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赴約

狄葉木也不在意步月鈞的态度, 突然自衣袖中拿出一本書冊,書冊與普通的書籍裝訂差別很大, 仔細看去, 才發現那并不是什麽書冊,而是一本畫集, 一本施加了如意屬性的畫集, 所以才能随意縮小到書冊大小, 狄葉木随手翻了翻畫集。“鐘留風此人确實是難得的奇才,畫的不錯。”

步月鈞警惕的望着狄葉木, 同時心中掀起巨大的驚慌,想到不久前離開的鐘留風。畫集在狄葉木的手上, 鐘留風回北洲城早在狄葉木的預料之中,所以鐘留風此行無異于送死之舉。不止是鐘留風, 狄葉木出現在自己面前, 就說明自己和鐘留風的去向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甚至連九溯的葬身之所也已有預料,只是礙于隗家,不能進入沼澤之地。

“與其憂心他人,不如憂心一下自己。”狄葉木将畫集收入衣袖。“我們也算熟人了, 我在祭壇看得到的,你一定也看得到。不必否認, 不出千年, 仙靈大陸必定崩塌, 沒有生靈的生存空間, 我的做法,是目前唯一可行,可以讓仙靈大陸繼續存留下去的方法。”

冷卿幾人聽此神色均是一動,原來早在百年前,狄葉木和步月鈞就已經在祭壇看到了仙靈大陸即将崩塌的預言,而且看樣子,狄葉木自己似乎找到了拯救仙靈大陸的方法。

步月鈞聽此嗤笑一聲,突然反問。“你的方法?不過是将仙靈大陸提前變成一座墳墓,自欺欺人的生機。”

狄葉木搖頭,并不認同步月鈞的看法。“所謂的善與惡,光與暗,均是人為定義,混沌之初,并無分別。我之所以被定義為惡,那是因為我站的還不夠高,你若願助我一臂之力,站在衆生之巅,我就是神。”

“你猜,若傀儡人偶真的完美,為何曾經的炎帝沒有将世間生靈盡數制作成傀儡人偶?而是單單制作我們隗家?”步月鈞不為所動,依舊堅守自己的判斷。

狄葉木沉默了片刻。“那是因為我們不完美,我們還能感覺到痛,還有畏懼之心,還懂得恐懼,還有弱點。”

兩人相對而立,顯然誰也說服不了誰,意識到彼此沒有改變的可能之後,兩人沉默的拿出了武器。

狄葉木的神色帶着幾分惋惜。“若不能成為我的助力,以你的能力,日後必然會成為我的阻力,動手吧。”

步月鈞沒有再多說話,謹慎的望着狄葉木,兩人不敢有絲毫松懈,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然而步月鈞在此之前已經受了傷,近幾日忙于趕路,傷口愈合的并不好,此時高度緊繃之下,傷口就隐隐有了崩裂之勢,鮮血慢慢氤氲而上,浸染了紅衣。

狄葉木聞到空中淡淡的血腥味,眼中劃過一道流光,身影極快的沖了上去。步月鈞并未後退,而是迎了上去,短短幾息,兩人已經交手數十次,越戰鬥下去,步月鈞的反應也越發緩慢,又一次交手之後,兩人身上都挂了彩,步月鈞皺着眉看着好似一點也沒有察覺到疼痛的狄葉木,驚異的開口。“你将自己制作成了傀儡?!”

狄葉木渾不在意。“那麽驚訝做什麽,我們本來就是傀儡不是嗎?”

步月鈞哈哈大笑。“說的沒錯!”說完就迅速攻擊而上。

狄葉木自然抵擋,然而這一次步月鈞只是虛晃一招,騙過狄葉木之後,步月鈞迅速向着逆水河邊而去。狄葉木似乎有所察覺,緊随而至。

兩人且戰且退,雖然狄葉木極力阻止,步月鈞還是到了逆水河附近,不過同時,步月鈞身上的傷也更多了。狄葉木殺氣四溢,最後更是召來了傀儡軍隊,似乎要盡最大努力将步月鈞擊殺在此地。

近千的傀儡軍隊密密圍困着步月鈞,步月鈞幾乎寸步難行,卻還是掙紮到了逆水河邊,戰鬥之中,傀儡軍隊不死不滅,步月鈞也不攻擊其要害,反而盡力将傀儡軍掀入逆水河中,讓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那些被掀飛墜入逆水河的傀儡軍,仿佛遇到了克星,就那麽直挺挺的沉入逆水中,連掙紮都沒有,似乎一瞬間死去了。

步月鈞的身法極為靈巧,哪怕身受重傷,也懂得借力打力,巧妙運用身上的每一分力氣,就這樣,步月鈞終于在傀儡軍的圍攻下殺到了逆水河邊,距離逆水不過一步之遙。然而就在他即将躍入逆水河之際,一枚透骨釘角度極為刁鑽的打了過來,精準的打進了他的心髒。

步月鈞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傀儡軍隊在狄葉木的示意下停止了攻擊,狄葉木似乎極為畏懼逆水河,站在河岸十多米的位置。“臣服,還有生機。”

步月鈞卻露出一貫浪蕩不羁的笑,目光開始有幾分渙散。“可惜,明明這麽近了,衣服都髒了,不知道逆水中的亂流可不可以把我的屍體帶回那裏……”

話音一落,步月鈞就仰面倒入逆水河中,湍急的水流瞬間将他吞沒。

傀儡軍隊沒有接道命令,如同木頭一般站在溺水河邊,狄葉木上前走了幾步,走到逆水河邊,望着湍急而去的逆水河陷入沉默,确定尋不到步月鈞的身影之後,嘆息一聲。“都是離經叛道,不若就離經到底,你為何還要堅持什麽原則,所有的原則都可以推翻重建,有何不可呢?”

