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緣王爺單篇 (1)
那時,他還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又野心勃勃的齊國小王爺。
“把你們關榮叫出來,我們王爺有請。”
老鸨忙得暈頭轉向,又因着房間裏的人物非同一般,他不敢怠慢,即使沒記真切,也忙應承下來:“這就給您叫去,稍候便來。”
團花簇錦的絲綢制衣,言榮面上胭脂勾畫,眼波流轉,妍極媚态。他的身材矮小,混若無骨,扭捏的作态,像個穿了大人衣物的孩子。
“這就是關榮?庸脂俗粉……”晉王只稍稍打量了一眼,便覺得俗不可耐。
言榮一聽,稍稍擡起頭來,但目光仍垂地面:“官人,奴家是言榮。”
“嗯?”晉王立馬面露不悅,定睛打量起來,擡起腳便朝跪在地上的言榮肩上踹了一腳,言榮一個栽歪,上身撲倒在地,随即爬起來,他不知自己怎麽惹到這位王爺了,不敢直身,跪趴着,頭磕着地軟着調子連連求饒:“官人息怒,官人息怒,許是傳話小厮傳錯了人。奴家這就請關榮弟弟來。”
“你就在這跪着,去把他們老鸨叫來。”晉王吩咐身旁随侍的小厮。
老鸨一進屋,便從頭涼到腳。
晉王冷眼掃了過來:“你這卿歡樓也算開到了時候,本王要的是關榮,你上來便給個假貨?怎麽,本王還見不得你這卿歡樓的頭牌?“
老鸨急福一禮:“王爺息怒,這傳話的雜役也不長耳朵,關榮聽成了言榮,小的已派人給您叫人去了。“
“你将那傳話雜役叫來,本王看他到底長沒長耳朵。”
雜役雖不知發生了何事,被人叫來,見屋裏氣氛凝重,他也不覺戰戰兢兢起來。
王爺瞧見來人,笑容玩味:“呵,這一雙耳朵不全着呢嘛,怎會聽錯了人。”
雜役見言榮跪在地上,老鸨一臉賠笑,他雖不知是何罪過,但本着多年的經驗,此時下跪求饒準是沒錯:“小的小的糊塗,請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寬恕小的。”
“本王瞧你這耳朵長了跟沒長一樣,留着沒用,就割了吧。”
在場的人俱是驚恐。震驚之餘,王爺身旁的小厮已掏出匕首,款款朝跪在地上的雜役走來。
雜役想逃不敢逃,只在地上盯着那刀尖發毛。
言榮見狀不妙,急忙叫住:“王爺!”
“嗯?”
晉王的眼光兇銳,言榮瞬間忘了說辭,待反應過來,‘王爺’二字已經叫出了聲,後悔也來不及。言榮心中驚恐不已,卻只好硬着頭皮:“王爺,我,奴家想起來了,他喊得的确是關榮,是我一時恍惚,聽錯了。
“這麽說,沒長耳朵的是你?”
言榮一時語塞,吓得不敢搭話。
晉王語氣不似玩笑,老鸨忙跪下來:“萬萬不可啊,言榮也是我們這兒的紅牌,若少了耳朵,肢體有缺,實在有毀形容,他這一輩子便是毀了……王爺,還請王爺高擡貴手……”
正好此時,關榮叩門而進。
晉王霎時為來人吸引住目光,他定睛一看:“果真是個妙人兒。”晉王忽然臉色轉好,對着跪成一排的三人道::“再有下次,定不輕饒。滾下去。”
出了房門,離王爺遠了将近一層樓,老鸨這才拍着胸脯道:“哎呦,可算躲過一劫。”
言榮也緩出一口氣:“好在有驚無險。媽媽,都叫你不要把我倆的名字取那麽像。”
“這不好記嗎……”老鸨推卸道。
一旁的雜役還未從方才恐懼中脫出神來,他臉色鐵青,虛弱道:“這次多虧榮弟你了。”
言榮語氣安慰:“你該謝的是另一位榮弟,那位王爺,可是看在關榮的面子上。”
“都要謝,都要謝,若沒有你挺身而出,怕是等到關榮來,我的耳朵就剩下一個血窟窿了。”雜役冒着虛汗。
言榮難為情道:“哪有的事,我也是一時口快,沒經過深思熟慮,差點誰都沒保住,林哥平時也待我不薄,再說這話,我可要羞死了。”
“行了,幹活去吧。”老鸨平複完心情,便想着要招呼客人。
“好。”雜役也接着跑起腿,可就是走起路來還有些發飄。
見狀,言榮轉臉抓過老鸨,替老鸨憂心起來:“媽媽也要小心,林哥過耳不忘,又是咱樓裏的老人了,他從沒出過這樣的差池,想定是你糊塗了……你精神着點,那樣的顯貴,我們可招惹不起。”
“知道了……”商雲渙嘟囔起來:“就你一張小嘴一天到晚不閑着……”
