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英雄之魂

目前的情況或許可以當作一種利威爾讨好,挂著滿天星鬥的夜晚,薰風夾帶一點潮濕香甜的氣息,她身上有水氣還有汗水,讓睡衣緊貼著身體,然後是利威爾盡管牽著她的手,卻刻意回避将目光擺向她的可能。

三笠可從沒看過他出入妓院,不管是她身為□□時,還是他們成為夥伴時都沒有,那麼這家夥該如何解決生理需求?——這個想法不是她該多管的,但在利威爾挑明要追求她的那一刻起,有關於利威爾更深一層的秘密格外引她關注。

他們走過蜿蜒的小徑,在陽光照射時隔著軍靴皮革與厚鞋墊都可以感受到硬質地面輻射出的熱氣,燠熱、黏膩而令人心煩。除了氣候,或許當中還有氣氛因素,此刻這一條路四周以黑色的面紗覆蓋,神秘的浪漫的氣質。

利威爾領著她來到了目的地。

「到馬廄要做什麼?」不,應該是:三更半夜不睡覺,他們不回宿舍休息在訓練營四周逛有什麼意思?

由此三笠再次體認到利威爾對於坐騎的某種執著,艾倫那幫手下裏似乎是雙胞胎兄弟的其中一位對於馴馬頗有見地,之前利威爾還詢問過他一些專業的、有關飼養調查軍團馬匹的知識。

「地圖想必都背起來的,所以你來當領導,帶我認識一下訓練營。」利威爾在黑夜中有絕佳的視力,這或許與他過去的職業有關。「現在我要挑一匹馬。」

「兩匹。」三笠強調。

「你要用你那別腳的『貴族式』騎法嗎?」女性貴族就算是參加狩獵,獵裝還是只有裙子可選,因此她們得側著身子騎。兩人剛認識時,利威爾還因為三笠側坐騎馬而露出嘲諷、不屑的神情,後來三笠學會了貴族男性或是士兵的騎馬方式,馬術也不錯,但現在她的睡衣是裙裝,不可能跨腿騎馬。「不怕屁股痛?」

「不會。」

利威爾沒有在這個話題上争辯,銳利的目光在馬廄內逡巡,找尋目标的雙眼隐藏著熱烈的情感——機動裝置與軍用特訓馬匹都造價不斐,尤其是調查軍團為适應壁外調查而特別訓練出的馬更是有價無市,過去利威爾花了一筆钜款買到了一匹,但在一次外出回歸後三笠就沒再看到那匹馬的蹤影,她想利威爾心情肯定不會好,過去後者只要有空便是天天打水幫愛馬洗澡,用他自己認可的方法愛護它。

「你要載我嗎?」

「你說呢?毫無情調的小鬼。」他推開木門,蹲低身子在其中一匹蜷伏身子倒在乾草堆休憩的馬匹身側,三笠走近,藉著月光觀察利威爾以一種專注且尊重的神情伸手順過馬匹背上那夾雜著黑棕色鬃毛。三笠明顯感覺到氣氛揍變,背對著自己的利威爾,肯定斂起不悅的臉色,幽幽說:「幾天前我看到一個故事,有一個王子在12歲時馴服了一匹馬……」

三笠原先倚靠著木制圍欄的身子端正起來,以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馬廄中的人——有趣,我錯過了什麼?是教官逼迫他閱讀書籍的懲罰反倒陶冶了他還是身邊的氛圍在一點一滴的将他隐性的性格呈現出來?

她緊盯著,不放過利威爾的每一分變化,他們的某種默契,到了此刻出現失靈。

過去自己似乎低估了利威爾的抱負。男人女人都一樣,未成名時多喜歡萬衆矚目,身在受支配者位子時多想要力争上游爬上領導階層,想的比真正實行的人确實多,但總有一兩位會憑著這股執著,激發他們的冒險心、挑戰欲——其實不該驚訝,這對利威爾來說不正是司空見慣的生活嗎?他們過去一直行走在刀尖上求生,如果不是加入調查軍團,反而顯得索然無味吧?

「不是故事,真實發生過,那名王子叫作亞歷山大。」聽見她的話,利威爾暫停動作轉頭看著跟随進到馬廄的三笠。

利威爾與這匹馬的無聲交流已經結束,他用神奇的魔法喚醒了沉睡中的馬匹,同時還喚醒後者的野性。這一只受馴精良的馬兒似乎通人語,那雙黑亮的大眼竟然潛伏著強烈戰意,比起艾倫的那一只還要令人驚豔。一如亞歷山大與他的愛馬布塞菲勒斯的相遇,當馬匹四腳站立在乾草堆,一人一馬開始在沉默中估量彼此實力,然後三笠退出馬廄讓利威爾能夠盡興決鬥。

