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害蟲
三笠等人被分配到一排老舊廢棄多年的宿舍。
三層樓高的宿舍每樓六間,總計共有十八間卧房,屬于教職員房舍因此每間卧房大了許多,打掃起來特別費力。
他們手拿清潔用具,踩着潮濕朽壞的木制地板,軍靴厚厚的鞋墊敲着木板,發出咿咿呀呀的可怕聲響。
「……三笠,我想要點盞燈。」莎夏緊緊攀着三笠的肩膀,忐忑不安的看着陰森森的宿舍長廊,「巡房助教說這裏有一位教官失蹤,然後再也沒有被找到……」莎夏的臉龐寫滿恐懼,瞪大眼觀察四周,深怕下一秒忽然跑出個黑影沖向自己。
三笠再看超前自己和莎夏一些的利威爾。蒙着口鼻卻還是無法掩住他嫌惡又專注的神情,那雙銳利的眼觀察長廊的任何一處,心中盤算起牆上、地上的蜘蛛網、蛀蟲、塵埃該如何清理。
相信對于清掃這棟老宿舍,利威爾已是滿腹鬥志。
三人來時除了掃具并沒有帶油燈,而這裏地處偏僻,借個油燈還得大費周章的繞好幾條路才能到倉庫。三笠搖頭,「不用點燈,待會開個窗會亮一點。」長廊窗戶非常少,位置設在高度比起三笠還要高上幾十公分的地方,因此室內空氣有潮濕黴味還有動物屍體味、光線也晦暗不清,就是三笠也感到不舒服。
與利威爾相處越久,越是沾染到潔癖性格,她決定開窗讓空氣流通,減緩身上那陣因髒污而帶來的不适感。
她找到附近一個木椅,搬到窗前,踏上椅面正想開窗,卻忽然發現腳下木椅有些不穩,三笠正想着木椅椅腳壞了,同時間利威爾眼捷手快的上前摟住她。
肢體接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近日的相處雖然多了尴尬,不過真正感受到利威爾胸膛帶來的暖意,三笠害羞的情緒淹沒在強烈的溫馨之情中,因此并未出現掙紮。
打斷這美好時刻的并非旁觀的莎夏,竟是一個大洞──同時三笠發現自己判斷失誤,并非她腳下椅子的椅腳斷掉,而是地面承受不住三人的重量破了個大洞。
就這樣,利威爾、被他摟在懷中的三笠、慘叫的莎夏,三個人連同打掃用具、一張板凳掉進坑洞裏。
……
三笠等人一人一支掃把、另一手提水桶、水桶內放着抹布往分配到的地點出發打掃,沿途三笠其實一直在猜測打掃訓練營是不是艾倫變相的訓練。
打掃能夠學習到什麽呢?對于環境整潔,利威爾那一顆心迸發出的意志早已足夠了,況且一個訓練還拉上了其他學員,怎麽也說不通。
──也不能這麽說。艾倫耶格爾此人,不能用慣性思維猜測,如果他說是因為擔心自己連生活自理能力都需要利威爾照護而新增了今日的打掃行程,也并非說不通。
幾秒前,宿舍一樓長廊突如其來出現坑洞,三個人猝防不及掉進去,三笠腦中瞬間萌生出「這是個神秘的地下室、訓練營暗藏玄機」想法,就像宮廷總會有王族專用的暗道,房內也會有暗間,供他們偷情或者逃跑時使用。
三笠試着将廢棄教職員專用宿舍與暗道進行聯想,無奈接下來的情況使她不得不停止猜測,各種情況也在瞬間反駁了她的假設。
「啊──!」雖然沒有食物在眼前被教官沒收一般凄厲,但莎夏這一叫,三笠總覺得沙塵被震的漫天飛,令三笠忍不住打一個噴嚏。
「該死的!」
「莎夏不要叫……利威爾,冷靜點。」顯然有很大問題,最初突如其來的昏暗讓三笠無法适應,因此看不清利威爾的表情,不過從對方口氣中可以聽出來,利威爾情緒處于高度憤怒,卻又不願再多說話。
除此之外跟着掉落的木椅砸到了她的腳上,她極力忍住才沒叫出聲──如果三個人再這麽亂下去,肯定沒完沒了。
其實三笠自己何嘗不驚訝不害怕呢?她先是覺得手上臉上有點癢,猜想可能有幾只蟲子飛到身上,随後沒等她揮手打掉,看清眼前景像時便是一陣陣惡心──這就是艾倫的訓練嗎?完全是在挑戰她的極限,比起韓吉帶她參觀裸體倒在地上流口水的巨人,此處更能挑起三笠的恐懼。
三笠轉身看利威爾的背影,正在顫抖,絕對不是害怕,而是壓抑着某種極端的情緒,顯示那蓄勢待發的戰意。過去利威爾難着自己家裏出現一只壁虎、螞蟻或蟑螂,是恨不得拿菜刀就地撲殺,更何況是眼前這可怕的一幕?
