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月鈞與素衣

将步月鈞的屍骨收斂, 一行人再次乘着九溯返回對岸。無聲穿越湍急的河流, 還未落地, 就遙遙看到了河岸站立的一抹紅色身影。

自從死後, 素衣站在逆水河的時間就沒了限制。這一夜, 秋風蕭瑟,素衣卻感受不到秋日的涼。遙望夜空,遠遠的,看到了一條蜿蜒飛馳而來的龍。

素衣來不及驚訝, 就看到了冷卿和兔良, 唇角正要勾起, 卻似想到了什麽, 又慢慢的落了下去。

一行人在素衣身旁落定, 九溯也化成了人形。素衣的目光落在了冷卿的身上,準确的說是落在了他提着的黑色布袋子上。

冷卿将布袋子放在了地上。“在河對岸發現的, 他的頭顱始終望着這裏, 若是猜測無誤,他曾經在夢中赴約, 也并未失約。”

素衣站在那裏許久未動, 一點聲音都沒有,卻早已淚如雨下。最終,她慢慢蹲下身子, 掀開黑布,露出下面的屍骨。看到那身鮮紅的喜袍,終于嚎啕大哭, 如同無所顧忌的孩子,委屈,釋然,不舍,悲痛,一切情緒再無遮掩,全部爆發。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泣,一幕幕往日如同過往圖畫重新清晰。

似乎一切時光倒流回了最初的驚鴻一瞥,她站在玉花臺上翩然而舞,他率領手下,嘻嘻哈哈的邁進飛天閣的門,一眼就定格在玉花臺上,翩然翻飛的衣袖撩亂人眼。

他總說,那一次相見,他被她所驚豔,明白了什麽是翩若驚鴻。然而素衣卻從未同他說過,那一天,玉花臺上的她也同樣明白了什麽是一眼萬年。似乎冥冥之中,就該如此,就該相遇。那一天,被驚豔的,不是一個人。

她在臺上衣袖舒卷,足見輕點,輕盈若飛,彩蝶紛紛而至,環繞了玉花臺,如同舞者無法抑制的喜悅。

他看似漫不經心的踏入飛天閣,站在玉花臺最近的位置,待她一曲舞完,他說。“我娶你可好?”笑的張揚肆意,浪蕩無心,眼底卻是不動搖的認真。

于是她換下一身白衣,穿上紅妝,跟着他離開了飛天閣,來到了逆水河岸。新婚前夜,他親手為她梳妝,最後在她眉心點下一點朱砂,轉身離去,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離開之前,她裁下他喜袍的一角,半笑半嗔。“這喜袍缺了一角,只在我這裏。”不回來喜袍就不完整,不娶她也不完整。

他自然懂她何意。“我媳婦這麽漂亮,我自然要回來!”

“衣服不要髒,不要破,要完完整整,幹幹淨淨的回來。”

“好。”

如今,他終于回來了,如同約定那般,幹幹淨淨,豔麗沒有半點陳舊的喜袍在白骨的映襯下紅的刺目。

哭泣漸漸無聲,淚水墜落之處緩緩生長上卷耳草,卷耳草環繞着步月鈞的屍骨和素衣的孤魂,逐漸拔高,卷縮,成長。

兔良突然想起了關于卷耳草的傳說,傳說卷耳草代表對遠行親人的思念,也是妻子對外出丈夫的牽挂。故事中的妻子等來了丈夫,故事外的素衣卻沒有等到步月鈞。

待素衣的情緒漸漸穩定,素衣将那支曾經承諾的朱砂筆交給冷卿。“多謝,其實,一年一年,我也早有預料,只是當面對的時候,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就像一座山終于傾塌,而她以為自己會安然面對,卻仍舊在山峰崩裂之時天塌地陷。

冷卿拿着朱砂筆,思索了片刻。“步月鈞的魂魄同樣未消散也未入輪回,重返陽世,引魂聚魂,或可一試。”

