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美人呀美人有故事
車馬慢行,一路悠悠直至三月中旬才至上京。
虞子矜念叨許久想回相府探望娘親,恰巧玄北歸行并未告知文武百官,省去隆重迎禮。于是二人初回京便拜訪丞相府。
虞清安對此也是半點不知,故而瞧見玄北與虞子矜時自是乍然一驚。
“王怎會——”
驚喜交加如潑墨般映在眉眼間一寸清秀之上。
“必行隐秘無人知曉,孤望回宮前與你細細談論政事。” 玄北答。
虞清安目光溫潤如泉,凝聚一腔欲說還休的綿綿情意。他細細瞧玄北的面色,深深看他是否有所消瘦。
他是全然不知這樣神色可出賣心底情深的。
玄北依舊身形奇偉壯碩,眉宇剛硬英氣。一雙眼暗又深,宛若漩渦不見底,偏生誘人。他着輕便紅戎裝,少幾分煞氣,添上一筆狷狂傲氣。
似乎瘦了。
虞清安入神地想:聽聞受傷,氣色卻不錯。
是因那自由自在的塞外風光?
因那壯烈利落的生死戰場?
抑或是——
因為他?
目光在玄北身上緩緩轉一圈,終是落在虞子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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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年前瘦骨嶙峋的野小子虞子矜無影無蹤,如今站立身前的少年郎猶如矜貴小公子,眉眼靈動如鹿,勾魂似貓,擡眉轉眼撇撇嘴皆有滋味。
已是初顯妖媚傾國色。
“哥哥,我回來看我娘親了。” 他笑眯眯地,美貌勝過爛漫春光千百分。
“她……” 一絲絲苦味入侵心頭,虞清安溫和道:“你來得及時,恐怕她熬不過這幾日了。”
何來及時?
虞清安暗暗嘆氣。
小小少年自小古怪,對他人輕易歡聲笑語,待兄長生母多有疏離,怎麽也親近不起。
他早在三月前告知其其格病危,虞子矜身為親子卻拖延至今。如此……無情,哪怕玄北萬千寵愛,又有何用?
虞清安說不清他究竟在不甘還是擔憂。至于為何不甘、為何擔憂,就更是不知了。
“我去看看娘親。” 虞子矜微微仰頭道,一只手扭來扭去,想要掙開玄北。
十指連心。
那雙交疊的手掌如此親昵緊貼,直直戳疼虞清安的心。
“你去吧,她仍在後院。” 他的嘴不受控一張一合,“恰好微臣可與大王商談政事。”
玄北與虞清安對視片刻,松開手。
“那我去啦?”
虞清安看着虞子矜像是乖巧孩童一般事無巨細要得玄北允許。
玄北點頭。
虞子矜丢下兩個心思複雜內斂的人,一路朝着熟悉路徑走去。
一花一草一樹木,熟悉而陌生。當他行走在幽靜相府中時,男女老少悄然睜開一雙又一雙藏在暗處的眼,一聲不吭盯着他。
這樣沉默的眼堆積而成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正是這些眼将虞子矜從襁褓嬰兒看到少年。他們看着他幼時起挨餓受凍,三歲起蹒跚學步,九歲才咿呀學語;也看着他多少次翻牆鑽洞,偷入廚房吃喝,而後被當家主母嚴罰重打,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皆是奄奄一息。
他們始終看着,一眨不眨看着他頑強活下。
他們不過看着,一言不發看着他次次死裏逃生。
這個由舊狀元府翻新的相府埋藏着一個隐秘而凄美的故事,宛若一座墳。所有行走居住在上頭的人沒有活氣兒,如同行屍走肉。
這一回,他們又看着這個小少爺風華歸來,一步一步走向那個破敗荒涼的院子。
吱呀。
虞子矜輕輕推開破舊木門,一眼瞧見瑟縮在床榻上的女子。身材消瘦如柴,渾身無肉,好似一層披着人皮的骨架,搖搖欲散。
這裏散發着腐朽的腥臭氣味。
他走進,面色無異樣。
及腰長發枯黃幹燥,結成數十小撮,胡亂散開,掩蓋着她幹癟凹陷的面。
虞子矜在她跟前三步距離定住腳。
其其格緩慢拉起眼皮,像是打開一扇心頭禁閉的窗,露出一雙黑白分明卻迷離不知處的眼來。
“是你……”
嘶啞聲竭,全無曾經上京第一美妙聲的榮光了。她幹裂嘴唇中蹦出沙然低笑:“呵……呵呵……你還……回來做什麽……”
虞子矜搬來一只腳搖搖晃晃的小凳子坐下,天真無邪地回道:“哥哥說娘親要死了,我回來看看。”
“死?” 其其格自嘲道:“我……終于也要死了?”