第一次來玩,便留下這般印象,想是以後這位權貴都不會再來了,可架不住他們卿歡樓的頭牌關榮的魅力大,愣是将這小王爺慢慢套住了,慢慢地晉王也成了卿歡樓裏的常客,但他的品味極高,從來只招關榮。
一次關榮不在,王爺興致缺缺,便坐在樓上席間聽當時的一位名伶唱曲,權作消遣。
這位名伶是老鸨花大價錢從江州特意請來的,一是為招攬生意,氣氣對門的百靈坊,一是為了捧紅言榮。老鸨以前總說言榮琴棋書畫要占一樣,言榮學了,在琴棋書畫他都能拿得出手之後,又要他學會唱曲兒,言榮的聲調尚可,可讓他天天扯脖子喊,他實在沒那個力氣,再說他也沒聽那曲子唱得有多好。但架不住老鸨成天在言榮耳邊念叨,言榮煩了便應了下來。
言榮這幾天都依着自己的房門,往樓下中央臺子上看去。他雖說聽不懂唱法,但他不知為何覺得那名伶在臺上的一舉一動都頗有韻味,十分得體暢心。
言榮不覺被其吸引,他倚着欄杆,裝作是在聽曲,其實暗地裏,正悄悄地模仿起臺下人的手勢眼行。
這東施效颦的模樣,恰巧被同在二樓的對面的雅間裏的王爺看到了。
言榮十分警覺,他感到周圍的異樣,便擡起眼正好與對面的視線對上,言榮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耳朵。晉王的心情很好,他朝言榮招招手,示意他過來。接着就随便寒暄了幾句,言榮也記不清都寒暄了什麽,之後理所當然的買了言榮一晚。
但自那以後,也沒再有任何交集。王爺再來,還是為了關榮。
不過,他們相談之時也比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要融洽得太多。晉王之後介紹了一位江湖俠士來照拂言榮的生意,說是照拂,但言榮察覺到王爺的意圖似在籠絡,既然選中言榮去服侍那位江湖俠士,必是出于信任,想至此,言榮油然而生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堅定之感,便盡心盡力。那位江湖俠士除了在□□上有些怪癖,其他的時候對言榮是十分的好,加之王爺的一層推助,他很樂意接這位江湖中人的生意,久而久之,他竟也成為言榮的常客。
後來将近了大半年,言榮便沒再見過這位小王爺,關榮也不找了,卿歡樓也不來了。言榮和老鸨都在想,究竟是百靈坊還是春盈閣将我們這位極有威望的官人給哄好了。同時,言榮也聽到些風言風語,說是王爺打了敗仗,腿受了重傷,或許再也騎不了馬,帶不了兵了,還因此被聖上狠批了一頓。
但當言榮再見到晉王的時候,他覺得風言風語還是不可信的。
明顯是美化了晉王這個人。
何止是不能騎馬,恐怕以後尿尿都要有人扶着。言榮心想。
晉王坐在一種木質的行攆上,行攆是由四個人擡着,擡進卿歡樓裏的。
都這樣了還來玩……言榮心中頓起恨鐵不成鋼之感。
晉王回來自然是找關榮的,關榮雖然不是嫌貧愛富的人,但他和言榮都更中意那種氣度風雅富有才學的詩人,加之這時的關榮已心有所屬。便服侍得很不盡心。
王爺十分敏感,他便将關榮罵了出去。
但即使不招人,晉王也還呆在卿歡樓裏混吃混喝,後來索性就賴着不走。無奈他有權有勢,老鸨又不敢招惹,只随他去了。
因言榮入秋便犯腿疾,他曾四下尋醫問藥幾乎訪遍了上京各大醫館,可仍是不見效果。好在他言榮夠執着,果真被他找到了一位隐士高人,高人只捏了幾下言榮的腿,言榮便舒暢許多。至此言榮逢人便誇,還厚着臉皮天天跟在大夫後面噓寒問暖,那李大夫脾氣極差,但言榮受的住,逢年過節的,都要拜訪一番,日子久了,那李大夫和他也熟絡起來,大夫每年立秋都會為言榮現配一罐滑膏,塗抹于膝蓋腳腕關節之處,權作保養之用。
今年言榮來取藥膏時,不知為何總會浮現王爺陰郁的神情,他思索片刻,受着李大夫的怒罵,求着人家再為他配一罐藥膏。
回到樓裏,言榮握着藥膏小罐冥思苦想,他的确是突發善心,臨時起意,念在王爺曾有為他攬客之恩澤,他報答一下也正常。
雖說平時言榮連瞄晉王一眼都不敢,只有在晉王聽戲心情好的時候,言榮才敢隔着樓梯,遠遠朝他晉王一笑。如今正是晉王意志消沉之時,言榮更要小心度量,他怕這樣冒冒失失的将藥送給他,會令他懷疑是在揭他腿疾的傷疤,觸及他的逆鱗,言榮免不了又要被割下耳朵。
他左思右想,如何既能将藥送去,又能讓他活着出來?
