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刀疤呀刀疤真哀愁

三月初時,上京軒定軍齊,都銘将帶兵朝東南佩珏進軍百裏,正于主帳中與玄北相談。

都銘初聞福包之事,倒不露詫異神色,只沉思道:“中箭時候正抵抗敵将,沒能留心細作。不過牯夏拉細作能不顧軍情舉弓相向,或許是牯夏拉不願隐忍了。”

“應當是告誡之意。” 玄北面上劃出一抹諷笑,“他這是告誡孤,莫以為除去戈敏就安枕無憂。”

“無論如何,佩珏才是現下頭一等事。” 都銘別有含義道:“若是大王身不在這,牯夏拉應當不會貿然生事端,畢竟此戰事關重大。”

玄北聽出他話中有話,偏頭瞧他,轉而似笑非笑地問:“你這是急着趕孤走?”

話有調侃,緩下一室肅穆。

“末将不敢。” 都銘口是心非,他不善言辭,垂下頭顱搜刮一肚子,勉強扯出幾個由頭來,“王離宮已有一月多,首戰告捷,您已經身負有傷,繼續留在這反倒動搖朝綱。清安幾次來信稱朝中大臣得知中箭一事人心惶惶,只差成群來邊境迎您回去了。”

說這話時,都銘幾不可見皺了皺眉頭。

“有這回事?” 玄北盯着都銘,意味深長道:“孤倒不知朝中人這般挂念,虞相來信只提及種種朝務,其餘話一句也無。”

都銘身軀一僵,片刻後才道:“或是清安不願讓大王憂心才不提及。無論如何,大軍明日便要啓程,望您同日返京。”

“孤正有如此打算。” 玄北沉吟道:“此次待你攻下佩珏注意斬草除根,尤其皇室中人小心關押。另外趁機留意多拉象兵,倘若他日為敵也多添幾分勝算。”

國與國間聯盟不過利益一時同,他日自然是二語。都銘深谙此道,不多言。他此行不過應虞清安百般提醒,來催促玄北回京。目的已成,不再多留。

都銘起身告退。

“咱們要回去了嗎?”

一旁虞子矜丢下兀自轉悠的陀羅,湊到玄北身旁,悄悄将一雙冰涼手塞進被窩裏,貼到玄北暖烘烘的皮肉上去。

“你不想回去?” 玄北問,兩只手掌将他雙手上下合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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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子矜撇了撇嘴,伸手撓撓臉,“在這兒有多米拉和師父一塊玩,可回宮有好多點心吃。”

玄北面露兩分不悅,沉聲道:“他們到底不過一時過客,何況多拉早晚與我們為敵,你明白麽?”

玄北不喜虞子矜日日如同野貓兒四處蹿玩。

他多少有些将虞子矜看作私人物什,要時刻帶在身旁,否則就将動向知悉一清二楚才肯放虞子矜出去。他曾遠遠瞧見虞子矜與多拉皇子嬉鬧在一塊兒,笑容粲然如煙火絢麗,又刺眼。相較而言,玄北心中倒是不快情緒更勝。

虞子矜眨了眨眼,不帶笑問:“打仗麽?”

“是。”

“那……” 虞子矜思索片刻,認認真真問:“光你同他打不行麽?我不想打。”

“你與我若是一道,我打,便是你打。” 玄北殘忍戳破虞子矜天真想法,“那時你們便不是好友了。”

虞子矜抿唇,鼓着一腮幫子氣嘟哝嘴,而後道:“那以後打吧。我現在先找他好麽?我得與他說說,明個兒就要走了,不然他要生氣。”

他白嫩臉上是瞧不出埋怨或哀愁的,淨是只顧玩鬧的歡飲,也不知是實在沒心沒肺還是将一切看得透徹。

左右不過今日了。

玄北這麽盤算着,罕見松了口。

虞子矜踩着輕快步伐走,快出門時又扭頭道:“你不在時候我才與別人玩,你在我不和他們玩的。”

他總歸是明白如今玄北慣着他與管着他是密不可分的,大大方方以一句句好話安玄北的心。說完這話,他一溜煙鑽了出去。

虞子矜一出來,眼中冒出一個都銘。神色複雜深沉,定定站在一旁,好似想透過帳篷凝望玄北,又像再越過玄北瞧見別的什麽人。

他的目光如冬生望蒼穹,更深遠、更含蓄,宛若藏在甜點裏的毒。

都銘回神瞥見虞子矜,掉頭就走,北風纏綿他衣角,張狂翻飛。

虞子矜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識出都銘手中捏着一塊熟悉的玉。

這塊玉他哥哥有,不常戴,質地上佳,玉色清美。是一塊菱形,四角尖利,曾劃傷過指腹。不似都銘手心這塊如寶,日日佩戴,邊角圓潤順滑。

床頭明月光,心尖朱砂痣,原來上至帝王将軍,下到纖弱女子,人人皆有一方萬裏蒼穹。

這個念頭在虞子矜心頭一劃而活,并未激蕩起漣漪,他依舊歡歡喜喜去尋多拉米。

“你明日要走?” 多拉米一聽聞消息,拍桌而起,來回踱步,“那不就沒人與本皇子一塊兒玩了?”