虞子矜不語,光光看着她,像是最後一回那樣看着她。
“你擺脫狀元府了……擺脫……我……” 其其格用盡力氣試圖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子,一邊道:“聽聞你……以色事人……去博……榮華富貴……咳咳……”
她猛得乏力,面朝下砸在冰冷木榻上,捂住嘴咳嗽數聲,肩頭尖銳無肉。
血絲從她手縫中落下,濺在灰泥地上,一眨眼便看不清了。
虞子矜沒有上前扶她。
人人知曉其其格情性古怪,不與人來往,不喜觸碰。虞子矜最是明白,他每犯一次其其格的忌諱再得來一頓不留情的打罵,而後就能将一條條規矩記得清楚分明。
不可多言不可問
不許親近不許碰
不準吵鬧不準笑
其其格再度擡起頭,猙獰帶燒傷的面目上現出幾分恍惚。
她蹙眉心,唇抖動,神色哀愁,可眼中射出恨的光。
猶如血海深仇般強烈,卻久遠。
“一模一樣……” 她驟然笑起來,森森可怖“果真與她一模一樣……哈……”
“這張絕色臉皮。” 其其格艱難伸出一只手捧住虞子矜半邊臉,癡笑道:“這雙勾心的眼,這無辜的神态……哈哈……”
“如此美豔……偏偏……自甘下賤!”
她突生力氣,惡狠狠在虞子矜臉上扇下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清脆利落。
動作後的其其格全身疲軟,有氣無力趴在床沿,喉嚨口源源不斷湧出粘稠血液來。她死死盯住虞子衿,宛若毒蛇定準獵物,死也要拉着墊背。
“你過來....” 她聲輕而弱。
虞子矜搖搖頭,站在五步外,頂着半臉手掌印不肯過去。
“你竟敢……不過來!” 她眼底爆出憎惡的光,唇畔猩紅,瞪大眼珠時比女鬼更可怕。
往往這個時候她将動辄打罵。
虞子矜立即拿出戒備相迎,仿佛突然察覺危機的森林野獸,磨牙擦爪時刻待應敵。
“你這樣看我!”
其其格仿佛被這尖銳眼神戳中軟肋,聲嘶力竭尖叫起來,“誰允許你這樣看我!你這個肮髒的東西!”
她用手肘奮力朝前爬挪兩步,整個人砰一聲摔在地上,驚起一層薄薄浮塵。
虞子衿抿着唇靜靜看着她,再退兩步,以防其其格逼近。
“不準你這樣看我!”其其格胡亂揮舞着手臂,還咬牙切齒,“你在嘲笑我?嘲笑我?憑什麽?就憑你也嘲笑我?”
她一頓,轉又瘋瘋癫癫狂笑起來,牙中帶血,讓人毛骨悚然。
“笑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憑你!”
其其格目光陰毒幽深,“你有榮華富貴又如何?我告訴你,你這一生,絕不會好過!你一定會不得不死!不得好死!你明白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子矜遲疑了一小會,軟着聲回答:“我還不死。”
他還不想死。
“你早晚要死!”