──白蟻。
──成群的白蟻。
──他們無意間闖入白蟻的蟻窩,還不是一窩,看這樣子地底下有好幾窩白蟻同時存在。
三笠發覺自己雙腿顫抖,連深呼吸都不敢,害怕自己把這些可怕生物吸進鼻腔。不敢再多看一眼,她一手拉住還在與白蟻纏鬥的莎夏,另一手拉住戰意一觸即發的利威爾,「我們先上去找人處理吧。」三笠不曾跟外人說過,她不怕看見鮮血,卻怕害怕爬蟲類生物。不久前他們還待在調查軍團時,韓吉隊長為了測試巨人對其他生物的反應,抓了各種動物包括昆蟲到軍團內,接着竟然要她協助照顧這些動物、昆蟲。三笠當時整整忍了一天,随後艾倫與韓吉在「三笠真正該由誰來管」的争執中,前者取得勝利,總算讓她結束了難熬的工作。
最開始的猜想有些錯誤,這裏既不是地下室也不是暗道,寬度空間雖廣但高度直到三個人站起身才發現地板大約到達胸口處,因此三個人雙手撐住地板、一跳,毫無困難的回到地面上。
仔細回想,南方的建築物似乎在門口都設有階梯,是怕潮濕、多雨氣候又因排水設施不好因此房屋多半架高,以免淹水或者木制家具過快因潮濕腐朽損壞。木制房屋架高時底下支撐物自然也是木頭──白蟻該是趁機将內裏的中空當作蟻窩,當然不忘蛀蝕地面下的橫木維生,因此地板使得脆弱不堪。
地底生活的白蟻被三個不速之客給驚吓到,有的抱着卵四處竄,有的飛上地面、漫天亂撞。三人非常想快速離開這棟建築物,偏偏脆弱的地板因為一處破洞像是打破了平衡,踩在上面的每一步都出現崩塌危機,三個人走起來如履薄冰,完全不敢快跑。
三笠忽然認同利威爾每一回出任務必定帶上機動裝置的原因了,現在她寧可使用那不靠譜的迅風一型,也不想在這滿是白蟻的宿舍內多待一刻。
千辛萬苦,三個人頂着滿頭白蟻,遠遠望見前方的宿舍門口,三笠正生出喜悅,從來不覺得一條沒有仇家、殺手追趕的長廊走來會是如此的難熬,這恐怕是頭一遭。然而喜悅情緒沒有持續多久,随後一個想法将這一切抹煞。三笠這會兒才想到自己遺忘的問題──艾倫的訓練。
既然是訓練,斷不可能讓外人來協助他們了。三笠這樣想,便遠遠看見門板上多了一張方型白色物體。
門口貼上的紙張無疑是新助教艾倫的字跡──
任務宗旨:敏捷度訓練。目标:殺光宿舍害蟲。時限:兩個小時半。備注:迅風一型将在近期修改成功,為了讓三位可以自如操控新型裝置,這場訓練務必要在時限內完成。(三笠,我知道你非常害怕蟲子,不過別想逃跑,我已經把窗戶、門都加了大鎖,加油)
看着紙張上的內容,三笠除了再一次感嘆艾倫的可怕觀察力,再生不出任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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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蟲一般都是閃避人類以免被一掌拍死,體型、力氣明顯的落差使得動物本能的會遠離。
然而宿舍內的白蟻似乎在無人幹涉的情況下茁壯到無法估計的團體,他們別說不怕生,瘋狂攻擊三個高大生物。
利威爾得知了任務,二話不說大開殺戒,拿起消毒水開始攻擊成片的白蟻;莎夏雖然連聲慘叫,卻拿出随身攜帶的打火石跟着利威爾開始實施圍巢行動,腳還不忘跺步多給被消毒水潑到的白蟻幾腳。
三人當中就屬三笠尤其辛苦,不知是運氣太差或者其他原因,每一回利威爾消毒水不要錢似的往白蟻那壯觀堅固的蟻冢潑灑,莎夏會反應迅速的放火襲擊奔逃而出的白蟻,最後直到肥大的蟻後出場,生命力最強的蟻後就會吊詭的回光返照,用盡最後力氣朝三笠撲面而來,三笠試着閃躲卻發現白蟻就是直拗的往她的門面沖,而随着蟻後的帶領,兵蟻開始追着三笠跑。
靠近恐懼源頭、與昆蟲來個近距離接觸,三笠想佯裝冷靜,卻很難不表現出恐懼。
另外兩人都察覺到三笠的存在會造成白蟻出現不正常蜂擁狀态,利威爾原先暗笑觀戲,等着三笠來尋求協助,但看三笠臉色慘白,寧可以跑百米的速度在長廊上亂竄也不倔強的不願讓他保護,他生氣之餘卻也看不下去了。
「離遠一點,地上被你采得滿是坑洞,待會就不是填補幾個坑就可以了事。」
利威爾口氣冷淡,沒有粗俗或者辱罵字眼,但似乎不适合用在親昵的男女之間。縱然如此,三笠卻挫敗的發現自己很習慣對方這一面,比起被好聲好氣勸說到一旁休息,每一回出任務失誤,利威爾也是用這般口吻要她先撤離。
她的失誤導致工作出了點纰漏甚至失敗,利威爾的反應總會讓她心理好受些。
──這就是習慣了吧?
