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桃染和九溯
三人就這麽靜默了的站了一天, 而貼在墓碑上的嫩芽也漸漸抽長,似乎借助龍氣恢複了一些。随後,嫩芽挪回了岸邊的位置,從一棵分化成了兩棵嫩芽,從兩棵嫩芽分化成了四棵, 從四棵變成了八棵……
淺池四周,漸漸布滿了嫩芽, 而嫩芽漸漸抽葉, 慢慢換了一個樣子。青草高約四到六寸不等, 最高不過膝彎,單葉,青綠, 葉片卷曲如龍, 或成盤卧之态, 或呈騰躍之态……
囚龍草!
所謂的囚龍草竟然是桃染所化!而所謂的囚龍池,也是桃染凝聚的露珠所成!所謂的囚龍, 不過是保護。
引魂燈的光芒漸漸暗淡了下去,囚龍池恢複了平常的樣貌。灼華和兔良的腳下是一顆咬不斷也拔不掉的囚龍草,那麽堅定, 就像那個決絕的人一樣, 不移動分毫, 不妥協分毫, 不退讓分毫!
九溯靜落在岸邊, 愣愣的望着腳下的青草出神, 四爪謹慎的挑選地方,沒有踩到任何一棵囚龍草,尾巴也高高翹起,唯恐壓到一棵囚龍草。這副樣子毫無青龍的威嚴,甚至有幾分好笑,兔良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九溯之所以如此迫切離開囚龍池,想必也是想要去尋找桃染的蹤跡,卻不曾想,桃染一直陪在他的身邊,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守護着他。這份沉痛想必除了九溯,再無人能夠體會。
兔良和灼華沒有打擾九溯,九溯在岸邊站了一天,第二日天明,突然仰天長嘯,沖天而起,囚龍草不意外的席卷而上,纏繞上了青龍,将青龍壓低在囚龍池上空。而這一次,被纏繞住的青龍卻沒有再掙紮,而是順從的任由囚龍草壓低。
囚龍草退散之後,青龍再次騰空而起,然後再一次被纏繞,壓低……
一聲聲悲痛至極的龍吟聲響了一整天,一次次騰躍而起,又一次次纏繞而下。不知在執着什麽,還是眷戀什麽。
九溯平靜下來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了,除了逆鱗之外,九溯還多贈了一塊圓潤的龍血琥珀,由龍血彙聚沉澱而成的琥珀,雖然珍貴程度不及逆鱗,卻也是世間可遇不可求之物,就算是九溯,也不能保證所流的鮮血都能化成琥珀。
“走吧,回去救你那棵窩邊草,不要晚了。”九溯靜靜卧在淺池之中,語氣難辨。
“那你呢?”兔良不禁問道。
九溯沉默許久,才開口說道。“這一次換我陪着她,不過,終有一日,我們會一同離開,重回北洲大陸,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以殺止殺!”
不再有絲毫掙紮,九溯慢慢沉入囚龍池中,兔良帶着逆鱗和龍血琥珀離開了霧沼,離開很遠,再也沒有聽到龍鳴聲,想必,從此以後,霧沼深處再難聽到龍鳴之音了,因為真龍不再渴望離開,也找到了想要尋找的人,剩下的,只餘相互陪伴和守護。
兩人沒有回到最初的霧沼入口,畢竟他們沒有取得囚龍草,自然不能交差,而身為妖靈的他們不像人類,自有判斷方向的方法,從其他方向離開了霧沼。