想了兩天,言榮搜腸刮肚想出了一個自認的妙計。
當天下午他便站在王爺住的雅間門前,理了理自己衣裳,将衣襟合得嚴實,盡量不讓自己顯得那麽風騷。
言榮輕扣門道:“王爺,奴家言榮。有事求見。”
半響,門裏傳來王爺的聲音:“進來。”
言榮換上一臉癡笑,進了房中。他裝作尋找什麽,目光四處探看,道:“不知王爺可有看到一只灰色小貓?”
晉王側躺在軟榻上,連眼皮都不擡一下,百無聊賴地翻看着眼前的竹簡,道:“本王來卿歡樓這麽久,從未見過一只貓。”
沒見過就對了,言榮繼續柔聲道:“小灰是奴家今早剛從西街買來的。長得讨喜可愛。它剛來,還不認家。奴家一時沒看住,讓他溜了出來。恐驚擾了王爺,特來……”
晉王不喜人打擾,打斷道:“它沒來過。”
“擾王爺清淨了,奴家告退。”言榮行禮便要退出房門,可言榮身子弱呀,他一不小心便平地摔倒,一不小心将袖子裏的藥罐甩了出去,又一不小心那藥罐竟滾向了王爺的軟榻前。
王爺不為所動,連身旁的小厮也冷眼旁觀。言榮早料到如此,摔倒之人若不是關榮,王爺才懶得管呢,言榮也不尴尬,扶着門框,自顧自說道:“讓王爺見笑了,奴家這膝蓋一入秋便鑽風般的疼,一時發軟,說倒下就倒下……幸好有西街慶壽醫館的李郎中配的藥,奴家才稍有緩解,這李郎中也是位奇人,多大的毛病他随手一捏便可痊愈,唉……還多虧了李大夫……不說了不說了,該擾王爺清靜了。奴家塗了藥便會好,斷不會再在王爺面前出現如此窘态……奴家告退。”
言榮說着,退出房門,扶着牆踉踉跄跄地走了。
身邊的小厮見王爺沒有因言榮的滿口胡話而面露不悅,便将藥罐拾起打算還給言榮。
卻被王爺擺手攔住:“拿過來。”
晉王掃了一眼這個普普通通的藥罐,将其攥在手裏,把玩起來,一邊摩挲一邊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彎起。
“扭捏作态。”語氣裏都掩藏不住笑意。
之後的幾個月,王爺有事沒事便去言榮的房中。倒也不是找言榮過夜,只是談天?談天也談不上,因為他們實在沒有什麽可談的。行軍打仗言榮不懂,訓馬言榮也不會,詩詞歌賦晉王又嫌膩歪,彈琴晉王聽兩次也煩了。
但他好像将言榮的房間當作自己的一樣,即使無事可幹,也賴着不走。
經常的光景是,晉王看完兵書,就看着言榮卸妝,上妝,穿衣,脫衣。言榮調完胭脂,就去保養晉王的刀劍。
托晉王的福,言榮懂了些兵刃。這段時間雖未将那唱曲名伶的身段描摹下來,但是他也算有所收獲,如今他刀槍棍棒樣樣知曉,這不也是學會了一項取悅人的本領嗎,尤其對朝中那些武将們來說,言榮在他們心中的貼心程度可以說超過了今年的花魁關榮。
有一次,言榮将要赴宴,便在晉王的面前抹着胭脂。
“為何畫成這樣?”本在盯着竹簡的晉王突然發問。
“奴家要去鄭司馬府上……”言榮道,因為有這麽一位人物在自己的房中不走,有了客人,言榮都不敢往屋子裏帶,他只好去外面過夜。
“你本來,很平常……為何要畫得如此……妖嬈。”
言榮噗嗤一聲笑出來,就因為平常,所以才要畫得妖嬈些。
