沒有名字。”

“噢,那你是桃花妖嗎?”

“不是。”

“那你是什麽?”

他沉默。

漸漸的,小姑娘似乎不那麽害怕了。最後那一串糖葫蘆還是被卷耳吃了,兩人坐在桃花樹下,他舉着糖葫蘆,她舔着糖葫蘆。

待到傍晚,桃父和桃母要回來了,他要走了,他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你為什麽哭?”

卷耳臉一紅,哼了一聲扭開腦袋,死活不願意承認自己膽小被吓到了,眼睛轉了轉,指了指自己的衣袖,那裏正是被他抓的地方。“我的衣服都被你弄髒了!你是從來沒洗過澡嗎?髒死了!”

洗澡?他确實從來沒洗過澡。

第二天,卷耳早早起床,然後推着桃父桃母出門了,桃家二老一頭霧水,不過還是離開了。卷耳鎖好院子門,然後跑到桃樹下,圍着桃樹轉了好幾圈,卻始終沒有等到昨天的那個人,卷耳從清晨等到傍晚,樹下卻空空蕩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卷耳生氣的扔了昨夜偷偷留的一塊桂花糕,跺跺腳,跑去給父母開門。

他困在酒壇上,看着她生氣有些着急,但是他昨天聽話的去洗澡,把自己洗化了,現在化不了形。

等好不容易再次離開酒壇,他再次出現,卷耳眼中劃過驚喜,随後氣鼓鼓的鼓着臉不說話,他挪了過去,吶吶的說道。“我好像洗不了澡。”

卷耳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不過卻仔細的打量起他,随後臉突然爆紅,一巴掌呼在他的臉上。“臭牛氓!”

小姑娘風一般的沖回屋裏,啪的關上了門,他傻愣愣的站在院子裏,一臉懵。許久許久,後知後覺的他反應過來,他沒穿衣服。其實此時成長期的他還沒有性別特征,他也沒有這方面的意識,而卷耳也被他一開始出現的樣子吓住了,沒有注意到,直到今日,小姑娘才反應過來。

最終,隔着窗子,卷耳喊他過來,小姑娘翻箱倒櫃,最後終于翻出了一套他能穿的衣服,小姑娘皺着眉頭,不滿意的看着灰黑色的粗布衣服,顯然這衣服并不符合她的審美,但除此之外,家中沒有他能穿的衣服。

于是他有了衣服,漸漸的,也有了名字,他叫阿醜,桃阿醜。

十四歲,一切似乎沒什麽變化,卻又有變化,例如他的衣服上添了一個兔子圖案的補丁,例如卷耳如今已經比他高了,十四歲的她窈窕身姿,而他還是十歲時的模樣,他也很無奈,妖靈同人類不同,成長是分階段的,每一個階段一個形态,幼生期,成長期,成年期……而他還有幾天才可以成年。

卷耳已經成為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桃樹下,他明白了什麽叫風華絕代。她看到他,雙眸頓時亮如星辰,她說。“阿醜,我馬上十五歲了,要嫁人了。”

他僵住,一動不動,卻見她笑語嫣然。“你什麽來提親啊?”

他愣住,露出傻笑。“等你十五,我們就成親。”

她笑如繁花。“傻子,要先見我父母。”

他想說他早就見過了,桃家的兩位雖然是凡人,卻不是簡單的角色,這麽多年,又怎麽會毫無察覺,只是因為某些機遇,并不排斥妖靈,因此默許了他的存在,雖然他不是妖靈,卻也不是凡人。

他決定要等成年之後再拜見岳父岳母,成年之後,不但身形會發生變化,皮膚也可以擺脫本性,褪去黑色,甚至實力有質的飛躍,他可以更好的保護卷耳,保護她的家人。

卷耳笑魇如花,說。“好。”

于是他沉入地底,專心修煉,馬上,馬上就要成年了,馬上,馬上就十五歲了。馬上,馬上就可以娶卷耳為妻了。

然而,馬上兩個字成了他永遠也抓不到的奢望。在他沉睡之際,桃家院中的桃花妖被引出桃染村,然後重傷逃走。他知道那只桃妖的存在,不過桃染村的桃妖都奉命守護桃染村,也是因為如此,他才如此放心的修煉。

地獄業火,灼熱的溫度終于喚醒了他,他驚恐的發現桃家已經一片火海,想要脫離本體,然而化神之際,他離不開酒壇,他不顧元神受損,召來暴雨,大雨卻澆不滅熱烈的火焰,他不敢聽卷耳和家人的慘叫聲,他不敢看門口痛苦掙紮的人影,卻又本能的注視着一切,聽着一切。

凡水澆不滅業火,他哭了,淚水化雨,墜落而下,然而此時的他,還算不得仙,淚水也無用。

天明,地上的業火終于熄滅,而他保留下了一縷業火,蘊養在酒壇之中。

半月之後,強行突破,他成了半仙,不過無所謂,對付幾個凡人,半仙,足夠了。

他強行脫離了酒壇,用手給自己捏出了雙腿,雙腳,他去了墳地,看到了卷耳和家人的墳墓,拜見了岳父岳母,半個月,他用神識感知了一切,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他回到桃家院中,那裏一片廢墟。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交杯酒,親手刻下了結親庚帖。

今天是卷耳十五歲的生日,也是他承諾要娶她的日子。

夜色漫漫,他獨自飲了交杯酒,埋了庚帖,坐在桃樹上,望着夜空,一個人度過了洞房花燭夜。

晨光微微,他的目光轉向了一個方向,那裏是尤四元家的位置,桃色眼眸是前所未有的殺意,他跳下桃樹,向着那裏而去。

路上無你,長生何用,成仙何為?

因你而生,自然也随你而亡,生同寝,死同穴,承諾過的,怎能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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