Advertisement
兩人回程的路上都有幾分沉默,兔良背着沉甸甸的逆鱗,并無太多喜悅。灼華終于如願尋到了桃染的蹤跡,卻也并未有太多開懷。
沿途之中,經過一個村落,兔良看到了一只黃色的土狗坐在一個無名碑前,那只黃色的狗似乎看到了她,仿佛認識她一般,竟然汪汪的沖着兔良叫了兩聲。
灼華腳步未停走過,兔良扭着小腦袋盯着那只狗看了許久,莫名的想到了阿黃,那個同樣不認字不會寫字總是笑嘻嘻的少女,那個敢直言要城主之位的少女。
走過躍君城,灼華帶着兔良去了一素齋閣,帶走了一盤瓜子,吃了一頓素菜,聽了一段故事,而這一次說書人講的故事,主角是一只名叫阿黃的狗。
據說曾經有一女子養了一只黃色的土狗,取名阿黃,如今亂世,女子與父母失散,只帶着阿黃走南闖北,靠揭懸賞告示生活,後來戰亂,女子與阿黃也失散了。有一天,女子獨自去了北洲城,揭了一個尋找囚龍仙草的告示,自此一去不返,沒了蹤影。
阿黃不知主人去向,四處游走,尋找主人下落。最終終于找到了北洲城,得知了女子揭告示的信息。阿黃想要進入城主府,卻被人打了出來,最後還被人趕出了北洲城。
阿黃站在北洲城門前叫了一個月,叫的再也發不出聲音,阿黃那個時候大概就想,如果自己是北洲城的主人就好了,就不會被趕出北洲城,就能找到主人的線索。
阿黃後來離開了,北洲城的人再也沒見過那只狗。不過今年的尋找囚龍仙草的任務中卻多了一個嫩黃色衣衫的少女,少女的名字叫阿黃,她跟着隊伍進入了霧沼,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今年尋找囚龍草的任務仍舊如同以往那般失敗了,并且依舊沒有一個人活着從那入口處返回。
然而,卻有人看到,有一只黃色的土狗叼着一個包裹從霧沼中跑了出來,那包裹中包着一具白骨,粗看之下,那白骨應該是一個女子。
土狗叼着包裹回到了最初被主人收養的那個村落旁,刨了一個坑,将屍骨放入其中,然後掩埋上黃土,并且笨拙的立了一座墓碑,可惜阿黃不識字,無法在墓碑上刻下主人的名字。
自此之後,土狗除了每日覓食,就寸步不離的守在墓碑之前,再也不曾離開,直到老去,爬不動了,餓死在了墳墓之前。
說書人講完這個故事,素齋閣中唏噓一片,這是一個無關情愛只關忠心的故事,聽衆紛紛感嘆這叫阿黃土狗的忠心,唯有二樓的聽衆有幾分奇怪的望着一個桌子,那個桌子上,一只兔子坐在桌子上,一邊哭的稀裏嘩啦,一邊卡卡卡的嗑着瓜子。
灼華撈起哭的能給自己洗澡的兔良,離開了素齋閣。
兩人沒有再談論阿黃的故事,卻彼此心中都明白,說書人故事中的阿黃就是他們在北洲城認識的阿黃,一只尋找主人的黃色的大狗,而她如願找到了,就如同說書人所說,此生都不會離開那座無名墓碑,直到老去,死去。
離開北洲城,一路走走停停,速度不算慢,兩人回到了桃染村。回到桃染村的這天依舊是淩晨,依舊下着雨,就如同離開的那日。
村口位置,已經有了人,是一家人在辦喜事,吹吹打打的送新娘,或許是遠嫁,不想耽誤吉時,早早的淩晨就出發了。
泥濘的土地行走困難,轎中新娘不得不下了轎子,以便更快的通過窄小路徑。兔良看到那女子穿的紅衣與逆水河邊女子所穿的紅衣很像,伸胖爪指着新娘子問道。“那是嫁衣嗎?”