虞子矜拍拍他肩膀,“你可以同我師父玩,他會說故事,各式各樣的。你找着他了嗎?”

“沒找見。” 多拉米搖搖頭,“我只碰見那個左眼帶疤痕的士兵,他說話半點不客氣,以下犯上,要不是你識得他,本皇子早治罪他。”

“他不壞。” 虞子矜拉住多拉米,“你帶我去找他們,我要和師父說一聲。”

“我帶你去。” 多拉米無精打采邁腿,一邊問:“那醜黑熊走不走?”

“他不走。”

“該走不走,不該走偏留。” 多拉米憤憤不平,氣呼呼地走到一個小帳前,伸手一指,“就這兒。”

虞子矜進去一看,果然刀疤兵在,一個人孤零坐着,一瞧見他便将手中一樣小東西塞進懷裏。

“你有沒有瞧見我師父呀?” 虞子矜率先開口問。

刀疤兵一愣,冷笑道:“難為你還惦記他一個老鬼。”

“你好好說話!”多拉米不滿他陰陽怪氣,上前一步,舉起拳頭。

虞子矜趕忙攔住多拉米,又好聲好氣道:“我明個兒要走啦,我想與師父說一聲的。”

刀疤兵沉默良久,回道:“他在前線生死未明,他若活着回來,我知會他。”

“好。” 虞子矜點點頭,“那我走了。”

刀疤兵自然不開口留他,兩人于是沒說上五句就走了出來。

“怪讨厭的。” 多拉米伸出一根手指搓搓鼻子,兇巴巴地放話:“本皇子早晚教訓他。”

“咱們玩去吧。” 虞子矜轉移他心神,笑吟吟道:“快走吧。”

多拉米念在時日緊迫,也懶得再計較,只顧與虞子矜又是藏東西又是躲人瘋玩一下午。

待得紅霞挂空時,兩人不顧顏面躺在地上,笑嘻嘻的。

“本皇子送你個好東西。” 多拉米雙腿擡起再用力一蹬,站起身來,神神秘秘在衣襟裏摸來摸去。

虞子矜全心一意看着。

“找不着了!” 多拉米慌張瞪眼,瞧着虞子矜仍是看着他,葡萄似的眼如星辰。

他心一狠,将脖子上挂着的銀色挂墜扯下遞給他,傲然誇贊道:“這可是咱們多拉皇子公主才有的,頂寶貝,他們多數送日後嬌娘子的。本皇子這個可就先給你了,你可得好好保存着,日後本皇子再拿別的給你換。”

虞子矜來回掂量着手中山形扁墜,下挂三個小巧銀鈴铛,好看又精巧。

可日後咱們就打仗了呀。

他軟軟的聲響在小小的腦瓜子裏,擡眼瞧見多拉米那雙生機勃勃如小獸的眼,不由得扯下左腳腕紅繩,取下一只存小小裂縫的銀圈子遞給他,甜聲道:“這也是娘親給我的,小時候摔壞了就用紅繩纏着,這也是不給人的,也先讓你存着。”

“好!” 多拉米豪氣萬千收下,擠眉弄眼怪笑:“咱們這是交換信物,是兄弟!”

“兄弟?”

虞子矜困惑的搖搖墜子,銀鈴晃蕩,叮叮當當在他這個夢裏響了一夜。

第二日醒來時,萬事俱備,只欠出發。

虞子矜還迷迷糊糊套上衣物跟着玄北往外走,剛被抱上馬車,就瞧見多拉米生龍活虎跑來朝他揮手,“子衿!本皇子日後捎信兒給你!”