三笠找到了一間還算幹淨的宿舍房,坐在房內的板凳上,近日以來的煩惱再度占據于她的思緒。
習慣他的脾氣、習慣他的陪伴、習慣他的照顧。想要看着他逐漸開拓出屬于自己的路;希望他能重溫年少時缺失的天真與展望;夢想這樣的關系可以持續到永遠……在利威爾身上,她放出了好多期許與依賴。她有時反複自問:這個男人究竟有什麽好啊,脾氣暴躁、目不識丁的,站在一起他們倆雖可能被當作姊弟,但他實際年齡可差了自己非常多,身高卻又矮了自己一截──可偏偏自己就是放不下,溣陷其中。
情場上,她總是玩弄情感的那一方,但如今,她早已成為對方的俘虜。
他們為什麽會這樣了解彼此?她甚至不用猜測就知道利威爾處理掉煩人白蟻、支開莎夏到二樓找食物後會來找自己。就像當時兩人腳踝受傷利威爾卻優先護着自己,利威爾不顧自身狼狽,拿出手帕一點點擦拭她的臉、替她撢除制服上的昆蟲屍體、灰塵木屑,她的心跳不規則的律動,雙眼貪厭的看着利威爾立體的五官、尖細的下颔、抿出弧形的薄唇。
陽光自背後的窗戶傾洩而下,她想利威爾正瞇着眼逆光觀察着她,那輕柔擦拭在眼角下方的手帕停頓半晌,然後繞過她的頸項,将固定長發的發圈拉下,讓她過肩的黑發灑落,徹底浸浴在陽光下。
「很美。」他就是這樣告訴她的,兩個字敲擊着她心中柔軟處,不帶更多別致的形容詞,卻深刻入微。
然後一切都成了定局。她在前一秒想着:算了,就算是欺騙也就是痛苦來得更刻骨銘心吧。下一秒她主動伏在對方懷裏,細聽利威爾不安分的心跳聲,「你願意聽我說嗎?」
不管利威爾同不同意,不管莎夏是不是會下樓尋找兩人,三笠都不希望話題被打斷。她不需要說很多,因為這樣短短的話語說起來已經太過沉重,她只說自己無法生育,口氣徐緩、音量不大不小、沒有累贅的解釋,恰好讓兩個人可以聽見,這樣的告白她不願再說第二次。
然後等待利威爾的反應,縱使心中如何不平靜,他們不見任何焦慮,依舊維持着相互依偎的姿勢,眷戀彼此的溫暖。
又為何會出現偶然的相似?時間、地點、際遇造就了彼此,如果沒有利威爾她恐怕早已死在仇家刀下,如果沒有她,利威爾或許永遠都在地下街從事走私工作──彼此相互參與、相互改變了人生、以自己的習慣影響對方。
好像就在不久前,對于兩人的情感她是抵觸的,什麽也沒有時可以若無其事的裝作夫妻、暧昧出現時他的一切成了禁忌,因為他們太相像、了解彼此太多,但是三笠啊,你其實早已樂在其中了不是嗎?因為了解,在她生氣前利威爾會率先替她修理人;因為了解,并不會強迫她改變;因為了解,任何有關家事、勞作的工作總是他替她事先完成……就是這樣的體貼、這樣呵護倍至,她怎麽放的了手?
──是個貪心的女人呢。總算找到了心中的依歸,那麽就不要放手了。
三笠下定決心的同時,利威爾感應到了。他提起雙手,一手摟住三笠的頸部,一手扶住她的腰,動作不大自然,急欲将懷中少女揉進身體中卻也知道操之過急而做出的擁抱是為了減緩內心深處那股強烈熾熱的渴求。「三笠,你很清楚我不會放手,你也不想放手。所以,不要再思考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加大力道的擁抱,三笠幾乎以為自己會在這團火熱中燃燒殆盡。耳邊是利威爾最後的細語,「那并不重要,不需要遺憾或者愧疚。把你的悲傷交給我,不管多少……」其實利威爾壓抑在心中有許多不解而沒有詢問,三笠都知道。
她也知道利威爾下一段未說完的話是什麽──「只因為是你,想承擔你的一切悲傷,想成為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