灼華點點頭,思索小兔子難道這麽小就想着嫁人了?于是開口說道。“你現在還小,穿不了。”
兔良“……”哼唧一聲,扭開小腦袋不理會灼華。
灼華打着傘,站在村口遠處的山林中,兔良坐在他的肩膀上,兩只就靜靜的等待着,直到送親的隊伍遠處,村口恢複了寂靜。“我就不送你回山脈了,此時臨天山脈中大多妖靈已經入世,并無危險。”
兔良知道灼華也要回桃家的院子裏,點點小腦袋,随後将龍血琥珀掏了出來,遞給灼華。“就當還你素蘿蔔包子錢。”
灼華“……”這麽貴重的龍血琥珀難道等同于素蘿蔔包子嗎?這龍血琥珀明顯是九溯對兔良有好感,才會多贈送的一物。
有了逆鱗,如果加上龍血琥珀自然是錦上添花,但如果給了灼華就是雪中送炭,灼華靠着暈染龍氣的桃花土才能獲得如今修為,但是阿醜已經成仙,并且覆在城外卷耳的墳墓上,還送了一些桃花土給冷卿和自己,桃家的院子中已經沒有龍氣了,灼華日後的修行必然受限。
兔良執着的捧着琥珀,撓了撓頭。“那就加上瓜子的錢。”
灼華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再扭捏,收下了龍血琥珀。“好。”灼華此次陪同兔良下山是為了還願,了斷欠下的因果,然而此時,灼華真正明白了何為因果難斷,因為一段因果,往往會牽扯出無數因果,他還了冷卿的因果,卻欠下了九溯和兔良的因果,想必,這就是因果的魅力所在,讓無數人明知牽扯也甘願沉溺。
兔良啪嗒跳在地上,灼華将油紙傘縮小成适合兔良的尺寸,遞給了兔良。兔良欣然接受,抗着傘,揮了揮胖爪子,向着臨天山脈而去。
灼華站在村口望着那個小身影,直到看不見,才邁步向着桃家而去。
兩人就這樣分離,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下一次相見不知會是何時,也許很快,也許要很久以後。
雨水連成幕簾,一只兔子抗着油紙傘極速掠過,奔走在熟悉的路上,路過逆水河邊,兔良沒有看到那個紅衣女子,好奇之下,兔良拐了個彎,向着女子的居所而去。
靠着囚龍池中摸索出來的一定規律,兔良很快到了女子的居所,簡約的籬笆院牆,熟悉的小木屋,還有那抹紅色身影。
兔良扛着小雨傘,跳上院子中的石桌,視線正好與木窗平行,因此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窗邊的紅衣女子。就在不久前,兔良恍然發覺女子所穿的紅衣并非單純的衣裳,而是嫁衣,一件幾乎穿了一輩子的嫁衣,嫁衣已經有些舊了,仔細去看,甚至能看到縫補的痕跡。
女子側坐在窗邊,面前對着梳妝臺,細細的給自己化妝,她蒼老的手已經十分枯槁,上面布滿皺紋,雪白的長發盤起,擡手拿起梳妝臺上的玉簪,仔細簪好。
兔良看的認真,雖然女子容顏不再,兔良卻覺得她如今的一舉一動依舊優雅唯美。
女子雙唇抿過紅紙,蒼白雙唇多了顏色,最後,拿起朱砂筆,點了點朱砂,然後對着銅鏡,認真在自己的眉間點上一點鮮紅朱砂。在女子點完眉間朱砂的一瞬間,那只手頹然墜落,朱砂筆自她指尖滑落,摔在了地上,滾出去很遠……
兔良呼吸一致,窗邊女子頭顱無力低垂,只有發上的金步搖微微晃動,雙手垂在身側,身體再無起伏……
兔良又在石桌上站了片刻,屋中的女子依舊一動不動,步搖的晃動也慢慢停止,兔良終于知道,屋裏的人,死了……在她點完朱砂的瞬間命絕。
跳下石桌,兔良轉身離開了,那個穿着嫁衣的女子是兔良見過的第一個人類,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女子十三四歲,第二次見到她,二十餘歲,而最後一次見到她,黑發成雪,嫁衣已舊,畫完妝容,點完朱砂,就這麽在兔良眼前靜靜死去。
直到女子死去,兔良也不知道她在等誰,又每日站在河邊望着誰?
伴随着漫天雨水,兔良扛着小雨傘走在回仙果嶺的路上,站在高高的山嶺,遙望逆水河奔流的方向,兔良覺得這一次入世,她收獲的不單單是一片真龍逆鱗,還有許多許多的故事,已知的,未知的,印刻進了她的心裏,難以忘記。
轉過小身體,兔良不再回望,邁着步子向着仙果嶺而去,毛茸茸的小尾巴一晃一晃,小小的身影很快淹沒在雨幕之中,只餘空濛山色,伴随清冷細雨,洗淨世間塵埃。
你見過囚龍草嗎?
囚龍草?天地尚且囚不住真龍,哪有什麽囚龍草。
是嗎?可我,見過了……
她就生長在淺池岸邊,青綠顏色,葉片如龍,纏繞着真龍……
你不枯,我不走,
龍困淺池,只為你而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