衆人的目光均聚集了過來,冷卿拿着朱砂筆。“這朱砂筆點魂聚魂,才能保素衣魂魄不入輪回的情況下也不消散,同樣的,步月鈞所穿紅衣也有類似的能力,只是相比較朱砂筆較弱,所以步月鈞的魂魄無法顯現。”

涉及魂魄一事,在場中人其實都算不上了若指掌,畢竟陰間界和陽間界存在諸多差別,也可以說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冷卿似乎在這方面也有傳承。

想要點魂自然不會像說說那麽簡單,除了足夠的實力,還要有一定的淩駕鬼神的能力,冷卿血脈本身為仙草,在這方面天然壓制鬼神,又有傳承加持,就有了幾分把握,不過在開始之前,冷卿也說明,自己也有可能失敗。

直接用朱砂筆畫下陣法圖紋,又掐了幾個法訣,感受到筆尖的靈力,冷卿在白骨的眉心點下了一點凝神朱砂。

衆人默默等待,素衣更是眼睛都不眨的望着步月鈞的骸骨。

以白骨眉心為點,紅色的光芒突然一亮,随後白骨在靈力的凝聚波動下化為灰燼,消散不見,然而那身豔麗的紅色喜袍依舊如新。一個虛幻的影子從模糊逐漸清晰,紅色喜袍穿在他的身上,随風翻卷。

步月鈞凝聚終于如常人一般之際,他睜開了雙眼,短暫的茫然過後,視線定格在素衣的身上。

素衣笑了一下,伸出手。“娶我可好?”

步月鈞如同本能一般的擡手,握上素衣沒有溫度的手掌。“好!”

熟悉的聲音隔了幾乎百年時光再次在耳邊響起,本應早就相握的雙手時隔百年也終于執手。

素衣撲進步月鈞的懷裏,身影輕盈一如她曾經的傾城一舞,得償所願,如我所想,哪怕用了一生,也甘之如饴。

在場中人識趣的沒有立即說明情況,而是主持了素衣和步月鈞的婚禮,一場遲到了近百年的婚禮。阿醜甚至在兔良的帶領下,先一步去了素衣居住的小屋,将素衣的屍骨埋葬,然後兔良扯着紅綢,同冷卿一起,仔細布置了新房。

兔良第一次參加婚禮,顯得十分雀躍,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穿梭在桌椅之間,最後更是舉着紅綢團成的大紅花,交給素衣和步月鈞。當然,衆人是完全看不到花團下的小團子,只能看到移動的花團,甚至連兔良的小短腿都看不到。最後在衆人的鼓勵之下,兔良還給兩人倒了交杯酒。

小屋之中洞房花燭,小屋之外,幾人也在對飲。兔良則在咔咔咔的用堅果磨牙,一邊支着小耳朵聽着幾人的談話。原來九溯也是被冷卿說動入世,并且将囚龍草帶在身上,這樣,囚龍草和真龍就可以互相蘊養,不用再局限囚龍池中。

想必冷卿也将仙靈大陸如今的局勢說明,九溯也無法安心度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仙靈大陸覆滅,只要不能飛升離去,所有生靈都必将陷入死局。

冷卿一邊飲酒,一邊将剝好的果仁遞到兔良面前,兔良就這冷卿的手吃掉。九溯則偶爾用指尖點上一滴靈酒,滴在頭頂的葉子上,囚龍草則會眷戀的卷住九溯的指尖。

阿醜“……”默默的吃吃吃。

月上中天,兔良已經窩在冷卿的懷裏睡着了,九溯頭頂的桃染也卷成一團,似乎也睡着了,阿醜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小院之外去了。

九溯給冷卿倒了一杯酒。“關于占蔔而來的生機,你是不是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冷卿這個人給九溯的感覺很特別,不知道為什麽,九溯身為真龍,自身的血脈在這大陸上已經算得上頂尖,再難有其他血脈能夠超越,但是在面對冷卿的時候,九溯會感覺自己面對的是一片看不清的深淵,無法捉摸,甚至隐隐有一種淩駕于自己之上的感覺。

