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美人呀美人真可愛
五月初夏,天漸漸幹熱起來。
這幾日外面日頭大,渾圓初有個火球樣子。素來愛玩鬧亂竄的虞子衿活像是被曬化骨頭了,寧願一天到晚趴在床榻上看小人書,再無趣就胡亂翻來滾去。
今個兒倒是不同。
天才蒙蒙亮,虞子衿已經在小太監伺候下穿起鞋襪來。
方才貴妃譴人知會,大意是察覺後宮過分清空,聚來幾位嫔妃敘敘舊。
虞子衿本不在嫔妃行列。
之所以捎帶上虞子衿,一是此次聚會重在說一說各人家鄉趣事妙聞,人人将特意帶來家鄉吃食與玩物來分享。二是其中一位婕妤将帶來一只白鹦鹉。這鹦鹉聰慧,偷學人說話的本事高強,是婕妤的心頭寶,極少露面的。
虞子衿是對這吃食玩物也感興趣,對鹦鹉更是興趣盎然。這才硬生生壓下困意起身,穿衣洗漱就要走。
“你是誰呀?”
半路上,他忽然問身旁的小太監,“小今子呢?他是不是偷懶去了?”
“回小主子。”小太監低着頭,甕聲甕氣回:“小今子今個兒身子不适,讓奴才代為伺候。”
虞子衿不滿地嘀咕着,“他就是偷懶。昨個兒還好好的,今個兒肯定是不想陪我起來玩,就不想身體适了。”
小太監不答話,光是一個勁兒盯地面,好似能将路看出花開。
今日陰涼。
冷灰灰的天沉悶不透光分光彩。幾團逶迤沉雲艱難挂着,活像是疲憊的驢子,遲遲才肯挪動一下。世間萬物的光彩皆被蒙上這層黯淡色,紅也紅不夠,綠也綠不好,好似生機大減。
平日該有亮亮脆脆的鳥叫聲。這時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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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子衿看着這将雨不雨的悶天氣,兩條腿也慢吞吞地邁。
“還請小主子快些。”小太監出聲催促:“誤了時辰可不好。”
虞子衿不理他,不改散漫的步子。
“還請小主子快些。”小太監始終埋着頭,卻不住加重音道:“誤了時辰便不好了。”
饒是如此,虞子衿仍是花費小半個時辰才來到湖心亭。
那裏正圍坐着五個光鮮亮麗的美人兒。其中最打眼的當數兩個人。
一個是扮相雍容的嬰貴妃,渾身尊貴氣質,少有常見的俗氣。她眉目寡淡,還挂着不大好看的病色,多少有些駕不住一身黛青色的衣衫。
另外一個是花山娜,挺個大大的肚子,一只手扶在腰後,眉眼如烈焰紅火。
二人美得格格不入,湊合在一起真是古怪。
“虞兒郎來了。”
嬰貴妃頭一個察覺虞子衿到來,沖他微微一笑。
上回兩人碰面是祭祀大典前的事了。
那時虞子衿看貴妃只顧着與喜樂公主說話,一個眼神也不落在他身上,還以為這是再也不與他說話了。
不想今天還能見着個溫和笑臉。
不光如此。
意外的是其他妃嫔态度雖不熱絡,倒是統一也沒有擺臉色給虞子衿看。
哪怕是頂瞧不上人的花山娜也就輕飄飄瞥他一眼,高傲地揚起下巴,目光調轉到別處去。沒有開口針對,竟也不拿慣常的禮儀做由頭為難虞子衿。
虞子衿是一眼瞧中擱置在正中心的金絲鳥籠,裏頭裝有翡翠假枝杈。底盤是雕花的,紅黃綠三色配起來又亮眼又喜慶。
一只渾身綠油油的鹦鹉神氣活現地站在枝上,腦袋瓜子機警扭來扭去,好似在打探情況。它的喙櫻桃紅,緊緊閉合着。