“我不認識字呀。” 虞子矜噗嗤一聲笑醒過來。

“你學!” 多拉米氣勢洶洶,不容拒絕,“好好學,回信給我。”

生平最不愛讀書寫字的虞子矜撅了撅嘴,好不容易應下,“知道啦,我要走了。”

多拉米忽然一手抓着袖口抹了抹眼睛,再放下手時扯出個英氣勃勃的笑容,大聲喊:“你走吧。”

我走啦。

虞子矜又在心中道一句,才鑽進馬車與玄北一塊兒。

車輪立即咕嚕嚕滾動起來,虞子矜探頭趴在窗口瞧見多拉米仍在原地不住揮手,他也揮了揮手,而後收回腦袋。

不出百步,虞子矜又聽有人在喊他。

“虞子矜——”

“虞——子——矜——”

不是多拉米的聲兒。

虞子矜又掀開窗簾,遠遠望到刀疤兵狂奔追着浩浩蕩蕩一行人。

“馬車停一停行不行?有人叫我呢。” 虞子矜拉拉玄北衣袖。

玄北瞥他一眼,命令車馬停下,複又閉目養神。

虞子矜高高興興走出馬車,眼看着刀疤兵飛快跑近,他喜滋滋問:“你是不是也要與我說話啊?”

刀疤兵看着這個年少無知的小兒郎。

他發覺,他的眼在這人面前已經老了,再無稚嫩與無畏,只含着家國情仇與,生死茫茫。

“李老叔死了。” 他嘴皮子一掀一動,吐出無情五個字。

虞子矜笑容一滞。

“他死了。” 刀疤兵一字一字道:“五日前,多拉孤夢城一戰,他身中數十刀,氣絕身亡,屍首缺一條手臂混在上萬死兵中,找不着了。”

這塞北最後一股風狠厲冷冽,從虞子矜面上吹過宛若一個毒辣耳光。

那雙比劃武功的手;

那雙編織草蚱蜢的手;

丢了一只。

有一團蒼涼的氣兒從心口升到喉嚨口,虞子矜慢吞吞地眨兩下眼睛,悶悶哦了一聲。

兩人相對而立,無言。

“你要同我走嗎?” 虞子矜輕輕問。

刀疤兵搖搖頭,“我不走,你走吧。”

“那我走了。”

“嗯。”

虞子矜又看了他一會兒,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兩條眉毛兩只眼,一個鼻子一張嘴,一點也不拉看個分明,看進心裏。

“你不要死了。”

他留下一句話,又走進馬車裏。

車輪子再一次無所知的滾動起來,骨碌碌,骨碌碌地滾動起來。

“虞子矜——”

虞子矜又聽人聲,反應極快探頭看。

“虞子矜!他有一個妻子重病——

在上京林家村——”

耳中缭繞着嘶吼如字字泣血割心,是含淚帶哭腔的。

寒風仍在嗚嗚呀呀吹着,虞子矜支着耳朵聽。

“你若有心——

便,幫幫她——”

他恍惚瞧見一向冷漠的刀疤兵一張模糊的臉淚痕交錯,深深地,仿若能将刀疤也蓋去。

“幫幫她——求——你——”

那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撲通一聲跪下了,雙手握成拳頭一下一下打在地上,如一只狼狽狗兒蜷縮身體。

他雙肩聳下,好似壓着誰也看不着的重鐵。那樣重,叫他彎下傲然脊背,撕開臉皮嚎啕大哭,哭聲中滿是滔天怨恨與不甘。

“告訴她——

她的丈夫——為——國——捐——軀——是——英——雄——”

虞子矜将一切聽進耳朵裏,吸了吸鼻子,縮回腦袋怏怏不樂坐着,眉眼間浮動起一抹若有似無的悲切。

他一動也不動端坐一整天,手麻,腳麻,心頭也麻了一塊,沒了酸疼。

待得天黑黑一片時,他才一點點挪蹭到玄北身旁,靠在玄北肩上,呢喃着問道:“死了,就不能說故事了是嗎?”

“不能了。” 玄北沒有嘆氣,猶如一個堅硬盔甲一般将他摟在懷裏。

“還會死嗎?” 虞子矜悶聲問。

這下玄北也輕聲嘆了一口氣,沉沉地。

“總是有人死,人人皆會死。”

虞子矜靜了一會兒,又問道:“你遲點死,好麽?”

他的聲像是擋在百萬黎民身前的一個小兵性命那樣微不足道。

卻又不應當視而不見。

“知道了。”

玄北揉揉他的腦袋。

死啊。

玄北靜靜地想:蕭蕭數年,千山萬水與百态紅塵皆在眼下,無論上京盛世太平榮華樣,抑或是冷寂塞北殺伐場,唯獨死一子不可更變。

也唯有死,終究讓人放不下,永不能無動于衷。

至親至愛,至遠至疏,人人皆有一死。

作者有話要說:

微笑.jpg

我開始發便當了

我居然還有肥膽雙更

_(:з」∠)_我把锲子删了 因為決定加快歷史進程了!!

沖啊沖啊我好想寫新文去了!!

老兵線end

即将開啓:其其格 蔻丹 狀元郎傳奇三角虐戀線

emmm

然後是花山娜

還有好多人哦

想哭

快誇誇我哄哄我抱抱我

我如此勤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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