身為神獸級別的他,所有的感覺已經不能稱之為簡單的直覺,這些感覺往往意味着對某種事情的感知,而且通常十分準确。就像今天冷卿點魂聚魂,這看似簡單的事情,其實也是逆天而為。陰陽兩界向來分明,且陰間界的一切都不受陽間界掌控,然而冷卿的所作所為就仿佛理所當然一樣,細細想來,阿醜和卷耳,自己和桃染,還有步月鈞和素衣,這其中所涉及之事,如果真的有回旋的餘地,當年的他們也不會落得凄涼收場,然而這些看似已經陷入死局的境況,均在冷卿的手裏反轉了。

九溯不知道冷卿究竟是什麽身份,但直覺,冷卿絕不是一個稀有血脈的生靈這樣簡單。

冷卿摸了摸懷裏的小團子,兔良或許睡得不舒服,正在懷裏翻身,在衣襟裏倒騰着小短腿,許久才安生下來。“一線生機,确實有了猜想。”冷卿的眼中是看不清的深邃。

九溯等了片刻,也沒等到冷卿繼續解釋,正要放棄之時卻聽冷卿繼續說道。

“仙靈大陸陰陽兩面,輪回周轉,自成世界,如今仙靈大陸的崩落之勢,皆因陰間界動亂,也只有從陰間界着手,才能從根本上解決仙靈大陸的末路,否則一切無異于揚湯止沸。”

“陰間界?”九溯的思緒有些混亂,陰盛陽衰的道理他也懂,然而真正去做,卻不知從何着手。看冷卿的樣子,似乎他已經有了一些頭緒。

“我确實有了一些着手之處,只是目前尚不确定,倒是你,打算接下來怎麽做?”冷卿問的,自然是九溯打算怎麽處理北洲城。

北洲城的情況冷卿之前已經同九溯說明,九溯也知道,北洲城中的狄葉木并非真的狄葉木,北洲城的百姓,也并非單純的人類。“順其自然吧,如今北洲亂地每逢夜晚,兇屍邪魅橫生,在生靈日漸勢微的情況下,生靈不宜在自我消耗,若攻打北洲城,即使攻下城池,狄葉木必定轉移,他所到之處,只怕又會不知不覺多一城傀儡,靜觀其變,尋找時機,若能一擊得手,擊殺狄葉木,是為上上策。”

冷卿點點頭,表示知道。确實,生靈日漸減少,死靈漸漸崛起,這樣的情況之下,若生靈繼續內亂,自我消耗,只會加速陽間界的崩塌。

一夜之後,微微天光突破雲層,光線漸明,灑在小屋院內,帶來點點暖意。吱呀一聲,房門推開,步月鈞攜素衣出現,二人雖是鬼魅,卻均機緣巧合,不畏日光。素衣不用說,有自成靈識的朱砂筆點魂聚魂,步月鈞更有一身喜袍蘊養魂魄,加上冷卿相助,二人看起來幾乎與常人無異。

院子中并沒有人,步月鈞兩人向着逆水走去,果然在河邊見到了幾人,小團子正蹲在河邊看冷卿釣魚,九溯和阿醜正在下棋,不過阿醜一副愁眉苦臉,顯然并不喜歡這項娛樂。

迎着朝陽,步月鈞和素衣相視一笑,走向逆水河邊。

同樣的紅衣,在陽光下散射出幾分決絕,又多了幾分熱烈之感。女子眉間殷紅朱砂讓她姝麗容顏更顯鮮活,男子眉間朱砂,不顯陰柔,反而更為風流,一如最初那般浪蕩随心,不拘一格。

你見過一舞傾城嗎?

我,沒見過。

因為那傾城之人只會在一人面前起舞。

傾世紅妝,只為你而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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