“失禮了。”
“……你的原貌并不令人讨厭。你這樣就很……很不舒服。”晉王道。
“既然王爺不喜歡,奴家以後便不搽了。”言榮心裏暗怨,看來以後上妝都要去外面畫了……王爺什麽時候能走啊……
“還有‘奴家’……也不好聽……”晉王的意見提起來沒完。
“好,我以後不說了。”言榮立馬改口,狀似是為了應承王爺,可他心中忽然一暖。
來樓裏的人,大多都将小倌當作女子玩耍,而小倌們也不得不模仿女子的口吻,行态,步伐……
客人若稍微感到小倌有男子之氣,便會索然無味,其實那樣的人也不過是圖好奇,圖新鮮。但來的都是客,小倌們才不管因為什麽,他們只知道這樣能引來更多的客人,便都紛紛效仿了。
如今,王爺不經意的一句讓言榮改口,言榮覺得自己是在被這個人當作男子一樣看待,不禁感動,言榮一被感動,就會放松警惕,就會把心交出去。
“王爺其實,不好男風。”言榮挽起發髻道。
晉王翻閱書簡的手停在半空。
“為何?”
言榮插上玉簪,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道:“言榮雖無姿色,但凡是點名要我的,在見到我的那一刻,下面絕不會像王爺這樣平靜。他們也不會與我同住三個多月,卻對我無半點想法,王爺的确口味甚高,但見我穿衣,脫衣,不僅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呼吸也未曾改變……王爺……的确是将我當作男子。”
“我上過你。”晉王目光晦暗。
“一次,還是我舔硬,自己坐上去的。”言榮解釋得有理有據。
“你要什麽?”晉王盯着眼前的人,一個區區小倌……
“王爺息怒,是王爺方才的行為,讓言榮心生感激。言榮絕無威脅殿下的意思。”言榮收拾妥當,半跪下來:“言榮深知何為水深火熱之境地,更何況王爺身處的地方波谲雲詭,變化莫測,王爺侍奉的人陰晴不定,為求自保,殿下只能出此下策,同巢鳥會散,同根花會消,本是同根生,相煎太匆匆……”
“你還知道什麽?”晉王的聲音毫無波瀾。
“這些都只是言榮的猜測,将這樣的猜測說出來,是因為我不想對殿下有任何隐瞞。”言榮頓聲,頭低得更深,露出後面好看的頸:“言榮今日言盡于此,今後也絕不會多嘴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言榮命輕賤,若有朝一日殿下聽得什麽風聲,疑心言榮了,殿下不必試探,殺了言榮便可。”
一瞬間,仿佛全天下都安靜了。
久久,晉王開口道:“……你到底要什麽……”
言榮仰起頭,目光灼灼,笑意淺淺,那是謝殷虓後來再也沒忘記過的神情:“只求殿下永遠像今日這般待我……”
言榮交了實底之後,悔不當初。
“殿下可否移駕後院?後院有我專門為您紮的靶子……殿下的暗器,去院裏練比較好……”
“殿下,牆上為何會有裂縫?哪裏來的血跡?”
“殿下您的鴿子可否放在籠子裏養,不要讓他們亂飛,鳥糞已經拉到床裏面了……”
“殿下?……”
“殿下!”