“就是它會說話?”虞子衿一下雙眼亮閃,好奇地問。
“是它。”嬰貴妃淡淡笑道:“這便是吳婕妤的心頭寶綠衣,平日藏着掖着不大肯拿出來叫人瞧瞧。今日是難得大方,倒舍得叫姐妹們飽眼福。”
吳婕妤擺一下蘭花指狀的纖纖玉手,面笑眼不笑地回:“哎呦,姐姐這是說什麽話?不過區區鹦鹉,上不得臺面,故而妹妹才總也不敢拿出來,生怕洩露了小家子氣。今日要談及故鄉,恰好家中擅□□鹦鹉,綠衣是各中小霸主,這才不顧羞的帶來。”
虞子衿察覺女子之間并未因一個聚會而和睦起來,反而句句帶刺。
不過這不關他的事,他不聽她們你一句我一句真假難以分辨的客套話。
他豎起一根手指,尋到兩根細絲中空處伸進去,戳了戳鹦鹉嘴。
“大膽!大膽!”鹦鹉發出幼兒似的聲音,稍稍有些含糊。
眼見鹦鹉撲騰撲騰翅膀挪到另外一邊,虞子衿又換個地兒碰碰它的小腦袋。
“大膽!打板子!打板子!”鹦鹉大叫。
“呦呦呦,你們看。”一個女子笑得嗤嗤:“人道物随其主。不愧是吳婕妤的小寵,也有本事打人板子呢。”
花山娜輕哼了一聲,“也不怪。看來不是本宮獨一人想打板子,連只鹦鹉也曉得不親近狐媚的。”
花山娜是進一步将争鋒相對的勢頭擰巴擰巴成一股,對準了虞子衿。
“我想拿出來玩。”落成衆人敵的虞子衿一門心思吊在鹦鹉上,軟聲軟氣問:“拿出來玩一下可以麽?”
“它嘴尖利的很,奚落人的功夫無人能及。若叫它出來倒是和放虎歸山一個理。”吳婕妤脫口而出一番推脫。
語罷,又擡眼望一下嬰貴妃。
仿佛得到什麽訓教。
她皺了皺眉,猶豫片刻,勉為其難擺擺手,幹笑道:“不過你想拿出來玩就拿出來吧。只要你注意些,別與它争吵起來就是。”
虞子衿不計較其中變故,歡歡喜喜地打開那扇圓形精致小門,一手将鹦鹉抓了出來。
“哎呦哎呦,可別抓它。”吳婕妤驚慌失色,憋不住厲聲呵道:“你松開它,它會飛你手上站着。你這樣抓着,小心蹭掉了羽毛了疼着。”
虞子衿又松開手。
鹦鹉果然不跑,繞着湖心亭飛了一圈落在虞子衿手上,張嘴就是一句:“魚!魚!魚!”
“無妨,不過是只鳥罷了。”貴妃略有深意地看吳婕妤一眼,“妹妹與本宮是一道入宮的,性子還需磨煉,得沉穩些。莫要這般咋咋呼呼的。”
“姐姐說的是。”吳婕妤勉強扯出一個虛笑,旋又道:“瞧這壞小子,光惦記着魚。平日妾身閑來無事就帶它出來逛逛。每一回來湖心亭也整好喂喂魚。看來這事是叫它記在心上了,不喂魚恐怕要叫個沒完。”
果然,綠衣擺頭晃腦,魚魚魚個不停。
吳婕妤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香囊打開,“看,這是魚兒的吃食。”
“你要喂魚麽?”虞子衿笑咯咯地拍拍鹦鹉腦袋。
“魚!喂魚!喂魚!”
鹦鹉一下一下回,迫不及待地扇動翅膀,一下飛出亭子,落在長長的路旁。
吳婕妤道:“它這是被寵壞了,就喜好在那兒玩。當妾身喂魚時,池中錦鯉便露頭來吃,它就趁機去啄魚。也不知是哪來的頑皮性子,跟個孩子似的。”
“精靈得很。”
貴妃笑得誠摯,“本宮倒從未看過這幅景象,不如也去湊個熱鬧。”
“姐妹們也坐得久了,起身走動走動也好。”另外幾個女子拍拂衣衫站起來。
花山娜不動,只撇了撇嘴,“這有什麽看頭?你們去便是了,我懶得動彈。”
“姐妹們一起去便是了。”貴妃搖了搖頭:“留下你一人怎好?”