沒有過很久,在馬嘶鳴聲以及馬蹄翻動乾草的沙沙聲,利威爾高超的反應力抓到了破綻,一躍跨上馬背,接著馬匹瘋狂的扭動身子,利威爾鎮定緊拉住韁繩,勒住騎獸的動作,以強大的威震力懾服這匹桀骜不馴的馬。

「繼續說。」利威爾跳下馬背,牽著它走出馬廄。

三笠也忘了自己曾經幫利威爾借過哪些讀物了,不過她會盡量挑些小短篇、有明确故事性與冒險、戰争有關的書冊,好讓利威爾對於內容多些興趣,太過艱澀的辭彙已經折磨得他夠慘了——在自己借過的書籍當中,亞歷山大大帝那戲劇性又帶著神谕的馴馬像是見證他的發跡、他神子的身分,但在此之前,他還是個夾在關系失和的父母中間,不受世人關注的孩子。

利威爾當然不會了解太多細節,他所知道的內容除了年幼馴服了所有禦用馴馬師無法控制的野馬,或許還有一點誇張文字渲染而出的,屬於亞歷山大帝國的故事。

——但這已足夠。

不知為何,某種強烈預感在心中滋生——她即将見證一位英雄的誕生。

「在很久以前,」三笠停頓半秒忽然為自己愚蠢的故事開頭而好笑,「巨人還未踏足這個世界時、人類還未探索新的領域前,年輕的國王亞歷山大四處征戰,降伏了敵國、探索了新的大陸,成為了一個龐大帝國的征服者……」真是一個奇妙的經驗,利威爾肯在她叨念公務、課業以外的東西時提起專注力聆聽。

事實上他們兩人也從沒向對方唠叨過什麼,就是利威爾因為她對艾倫的過度關注心懷不滿,也只有提過一次。提醒的話只需要說一遍就行了,重複只會讓人心煩罷了。

利威爾此刻已經再度跨上馬背,向她示意,「上來。」

「還有,」三笠仰頭看著馬背上的人,神情确實比往常還要纾緩些,甚至隐隐帶著得意。三笠勾起笑容,她想像自己接下來的一句話會讓利威爾如何氣憤,亞歷山大身高不高。」

夜晚還是可以用它那墨黑的色調去詳盡描繪出利威爾細微的神态——他挑眉帶著興味打量三笠身段畢露的姿态,以一種怒火夾帶著更強烈的挑盼呈現,挑盼或許對著自己也對著她。就是個标準的小混混。「讓這些廢話去見鬼吧,還是你希望我抱你上來?」

「你确定不是在挑戰極限嗎?還是你忘了自己剛才的話?別擦槍走火釀禍了。」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三笠還是順從的側身坐在利威爾後方,伸手摟住他的腰。

※※※

黑夜能夠做的休閑活動其實不多,它是屬於休養生息以及引發靈感、滋生陰謀論的時候——利威爾工作不分時間,但如果可以讓他選擇,他酷愛在夜晚工作。

黑夜就是有一種魅力,獨屬於它的靜谧、神秘,在滿月的午夜升華到極致。

她和利威爾大搖大擺的騎著馬在訓練營四處逛,事實上到了後來她背得滾瓜爛熟的地圖早已無用武之地。這裏不像首都附近經過人為處理,首都雖然地勢還是凹凸不平,時常看見貴族馬車在路上車輪卡在溝裏的搞笑情況,但從沒看過這一邊與另一邊相隔一公裏,實際上中間還隔著一座山的情況。

利威爾并非對訓練營地形、路線不了解,相反的利威爾天生有著無人能及的空間感,不管是過去還是此刻,三笠只需要負責指路、說明路線,利威爾可以排出最佳路線,玩弄一群憲兵的耳目,遠離追緝者,有時甚至與他們擦身而過——他時而大膽時而謹慎的手法使人摸不定他真正的作風——。因此要她帶領他認識訓練營除了想要拉近彼此的關系,更有可能是因為讓。

「你是不是還有其他話沒說?」三笠問。「有關於讓的。」

「那家夥原先是想找你,不過我搶先一步,你今晚先別回房。」

「你揍昏他嗎?」

「差一點。」

三笠皺眉,「這不是你的做事手段,既然揍了,就直接讓他昏死吧。不過話說回來,你在擔心什麼?擔心他會向我求婚?」三笠自然知道讓雖對她餘情未了,但求婚是不可能的。

「想惹我吃醋是嗎?」利威爾回頭确認她臉上挂著調侃的玩笑,又說:「我猜某個不成熟的家夥明天會來訓練營,憲兵和你的事情他會處理。」不成熟的家夥,三笠想到韓吉、想到艾倫、想到雷恩……利威爾偶爾也會出現孩子氣的一面,其實不是只有艾倫班的成員,整個調查軍團都因此顯得可愛。