以前王爺這種行為叫賴着不走,如今王爺這種行為叫定居……
一天到晚躺在軟榻上,出恭還要言榮扶着。
他這造的什麽孽……他不就是表達了一下他的感激之情嗎,說了一下自己可以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真不應該沖動。
“濮陽桀……你和他還有交往嗎?”一天,言榮陪晉王在後院打靶子的時候,問道。
“那位西域公子?他不常來了……好像是家中有事……”
晉王思索道:“傳聞西域有一套接骨醫法可将八十歲老者的雙腿重煥生機……我還想問問濮陽桀……”
言榮盯着晉王的腿若有所思:“晉王想過,便這樣一直下去……做一個于人于己都構不成威脅的逍遙王爺……”
“呵。”晉王從言榮手裏抓過一把石子,手腕一甩,石子梨花暴雨一般,盡數彈進靶心:“逍遙?嚣張才湊合……”
言榮淡淡一笑。
說來也巧,沒過兩天,那位西域公子便回來找言榮了。
當晚,言榮便與這位西域來的江湖俠士翻雨覆雲起來。
所幸下午的時候,王爺府中有人來尋他,晉王終于起駕回府離開了卿歡樓。
“官人,聽聞西域有一種接骨秘法可将八十歲老人的雙腿變得像二十多歲時那樣……可真有這般神奇?”言榮伏在這位異域公子身上,嬌聲道。
“榮兒從哪裏聽來的?”
“我從書攤上聽來的,神奇得很,到底是不是真的?”
“哈哈哈,太誇張了,最多是讓腿腳不便的人能跑能跳。而且我正認識一個會此法的人……”言榮昂起頭,溫溫望着他:“那如今這位高人在何處,榮兒想親眼見見……”
“好啊……”摟着言榮的人,用指背在言榮軟糯的肌膚來回摩挲,他低聲道:“我還可以帶晉王殿下去看看……”
言榮一驚,異域男子悄無聲息地笑起來:“榮兒便是想問這個吧……”
“……什麽都瞞不過小桀。”言榮不再惺惺作态,洩氣一般趴在那人的懷裏。
異域的男子忽然開心道:“榮兒終于記住我的名字了~”翻身又是一番相濡以沫。
夜半,濮陽桀起身離開依戀的氣息。
他關好房門,走向隔壁,一位明然神厲的男子坐在軟榻之上。
“你滿意了?”他道。
“你都聽到了,何必再來問我~”濮陽桀道,他吻上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有他留戀的味道。
濮陽桀道:“我要帶榮兒回西域。”
“你不要得寸進尺!”晉王沒來由地一怒,連他自己都不知原因,他一愣,語氣緩和下來:“言榮不懂西域語,又蠢,沒有十年八年學不會。若你不滿意……可将關榮帶走。”
濮陽桀暗沉下來,他道:“從一開始我便說了,我只要他。”
晉王低眼看向自己的一雙毫無知覺的雙腿,良久,默許。
晉王這一回府便很長時間沒再來過。沒人聽說他去哪裏了,言榮倒有一種預感,晉王再回來一定會有什麽不一樣的。
果然,南陲前線傳來捷報。整個上京為之震動。
再回來時,晉王騎着他的紫掣,領着他的軍隊,浩浩蕩蕩進入皇城。
言榮沒去城門觀看這一盛況,他從客人們的字裏行間中也能感受到,晉王那時一定是揚着一張嚣張的臉,想想就……很欠揍。
再一次相見,言榮是陪着當時的前軍許大司馬游畋。
在馬場旁,言榮跟在許司馬的身後,客人與人交談,言榮便在一旁陪笑,笑得臉都僵了。
他好不容易想趁着客人聊得稱兄道弟之時,溜一點神,卻意外與馬場裏的一人對視。
言榮一愣,旋即笑起來,這次是真的笑容,一點也不累。
晉王松散的束着發,一身修身常服,不似以往的厚重官服或護甲,原來脫去威嚴,他也是一個明朗的男子。他的雙腿穩健着地,挺拔的身姿一如曾經。
但只對視了幾秒功夫,言榮回過頭去,那許司馬已走遠了幾步,言榮一慌,他匆匆朝馬場那邊的王爺颔首一禮,便快步跟了上去。
馬場的另一邊,晉王的身旁兩個人議論着:
“南方以為王爺腿上有傷無法參戰,果真來犯我南垂。王爺這一招,高啊。南國舉精兵前來,他們以為這次能攻下南陲要塞,可誰知最後竟是他們折損了近半的兵力。”
“哈哈哈哈,王爺用兵如神,豈容那幫南蠻子耍威風。”
“王爺此局,一招制勝,是鏟除了我齊在南的心腹大患啊。”
