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舊日故事
大抵是季容操作水平突飛猛進,邵觀潮的業務水平也從不松懈的緣故,五年前看似艱巨的挑戰居然變得輕松無比,兩人只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就清掃了混亂的戰場,趕在敵軍支援到來之前找到了秘密關押終極BOSS的實驗基地。
裝彈上膛,準星瞄準被捆在電擊治療椅上的瘋狂胡子大叔,邵觀潮按下R鍵之後,游戲設定中操縱全場的終極BOSS被一槍爆了頭,連臨終遺言都來不及說。
游戲回閃過許多兩人從前的精彩操作,兩個設定的角色Mr.J和Mr.S不斷在各個戰場之間穿梭着,五年的空白仿佛從來沒有過,以至于最後游戲輕松地跳出“Heros Never Die(英雄不朽)”,他還恍惚了一下。
游戲手柄被扔到了一旁,邵觀潮扭頭看向旁邊同樣平靜地望着屏幕的季容,開口道:“現在可以跟我講故事了吧?”
季容把茶幾底下邵觀潮拿來藏零食的儲物盒拖了出來,翻出一聽啤酒遞給他:“故事有點長,允許你今晚喝一罐啤酒。”
邵觀潮手裏捏着純生的易拉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放了純生?”這罐純生還是三個多月之前自己心血來潮買來的,後來放到箱子裏也就忘了這件事。
“從前我也不太讓你喝啤酒,”季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但你就喜歡把啤酒藏在那個位置。每次我去儲物盒裏翻,總能翻到那麽一兩罐。”
兩人住得久了,自己的一些小怪癖和劣習總能被季容摸得一清二楚。
“行吧,”邵觀潮拉開拉環,郁悶地喝了一口,“你說吧。”
季容給自己也開了一罐,生澀的啤酒灌下喉嚨,氣泡在口腔裏爆炸出一點清淡的刺激,他從文件袋掏出一張照片遞給邵觀潮:“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照片塑封保存完好,邵觀潮只能依靠背景裏廣告牌判斷出這是一張拍攝在五年多前的照片,圖上是兩個勾肩搭背的男人,右邊那個邵觀潮不認識,左邊那個卻是他從前的熟面孔。
“胡元?”邵觀潮皺眉,“你怎麽會有他的照片?”而且他旁邊那個人又是誰?
胡元五六年前也是個叱咤影壇的人物,然而他的最後一部作品《迷沙》在東京電影節上大敗而歸之後,整個人就好似人間蒸發了似的,突然消失在了衆人視線中。
邵觀潮是《迷沙》的男一號,在組裏的三個多月時間幾乎每天都有長達十八小時以上和導演處在一起,他見證了那個中年男子怎樣從一開始的意氣風發到最後變得有些歇斯底裏,一部電影能把人搞成這副德性,實際上他是有些後悔的。
他回想起接下劇本之後,季容委婉的勸說,然而兩人為這劇本已經吵了不下五次了,那時的他根本拉不下臉來同季容說話。
——以往也是如此,邵觀潮單方面宣布和季容吵架,然後再等季容來哄氣哼哼的自己,非得要沒什麽錯處的戲文高材生針對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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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最後一次談話是在電影拍攝接近尾聲的時候,季容風塵仆仆地從B市趕到橫店,等了将近六個小時才見到剛被NG了8次才勉強放工的邵觀潮。邵觀潮心裏憋着一口氣,打開酒店房門看到正在書桌前敲擊鍵盤的季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來幹什麽?不是看不起這個劇組麽?我們這個小地方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季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合上筆記本電腦,給邵觀潮倒了一杯水:“我剛結了課。”
“哦,我還申請緩考了一門,”邵觀潮喝了一口水,“比不上你國獎高材生。”
“遞交結課報告的時候,我看到駱教授的桌子上有對胡導這部作品的一點看法,”季容把一疊打印紙推到邵觀潮面前,“老師和我的看法一致,我們都認為這部作品的題材太過偏激,很有可能會出問題。”
邵觀潮把打印紙原封不動地退還到季容手側,冷冷地說道:“你看的是原版劇本,現在已經改動了很多處,不要總是抱着偏見看這部電影。”
“小水,有時候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季容仍舊一副認真為他考慮的口吻,“當然我也是希望你拿獎的,但是這部作品實在是不合适。”
連日來高強度的拍攝和導演越來越吹毛求疵的态度讓邵觀潮始終繃緊着神經,絲毫不敢懈怠,此刻聽着季容口口聲聲為自己考慮,但是潛臺詞無不在貶低這部電影,邵觀潮的這根弦終于斷了。
邵觀潮從沙發上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到書桌邊上,把季容的筆記本電腦連帶着數據線和鼠标一起整理到電腦包裏,四下環顧又在沙發一角找到了他還沒來得及打開的行李箱,一把拎起行李箱,連帶着電腦包一起塞回到季容手裏:“你走吧。”
季容捏着行李箱,本來還欲再說兩句,當觸及到邵觀潮疲倦的眼神時,他只能退讓道:“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沒什麽好談的,你走吧,越遠越好,別來煩我。”邵觀潮把人推出門外,甩了句狠話。
接下去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電影剪完的時候請了一些媒體和影評參加試閱,放出來的評論把片子吹得天上有地下無,邵觀潮看着評論松了一口氣,覺得這一場和季容單方面的宣戰終于是自己打贏了。
然後他得意洋洋地去參加了東京電影節,評委組給出來的意見是“故事情節混亂,人物性格不突出”。對于一個一向自信演技派的人而言,人物性格不突出可謂是深刻的諷刺了。
邵觀潮猛灌一口啤酒把思緒拉了回來,他對季容道:“這照片你哪來的?”
