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人呀美人真可愛

午後光景,冰雪漸融。

禮部明尚書在殿前長跪,但求能見上帝王一面。

明尚書明哥文,六十有三,冥頑不化老腐朽,最是注重禮教習俗,此次又為年後祭祀大典而來。

新帝超凡脫俗并非好事,至少玄北帝厭惡祭祀大典是頂天大事。

事不過三。

宮廷以新帝接任,繁忙政務為由拖沓整整兩年沒有舉辦祭祀大典。

如今是第三年,倘若玄北執意不辦,而新帝不興鬼神之事傳于天下,難免驚世駭俗。

明哥文今日是提好項上人頭,又一度來請求玄北親自主持祭祀大典的。

玄北知道與明哥文這位固執老臣周旋,鐵定需用上二三時辰,故而特意放了虞子矜去側殿休憩。

誰料小野貓日日被玄北桎梏身側,一舉一動皆在人眼下,早有心溜出去玩。

他本是生于偏院長于荒院,無拘無束,上爬樹下鑽洞不知髒的,怎受得住束縛?

于是這日他便翻窗而出了。

虞子矜稚童心性,不覺得此舉膽大妄為,光知這事須偷來,不得叫玄北與公公們知曉。

他這回想去禦花園玩老虎。

前些日子聽聞宮女笑談及禦花園圈養了三只小白老虎。

虞子矜生平未嘗瞧過老虎一物,昨日興沖沖同玄北提起,玄北卻以天寒易生疾為拒,只道來年開春再來見識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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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禦花園在哪兒阿?”

諾大宮闱太監宮女成千上萬,虞子矜一口一個哥哥姐姐,模樣精致小嘴甜,輕而易舉問清路,摸索到圈養着小老虎的地兒。

只見一片幹枯草地之上圈了一方塊,圍上木制圍欄,裏頭三只毛絨老虎。

“原來是大蟲啊。”

虞子矜喃喃道。

他曾在相府中見過一回完好黃虎皮,聽得侍女到貨那是威武大将軍贈與老爺的虎皮。那虎又稱大蟲,生長于城外野林木間,乃山中之王,威風得很,又兇殘,是個食人的怪物。

他天生不知怕的,攀在圍欄上小聲叫喚:“大蟲!大蟲!快來!”

三只老虎顫顫巍巍站起身,露出深灰色條紋。腦門圓滾滾,雙耳下垂,四肢渾肉,即便是張嘴露出尖利白牙也不足為懼。

虞子矜擡起雙腳踩在橫木上就想翻身入內。

隐在暗處的暗衛打從虞子矜翻牆而出就跟随左右,不過尚未請示大王旨意,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只覺虞子矜真是不知一個怕字。

老虎年幼但野性半存,并非不傷人。

左思右想,暗衛正預備現身救人,如若是多此一舉也不過是一罰。

大半月來大王如何待虞子矜衆人看在眼裏,萬一虞子矜受傷,若是大王有意深究,只怕他九死一生。

恰逢此時,聽聞一聲:哪來的孩童攀爬圍欄?

虞子矜動作一頓,回頭看去。

日光下一女子亭亭玉立,頭梳清新淡雅反绾髻,素色羅裙裹身,外有白紗紋蝶外衣。她款款而來,一對淡淡遠山眉,眉清目秀,薄施粉黛,大方得體。微風過處,裙袖紛飛,別有一番滋味。

“快些下來,莫要跌入其中。” 女子綻笑,朝虞子矜招手。

兩只貓兒眼一張一合,虞子矜仍不情願離去,巴巴張望三只跌跌撞撞迎面走來的小老虎。

“不可小瞧它們,小心叫它們叼走了手指頭。” 女子仍是笑,細聲細氣地勸。

虞子矜這才依依不舍松開手。

“喂,你是何人?怎不回貴妃娘娘的話?”女子左側丫鬟氣勢洶洶地質問。

虞子矜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唇下,不吭聲。

來人嬰貴妃,封號雅,性和善柔弱,本是玄北未登基時二大側妃之一。

嬰貴妃秀外慧中,心思剔透,一瞧這豔如桃李的人兒與火紅色狐貍皮毛,心下對其身份有夠八分把握。

細數來,這位不明身份小美人入宮有整整二十一日。

不近人情玄北王親自懷抱一名傾國傾城小美人入宮一事鬧出滿宮風雨,清冷後宮女子人人自危,唯恐一月不得幾回來的帝王這下會徹底不再踏入後宮。

随時日一天天過去,二十一日,玄北确實不再召任何女子侍寝。

聽聞此人白日入夜不離君半步,可久久也未傳來封位的消息,誰也弄不明白海底針帝王心,更不敢打聽。

百樣心思一瞬過,此時揭穿身份百害而無一利。

嬰貴妃笑吟吟開口:“不知哪家少年郎,生得這般好看,本宮倒是一見便心生歡喜,不知小兒郎可願随本宮回那如夢閣一坐?冬日難得止雪,這個時段在秋千一坐,品些玫瑰酥與珍珠翡翠湯圓,想來是頂好的。”