晉王一耳聽着,臉上浮現起謙遜的笑意:“二位大人謬贊了。”
誰都以為這是晉王的計策,連皇上都這樣以為。經過這一場戰役,他挽回了尊嚴,挽回了榮譽,沒人相信他是真的瘸了。既然如此,他便也将那屈辱的一年當作一場騙局,一場深謀遠慮的計謀。
惶惶不安之中度過的那一年,令他完全蛻變。有人說他溫和寧靜了許多。他欣然接受,當做贊美。他的确驕傲,他的确放縱。他的的确确心狠手辣。可經過那磨難的沉澱,這一份秉性他将可更好地掩藏心底。
他接受一切稱贊,一切賞賜,一切加官晉爵。這是他應得的,他暗自吞下苦果後理應得到的這些,可是不知為何他還是覺得不夠,他的恨意和屈辱并沒有稍加緩解……他如一個饑餓瀕死的人,而那些賞賜那些恭維那些權力的贈予卻如空氣,他得到的越多那種饑餓的空虛感越是明顯……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人。光是想像那個人的音容,便足以使他的積怨一掃而光。那一年中唯一的消遣,像是突然露出它本來的面目,他意識到那已成為他一生的歡愉所在。
當想像中的人真就完完整整的出現他的視野中時,他想立刻趕到那個人的身邊,想站在那個人的旁邊,想聽見他的聲音,想看見他對自己笑,想……
但現實格外刺目,言榮正依偎在別人的懷裏,笑得春風得意。
言榮像往常一樣可以很快感受到他的視線。言榮回過頭,他先是楞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向他颔首行禮,遠遠的。
正是這時,他忽然明白,有些東西他必須要抓在手裏,才能安穩。
“許司馬,好久不見。”
言榮詫異不已,他斷沒有想到晉王居然也參加了游畋,或者說他其實從內心不希望晉王參加,他心裏十分尴尬。
雖然在場的武官也有幾個與言榮上過床的,他也能談笑應對,但對晉王……言榮說不出來那種微妙的感覺,仿佛被抓奸一樣。
好在晉王這期間一直沒有正眼看過言榮,要不然言榮很可能當場就露出窘态。
一場游畋過後入了夜,這些人便席地而坐,小聚了一下,喝到興起,不知是誰帶來了一隊歌女助興。在場的大人有幾位臉色不善,有些便早早離席了。
像這種武官們旬休來游畋消遣的,一般帶的都是男倌,這樣才玩得開。帶女姬的,分明是來掃興的。言榮不知是誰這麽不解風情,但他想來以後仕途必不那麽順暢了。
王爺倒還留着,言榮觀察起來,他家的許司馬因為性子軟,一團和氣肯定是要留到最後的。還剩幾位大人都是言榮沒見過了的,他們又沒穿官服,言榮也不好靠外貌判斷品級。
那些女姬妖嬈多姿,向每個席坐上的大人抛去眼波,居然還有人向言榮挑起媚笑來,言榮心裏好笑:大姐,我和你是一夥兒的。
一曲舞罷,那些女姬不知從哪拿來的酒杯,一人捧着一個,遞到各位大人的嘴邊。
這些大人樂不疊,投懷送抱的美人誰不要,即使已有了男倌,他們左擁右抱兩不耽誤。
而王爺那只有一個女姬,他沒有帶男倌。
言榮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原先有位客人,家中父母早亡,他全靠阿姐教養長大。前些年阿姐與家中遠方的一堂兄成親了,由于他的家族從來是男性掌事,這位客人當時尚未成年,便由這位堂兄兼姐夫代為接管他家的生意,但随着他幾近弱冠,姐夫越來越着急,嘗嘗試探他是否有意接管生意,并且撺掇阿姐讓他離家……他不想阿姐左右為難,便謊稱自己好男風,無意生意,因在他的家鄉,若是男子不願綿延子嗣,便失去掌事資格,更有甚者會被開除族名。但即使如此,姐夫依舊不依不饒,非要親自确認,這位客人走投無路,這才找上言榮抵擋一陣。
皇家,百姓家,都是人家……呵,套路都是一樣的。
言榮再瞧一眼這幫明顯有備而來的女姬,心中明了。誰也不會跟自己的前途過不去,帶着女姬來參加只請男子的游畋,誰會這般自讨沒趣。
一定是別有目的。
是為了試探,探誰?……王爺。所謂樹大招風便是這個意思吧,恐怕王爺的行徑已惹起上面的人關注了。