虞子衿瞧她們連走與不走也能推脫半晌,自顧自接過香囊,朝鹦鹉跑去。
他蹲在綠衣身旁,先是抓出一把魚飼丢在它眼前。
鹦鹉高高昂着頭,只叫:“喂魚!”
“你命令我啊?”虞子衿面上洋溢起愉悅,故仿玄北模樣,威嚴十足道:“你可真大膽!小心我摘你腦袋!”
鹦鹉伸了伸脖子,眨一下圓眼睛,又叫:“大膽!喂魚!大膽!”
“你才大膽呢。”虞子衿沖它吐吐舌頭。
虞子衿光是與鹦鹉言語也能得來樂趣。
“喂魚喂魚。”他一屁股坐下來,抓出魚飼反朝上頭丢。
一顆顆細小魚飼從半空中紛紛揚揚落下來,觸碰到潔淨湖水激起一圈圈漣漪。沒多久,紅黃色錦鯉從四面八方湧來,你争我搶擠在一塊兒。
虞子衿玩得不亦樂乎,惡意遠一把近一把、左一把右一把随意地丢魚飼,活像是領一尾尾魚繞圈子似的。
那頭幾個妃嫔也不急不慢走過來,站在虞子衿身後,指着最大一尾錦鯉道:“你們瞧瞧,那只個頭比得上禦膳房兩尾魚呢。”
“頂大的魚頂引人矚目。”一人似笑非笑道:“個頭大不見得是件好事。”
“越大越好看得魚越是落單獨一個。”吳婕妤眼中劃過暗色,甕聲甕氣道:“引來其它魚兒圍攻。盡管以大對小,怕也是九死一生。”
聲音輕,卻有力,好似意有所指。
“胡說八道些什麽?”嬰貴妃笑了笑,“這錦鯉映襯着的是好運氣。花貴妃正懷龍種,該來仔細瞧一瞧。說不準能誕下個龍子來,那就是三生福氣了。”
花山娜正站在路中央。
她意動地轉轉眼珠子,面上卻擺出不屑神色來,貼面順了順發髻,傲然道:“這有什麽看頭?是男是女天注定,只要能為大王孕育子嗣便足夠了。本宮倒也沒有指望生個大胖兒子。”
話說得順,口吻偏不是那回事,反倒有已然生下個小太子的得意。
吳婕妤若有似無地哼了一聲。
“罷了罷了。”貴妃也不勉強,只道:“既然花貴妃不喜看魚也就罷了,至少虞兒郎得趣。”
虞子衿不參與她們暗地裏的政鬥。
他正踢着腿坐在池邊,扭頭問鹦鹉:“你怎麽不去啄魚啊?”
鹦鹉無知地歪了歪頭。
“你不是愛啄魚的麽?”虞子衿偏了偏頭,又扭頭問吳婕妤:“它怎麽不去啄魚呢?”
他精巧的五官映襯在衆人的眼裏。這幅雌雄莫辨的容貌奇異地将妩媚與純真糅合在一起,雙眼清澈有神,仿若不将世間任何苦難陰毒放在眼裏。
無論是這眉眼抑或是心性皆與後宮女子截然不同。
她們看了一眼,來不及嫉恨,忽然徹悟玄北那樣人物為何也會專寵一人至此。
再看第二眼,這明眸皓齒仿佛悄悄藏着一絲妖氣,是勾人心魄的妖物。
女子們你我對看一眼,無聲無息又站到了一條線上。
虞子衿還全然不知。
“是麽?它不啄魚?”
吳婕妤走近兩步,将手搭在虞子衿肩上。
她面上冷光乍現,突然低聲笑:“既它不去,不如——”
“你去池中玩耍一番?”
猝不及防地,那只手猛一用力。
下一刻,虞子衿整個身子跌入水中,撲通一聲濺起萬千水花。
作者有話要說:
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