“照片是我請胡元的前助理幫我拿到的。而胡元身邊的這個人,”季容指了指那個左眼睑下有一道疤痕的男人說道,“他是《迷沙》真正的編劇,最終版本的剪輯過的也是他的手。”
“他叫鄧風恩,當年駱老師差點收他做關門弟子,”季容道,“研二那一年他家裏出了變故,作為一個沒什麽名氣的原創者,他最後走投無路只能靠做槍手賣劇本賺錢。”
“胡元從《楓葉巨塔》之後一直沒有什麽突破性的新作品,後來他在一次偶然機會裏發現了《迷沙》這個本子,所以就找到鄧風恩買了下來,”季容說話的時候語氣盡量保持着平淡,讓聲音聽上去客觀,“《迷沙》這部電影胡元的确投了很多心血在裏面,但事實上這個本子是鄧風恩原創的。”
“而且鄧風恩在創作《迷沙》的時候反社會人格已經很嚴重了,如果仔細推敲原版劇本的話,裏面有很多敏感的內容是不适合翻拍成電影的,”季容把照片翻了面倒扣在地板上,“但是鄧風恩很聰明,他把幾段主要情節的前後順序給調換了位置變成了一個新的劇本。”
“原版劇本裏的思想是很危險的,一旦深入和主人公思想産生共情,精神狀态就容易不穩定,胡元就是受原劇本的影響,至今還在LA的醫院裏休養,”季容彈了彈照片,“這照片是我回來之前他交給我的。”
邵觀潮皺眉:“這個人從來沒在片場出現過……”
季容道:“創作是一項十分損耗精力的勞動,更何況對于一個反社會人格的作者而言,保持穩定的寫作狀态需要安靜的創作環境。胡元把他安排在了劇組酒店最旁邊的房間裏,每天只被允許在早上六點把胡元要求的劇本改動交給他。”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邵觀潮擰眉看着季容。有關于這段往事,明明他本人并不在場,但卻比參與拍攝的邵觀潮清楚更多的內幕。
“那次從酒店回去後,我在整理社團辦公室的時候發現了藏在書櫃裏的《迷沙》原版劇本,”季容道,“上面的署名是鄧風恩。”
邵觀潮聽到季容又道:“我向編劇協會舉報了胡元和鄧風恩。”
邵觀潮一怔:“……這麽大的事為什麽國內都沒有媒體報道?”
“季家把消息從媒體手裏買下來了,作為交換,我遞交了去LA修金融的申請書。”季容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淡淡,仿佛那個被強迫改變人生的人不是他自己那般。
邵觀潮捏着手裏的易拉罐,感覺罐身冰涼無比,涼得他整個心直往下墜。
“從小到大,我接受的教育就是收獲必須付出。所以我被要求去修這個學位,并且不能跟你聯系,這很公平,”季容忽然露出了一個狡黠的微笑,“你看,我這麽聰明,還不是提前修滿學分回來找你了?”
“那你怎麽就不記得和我說?”邵觀潮感覺胸口發悶,說話的時候扯得心髒有點疼。
季容喝空了手中那罐啤酒,以标準的投籃姿勢将易拉罐扔到了垃圾桶裏,他轉頭對邵觀潮苦笑道:“你把我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回來之後我一上來就跟你說這些事,你會信我麽?”
那個時候邵觀潮确實氣得有些過了頭,東影回來折戟沉沙,總覺得走在去另一個登機口路上的前摯友擺出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看自己。當場就咬牙切齒地表演拉黑微信删除手機號碼,還以“私生飯騷擾”的理由幹脆把手機號碼也給換了。
邵觀潮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子很快想到了另一個華點:“你家裏為什麽非得要逼你去LA修金融學?”
“因為我告訴他們我喜歡你,”季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神情輕松而自然,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的威懾力有多麽巨大,“季家家訓先立業後成家,大哥接手了母親的娛樂公司,所以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就必須要先為接手父親的公司做準備。”
“咣當——”邵觀潮手裏的易拉罐沒拿住,砸到地上灑出澄黃色的液體,他顧不得去擦地板上恣意蔓延的啤酒,用震驚的眼神看向季容:“你……你說什麽?”
這種時候,季容居然還有心思先扶正了易拉罐,再拿紙巾囫囵擦了擦地板,接着,他擡頭認真地凝視着邵觀潮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我說,我喜歡你。”
“小水,我喜歡你,很久之前就開始喜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季終于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