少年貪吃性軟不知事,這是後宮人盡皆知的。

原先有茹太後把控後宮,常辦佳麗小聚之宴好促進姐妹情深。

自太後因戈敏王爺處斬一事傷心抱恙,算來也有半月不曾出門,更別提小聚。

而後宮女人除卻吃喝睡,別無他事,千心萬念牽挂于帝王,自然鉚足勁頭收買公公宮女打探小狐媚子的消息。

虞子矜渾然不知他一人宛若入水的石子,激起圈圈漣漪,動蕩後宮。

他不過知曉玫瑰酥甜軟可口,不應錯失。

“姐姐,有沒有桂花糕呀。” 虞子矜甜甜一笑,眉眼靈動。

嬰貴妃不由一愣,驚豔之色自眼眸中劃過。

暗嘆風華絕代,她牽拉住虞子矜的手,引他朝寝宮走去,溫聲軟語同他交談:“你喚何名呀?”

“虞——” 虞子矜紅潤的唇中吐出一個字,随即沒了聲響。

貴妃側頭只見他微微顧着臉,苦難的擰起眉頭,一幅苦惱為難的模樣。

不過問及名諱,為何露出如此神色?

難不成傳聞是真,此子心智不全如稚兒,竟答不出名?

心緒翻騰不顯于色,貴妃恰到好處的轉了話頭,“虞兒郎年歲幾何?!瞧着不過□□,比喜樂公主還小些。”

喜樂公主是嬰貴妃所出長公主,亦是幺公主,十三年華,天性活潑可愛,稍嫌嬌縱。

她是玄北唯一子嗣,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哪怕是冷面冷心如玄北也頗為疼寵這位公主殿下。

虞子矜像模像樣板起手指,筆畫出一個數來。

“本宮眼拙,竟沒看出虞兒郎足有十四呢。” 嬰貴妃不動聲色垂頭看去,發覺少年雙腿腳腕各挂一只銀圈鈴铛,用紅線細細纏繞,難怪行走間沒有聲響。

傳說鈴人手足較常人小巧柔嫩,尤其雙足皎白無暇,不适多行,起舞時曼妙輕盈步步生蓮,腳腕銀鈴清脆作響,美不勝收。

嬰孩時挂上腳鈴是鈴族獨有習俗,終其一生無法取下。

竟是鈴人。

貴妃心想:難怪王這般嬌寵。

自古以來,多少英雄折損美人關。鈴族揚名天下源自千百年前一代妖後月姬,後繼出無數引男女争奪的絕代佳人。

鈴人本是不可勞不該作的種族,素以歌藝為生計,稀裏糊塗一個萬人小族竟存活千年之久。

可惜鈴人一個更塞一個嬌貴,最終還是歸附于邺以求活命,當下多淪落至以色事人。然而邺國之外,尚有不少人以鈴人為寶,不惜千金求一舞。

今時今日,邺國宮中現鈴人,不知是否又将淪為禍國美人一樁事?

嬰貴妃與虞子矜一同在秋千上坐下。

虞子矜像是不曾蕩過秋千,當他人推動時驚吓得瞪圓眼睛,機警得猶如踏入陷阱的幼崽,滿心戒備。數十下下來,少年郎才莞爾一笑,粲然奪目。

不知不覺夕陽西下,虞子矜玩得盡興,額頭沁出一層薄汗,一邊享用糕點,歡喜得眯起眼眸。

“可是玩得歡暢淋漓不知歸處了?”

直當玄北冷冷的聲響在耳畔炸開。

虞子矜這才想起他原先是翻牆而出的。但他從前就獨來獨往來去自理,也從未将玄北寝宮與正清宮看作歸處,故而并不放在心上,不覺有錯。

此刻見了玄北,他照舊迎面而去,揚起手中精致糕點,洋洋得意。

“臣妾見過大王。” 嬰貴妃盈盈一拜,“方才與虞兒郎玩得忘了時辰,竟也未聽得一聲通報,實在失禮。”

“倒是勞煩雅貴妃伴他玩耍。” 玄北面色微沉,“此子頑劣,多虧貴妃及時制止。”

嬰貴妃心思細膩百轉,頓悟少年左右暗中應當有人看守,還将她言行舉止樣樣彙報于王。

于是心上又将虞子矜身份往上撥了一層。

“臣妾不過偶遇兒郎,一見投緣,便請他來寝宮一坐,不想竟是大王身邊之人。” 雅妃笑吟吟道:“王既是來了,不如留下用膳?虞兒郎喜愛糕點小食,但也不該多食,還須用主膳才是。”

嬰貴妃口上不過一說,實上不奢望玄北應下。不想玄北點頭應允,“孤留此用膳。至于子衿——”

顏老公公靜待吩咐。

“顏諸,帶小主子回正清宮罰抄一百遍,何時畢何時用膳就寝。”

虞子矜聞言茫然無辜的眨眼,仰頭只望見玄北線條冷硬僵直的下颌。

他尚未回過神來,顏老公公便半拉着領他離去。

虞子矜擅長知悉他人情緒波動,卻不明為何一直寵溺待他的玄北驟然變了模樣。

他一眼也沒有看他,高大的身形強壯有力充滿威懾,俊美眉宇狹長眼現出冷寂與煞氣。

他高高在上,不可攀。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

促進一下感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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