「不過是暫時的情人關系,不代表我一輩子都跟讓有所挂勾。」

「我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聊到那該死了家夥去破壞我的好心情,結束這見鬼的話題。」三笠認為利威爾的成長不是一般好,他從各地方言的髒話,進步成「該死」、「見鬼」,這種聽著比較入耳的語助詞。

這是第二次兩人共騎一匹馬的情況,連帶使她想起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的那一晚——當晚同時也是第一次的共騎。

當時利威爾瞪著滿身狼狽她,問:「跟我走?」說完話的同時已經伸出手,像是篤定三笠絕對會答應。

坐在馬背上的利威爾看起來非常高大,臉上神情更顯冷傲。三笠瞬間竟然生出要揮開那只手的想法,不過理智戰勝一切,她只猶豫了0.01秒,然後握住那只骨節分明、帶著絲微涼意的手,藉著利威爾的力一躍上馬背——不久她便發現,利威爾有嚴重的潔癖,卻是主動拉住她那沾滿血跡的手。

那一晚雨非常大、後方仇家派來的人馬追趕著,利威爾策馬穿梭在大街小巷、跳過幾個圍欄、涉水,将所有敵人抛在後方,帶著她到了自己的根據地。

在三笠還沒成名前就聽說過利威爾的大名,根據後來觀察再加上剛才利威爾的坦言,他在很早之前也認識自己。

腦中瞬間想到的是首都市政廳對街的露天廣場、廣場上那間販賣簡單下午茶的小攤子,價格不貴,咖啡泡得不錯。有兩三次她和讓路過,讓的眼神在那兒滞留非常久,她以為讓是肚子餓或者想要找個位子休息,但讓只是解釋「有個憲兵想抓抓不到,抓到了也不能久留的大人物」會在那裏與他交易——讓口風很緊,卻總是對她毫不避諱的談論禁忌話題,三笠非常清楚避開各種與自己不相幹的秘密是最明智的方法,因此試著打斷,讓會順從的結束,卻不難從過去的種種看出他希望三笠能夠了解自己的一切。

現在想來,廣場上的攤子很可能就是利威爾曾與讓交易過的地點。

他們交易軍用裝備、交易各種資訊……甚治以她的安全當作交易物。

三笠從沒有想過,這樣的相識,沒有溫馨沒有更多對話或是承諾與保證,他得到軍用武器機動裝置,不使用機動裝置的憲兵要調到這件裝備肯定也不簡單,而代價是要收容一位交際花,一個處處樹敵又有無數崇拜者的交際花——如此,兩人的夥伴關系竟是維持如此久。

此刻他脫下外套為她披在肩上,試著将對話線延伸,讓兩人的沉默不會持續太久,卻也避免提及讓他厭煩的讓基爾修坦——艾倫曾經說過,有時候人們并不希望她保持沉默,是因為她總是游離在團體的邊緣,眼神則是看透一切。

利威爾或許也逐漸有了這種感受,才會耐住性子在她面前表現的話唠——三笠不認為自己只有沉默才能思考,卻也承認自己時常思索一些無解的問題,但「看透一切」這樣的評價名過其實。

「就像神在看著凡人,以超然的眼光看待所有事情。」艾倫前一句話讓三笠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畢竟艾倫當時的表情是那麼的認真。不過艾倫的後一句話值得三笠深思。「我時常會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同意加入我們?在我等待的三天三夜中,沒有質疑也沒有生出『可能會失敗』的感受,但在你正面與我交涉,要我說出理由說服你加入調查軍團時,我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著,卻也開始怯場,開始沒了把握……老實說,當時聽到你答應,我吓了一跳。」

那麼當初自己、利威爾又是出於什麼原因答應?或許利威爾曾與艾爾文有過不為人知的利益交涉,又或者艾爾文早已看透潛藏在利威爾心中的抱負。

——不管如何,理由都比她還要充足許多。

「你在想什麼?」

沒必要對利威爾說謊,盡管她與利威爾的對話并未中斷,但利威爾還是可以看出她分心了。「思考我加入調查軍團的原因。如果說讓我自己名聲好一點……其實拿積蓄去投資政府建設、贊助軍團足矣,那麼我又為甚麼會答應呢?」

「如果沒有加入調查軍團,你真正想要做什麼?」

三笠認真思索,不包含工作、無關逼迫,這樣子的生活反倒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探尋什麼了,「沒有。」人或許總需要一點波折、一點壓迫,就算是日子過得舒坦的貴族也會自己找到敵人,想著如何在貴族議會上鬥倒哪位政敵;想著今天在沙龍裏服裝、學問、談吐輸過哪位名援;晚上的宴會一定要去讨好哪一位公爵夫人……人生不正是如此才顯得有意義嗎?

「加入調查軍團,創造屬於自己的目标吧。」利威爾騰出一只手,輕輕覆在她摟在他腰上的右手。還是一樣,那手帶著些許涼意,卻不會讓人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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