言榮偷瞄一眼,上座的王爺果然美人在懷紋絲不動。這點初級試探能探出什麽?必有後手。
就看王爺自己能不能化解了。
再一看回身旁自家的許司馬,喝了兩杯就上頭,紅着臉,瞅着言榮癡癡地笑。
“大人?”言榮疑惑,他家的許司馬雖是武官,但性子跟文官似的,從來不對言榮毛手毛腳。
可眼下,許司馬的手幾乎已經要甚到言榮的大腿裏面了。
言榮啪地打了回去:“大人,不好吧,有這麽多人看着。”
言榮說着,朝周旁一望,在場的人幾乎個個都有那方面的意思,明目張膽的,完全沒有顧忌這是露天郊外。
言榮一愣,忽然瞄到倒在席子旁的酒杯,酒水已滲入土裏。言榮忙撿起來,湊到鼻下聞了一下,果然是雪中燒,一種頂級的妖惑之物。
在一看席上的王爺,已不似之前的冷靜模樣,抱着身旁的女姬就啃脖子。
言榮大驚,這就漏了餡了?他太信得過王爺了。
眼見這一場普通游畋夜宴,已變成衆人狂歡的歡I欲之海。言榮一腳将要爬上他身的許司馬踹了下去。
反正藥勁兒一過他什麽都不會記得。
許司馬躺在地上還伸手抓夠着空氣,言榮也不想去管他,他起身越過那些個在地上抱作一團打滾的人,快步來到王爺的身邊,将他身上的女姬推到了一邊,故作怒起道:“王爺,我的。”
他架起王爺的胳膊就跑走,言榮身上挂個人,腿也好,跑也就跟快走差不多少,再加上王爺一直摟着他舔,舔得他脖子發麻。
“王爺,你可要清醒一點。這擺明了是在試探你,試探不過,恐您身首分家!”言榮道,踉踉跄跄将王爺拖到畋區裏的小湖旁,言榮想要将王爺從身上拽上下來扔湖裏冷靜一下,可拗不過王爺的力氣,他幾番掙紮推搡無果,反而身後的人越來越将他鉗緊,言榮都快喘不上氣來。
情急之下,言榮帶着晉王一同跳下湖水。
‘撲通’一聲。濺起水花,如雨般紛紛落下。
言榮從湖面站起來,吐了一口水:“王爺?”他感覺鉗住自己的力量一松,他趕忙将那人抓了回來,免得沉入湖底。言榮一只手托住晉王的腦袋,一只手拍向他的臉:“王爺,王爺,醒醒。”
“榮兒?”晉王稍清醒了些,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哈……您可算醒了……”言榮松了一口氣。
晉王見他們一同泡在水裏,破碎的意識逐漸湧上心頭。女姬,酒,夜宴,試探……
他揉起自己的太陽穴,暗罵道:“……那個老狐貍……”
言榮笑笑:“殿下清醒好了,您差點原形畢露。”
“殿下多久沒碰過女人了?若殿下信得過我,哪天我為殿下尋一個,地點就委屈您在我的房裏……”言榮想起晉王剛才那一副饑渴難耐的模樣,不由得心疼,生在帝王家,連情III事都要藏着掖着。
晉王驟起眉峰,體內還殘留着雪中燒的餘熱,眼前人還不識時務的貼着自己,言榮絲毫沒有感覺他忍耐的痛苦。
“不用。”晉王道:“你把腿張開。我要進去……”
“殿下……”言榮不解:“我不是女子……”
“這次不用你舔就弄你,你不喜歡?”
“王爺……你醒來以後,會後悔的。”言榮覺得一定是藥勁兒還沒消失,還需要多泡一會兒。
“我現在就清醒着……”晉王不予廢話,提手将言榮抱上自己的腰,在水下解開了他的衣帶。
水中央有一塊凸起的石塊,晉王一直抱着不舒服,便将言榮壓上那塊石頭,沖撞起來。
沒有任何前戲,他們周身的湖面,随着他們顫抖起來,泛起一圈圈漣漪。
言榮覺得湖水都變得熱了,不再涼快。要是為了洩火,言榮沒什麽怨言,但是在言榮堅持不住的時候,身前的人還會停下來等着他,沒有不耐煩,偶爾還會舔舔他的嘴唇以示安慰。
言榮感動得都要哭出來了……王爺,為何是這麽好的人……他都想就此沉淪,永遠不要從這湖中出來。
“榮兒?!我弄疼你了?”晉王見言榮咬着嘴唇,似在隐忍,便放慢了一點。
“沒有……”言榮哽咽道:“王爺随意。我沒事的。”
後來他們上了岸,在岸邊,在無遮無掩的岸邊,他們又來了一次。
不過這次是做給別人看的,言榮便特別有力氣,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