其其格卻譏诮道:“你以為你能靠着這副臭皮囊得意多久?你以為當真天下所有男子只重美色不論才情嗎這副美貌不是幸!是詛咒!你這一輩子都得不到愛,明白麽?”
其其格高高擡起眉毛,眼鼻嘴動作怪異,活像是撕扯開的畫皮一張。
她沉下聲來,以幸災樂禍的口吻咬着字道:“這一生,都不會有人真心愛你。你?呵,你更不會真心愛人。你就是個狐貍精,沒有心肝肺。”
她拍打瘦弱的胸脯,嘻嘻笑道:“你沒有心,你沒有情,你注定孤零零一個人。
你啊——
就是個怪東西,爛到骨子裏的賤人!
你無情無義,
不知廉恥,
貪圖富貴,
庸俗——
還低賤!”
其其格上下唇一張一合,這張厲害的嘴不住吐出傷人的詞來。
縱然其其格多年來瘋瘋癫癫神志不清,常年打罵虞子衿,可鮮少同他言語。這般多的刻薄刺心言語,真真是頭一遭,冷心勝過嚴寒冬。
虞子衿疑惑地打量着其其格,心想:為什麽他的娘親同別人的不一樣呢?
他恍惚覺着其其格像是一個怪物,她是靠剜人血肉、食人血淚而生,渾身上下散發着濃濃黑氣。任由天底下無數歡聲笑語與光亮都走不進去。
不單單走不進去,還被揉捏成惡毒言語與粗暴責打被丢擲出來,狠狠砸在他臉上、身上,與心上
。
曾聽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虞子衿這一趟本想來瞧一瞧這份善,不想只有加倍惡氣勢洶洶在這兒等着他。
“你怎麽......” 虞子衿歪着頭奇怪道:“同別的娘親不一樣呢?”
怎麽不一樣呢?
那麽不一樣。
為何貴妃待公主喜樂柔善至此,一雙美目溫暖如火爐,使人單單瞧上一眼也能心暖上一整個晚上?
虞子衿從未問過。
他從不曾問:娘親為什麽不喜我?
做什麽要打我?
打來這樣疼,你怎會不心疼我?
十四年來,為何不肯抱一抱我親一親我?
他不問。
這是他今生頭一次也注定是最後一次問。
他問:“娘親,你怎麽與他人娘親不一樣呢?”
其其格眼神一呆,很快又僵冷下來。
“故作無辜。”她像是思及什麽,大大咧開嘴哈哈笑起來:“這就是你的把戲!扮可憐!博同情1你也有這個把戲!”
“你想知道為何我厭你棄你憎惡你?”其其格兀自狂笑,眼角沁出淚珠。
“因為——
你不配啊。你不配我愛,不配我憐。”
其其格撕心裂肺地笑,口吐血沫,仍是笑:“你哪裏配得上我好好待你?倘若你與她有一絲絲!哪怕一星半點不同!我也肯待你好上一分,可你——
你怎能出落得和她一模一樣?
你告訴我?
你——
怎會與賤人蔻丹生得一模一樣!!!”
蔻丹。
蔻丹。
那個一舞明天下的蔻丹;
那個傾國傾城風情萬種的蔻丹;
那個低俗不識字偏得狀元心的蔻丹。
其其格恍惚地以眼描繪虞子衿那張臉,那對眉毛那雙眼,從容貌一路繪到骨相再至性情;
怎會——
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個人emmmmm.....
不吵架
從不吵架
氣死了就吃一只奧爾良烤雞,難過死了就睡一覺
所有能一個人呆着解決的問題 我就不兩個人一起解決
所有能說話解決的事情 我就不吵架
所以我 吵架 很艱難
我控幾不住自己的手!!!
我要非常突然的通知你們:恭喜你們進入三角虐戀支線
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