狄葉木的聲音消散在湍急的水流聲中,最終,他轉身離開,帶領着傀儡軍隊,漸漸消失在引魂燈的範圍之外。引魂燈的光芒還未消失,但是光芒十分微弱,搖搖欲墜,這說明此時的步月鈞還有一絲生機。

果然,嘩啦一聲,逆水之上,步月鈞破水而出。他在逆水中起起伏伏,似乎努力想要游回岸邊,但是逆水是出了名的混亂,水中亂流不但沒有将他卷回岸邊,反而将他帶入河水中央,然後又飄向了河對岸。

眼見步月鈞要飄出引魂燈的範圍之外,九溯化身真龍,其餘人立即跳上九溯的龍背,九溯帶着幾人追随步月鈞的身影漂浮在逆水河上。

引魂燈的光芒幾欲熄滅,不過卻始終掙紮着燃燒。光芒之中,步月鈞體力不支,被亂流卷到了逆水河對岸,他拼着全力讓自己不沉入逆水之中,卻始終無法登上河岸,體力和生機都在迅速流失。

一身紅衣被河水浸濕成了暗紅色顏色,步月鈞在逆水中飄飄蕩蕩,最後竟然飄到了臨天山脈之下,然後被一個水浪拍打上河岸。

兔良驚愕不已,她扯了扯冷卿的衣袖,示意冷卿看向對岸。寬闊的逆水河根本望不到對岸,但是冷卿卻知道兔良要表達的意思,步月鈞最後被拍上岸的位置,竟然就在素衣每日站立等待的河水對岸!

步月鈞本能的掙紮着向岸上爬了一段距離,就此失去了所有力氣,他的瞳孔已經漸漸開始擴散,他費力轉回身體,望向河水對岸,眼眸一亮,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要娶的人就在對岸。

步月鈞又開始向着逆水河爬,然後堪堪到了河邊,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由自己的意識控制,黑色的眼眸凝望着對岸,光芒漸漸熄滅。在死亡的最後一瞬,步月鈞用盡全部生機,掐了幾個法訣,随後勾起一抹笑,死在了河對岸。

同一時間,搖搖欲滅的引魂燈驟然熄滅,周圍光芒一暗,什麽都黑了。

秋風凜冽,吹起衆人的衣衫,遙望四野,遼闊天地仿佛無邊無際,下方的逆水河也仿佛被無限拉長,兩岸遙遙相對,不可相望,不可相交,不可相知。

九溯帶着衆人靜靜落在了河岸,曾經步月鈞屍骨所在的地方早已被荒草覆蓋,秋日的風将荒草吹黃,枯草被席卷的殘落枯敗,無碑無墳,無名無姓,河岸枯骨,游魂野鬼。

兔良問冷卿,步月鈞死前打的法訣是什麽?不止兔良有此疑問,其他人也是同樣如此。

冷卿沉思片刻。“一種古老的引魂法,或者說是引魂入夢的法訣,應該傳承自隗家。步月鈞知自己到不了逆水對岸,死前結下法訣,引自己的魂魄入素衣的夢。想來素衣那一夜夢到了步月鈞從河水之中歸來,與她相聚了。”

兔良抱着懵懂的小仙鶴沉默,難怪她每次遇到素衣,素衣都是望着逆水對岸。此時想來,如果素衣要等的是步月鈞,望向的也應該是步月鈞離開的方向,而不是逆水對岸。她之所這麽望,必然是因為曾經做過的一個美夢,一個十分真實的美夢,夢到步月鈞身穿喜袍,從逆水中如約歸來,對着她伸出手,完成執手之約。

因為這個美夢,素衣固執的在逆水河邊站了一輩子,從窈窕淑女望成了佝偻老妪,從紅衣黑發等到白發紅衣。紅衣未改,容顏已老。然而素衣卻沒有想過,那一場夢,是步月鈞用盡一切換來的一場赴約,也不知曉,步月鈞就在逆水對岸。

無需衆人動手,阿醜控制着河岸的泥土散開,露出了一具穿着紅色喜袍的白骨,那紅色衣袍殘缺了一角,屍骨皮肉早已被黃土銷蝕,紅衣卻依舊鮮豔,白骨向着逆水河的方向而卧,頭顱望着河水對岸的方向,百年未動。

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深閨夢裏人。這世間事,恐怕沒有比這還要悲傷可笑。所等之人在對岸漸漸枯成白骨,所要迎娶之人,就站在對岸穿着嫁衣等到白雪滿頭。

一生承諾,一生等待,從來不是一個人在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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