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流さない涙の成分 (1)
*好像是開始虐直鬥了……或許吧
“诶？”理世拼命吞下了一塊牛肉，差點噎着，直鬥趕緊遞了飲料過去，她一口氣灌了半瓶，好不容易順了口氣。一邊拍着胸口一邊難以置信地瞪着對面的友人：“你剛剛說什麽？”
“所以說，我打算畢業後接家裏的手。有這麽難以理解嗎？”
直鬥掏出餐巾紙遞給理世。周末的商店街人來人往，有些看出了在家常菜大學前坐的是偶像的那個小理世，議論紛紛。直鬥感覺自己就像動物園裏的猴子或是熊貓，渾身不自在。但對面的偶像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她用塗着粉色指甲油的指尖輕輕敲着桌子，一下一下，很焦慮的樣子。
“倒不是難不難理解的問題啦……是你爺爺要求的嗎？”
“不，是我自己要這麽做的，畢竟他年紀大了。你跟巽君問了一樣的問題呢。”
理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
“你把這件事告訴完二了？”
“嗯，昨天中午吃飯的時候說的。”
“哦，這樣啊，難怪今天叫他不肯出來……”好不容易有一個不用工作的周末，還滿心歡喜地以為昨天完二一定告白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難怪後來打他電話聽聲音不太對頭，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理世一陣洩氣，後悔自己沒在那之前逼緊一點讓他早點兒告白。看吧看吧，結果拖到一個最不好的時機，說什麽也晚了。而且以那家夥優柔寡斷的性格，聽說直鬥的決定後，一定更不願意面對自己的感情了吧。
直鬥一臉欲言又止，最後終于道出心中的疑問：
“那個，難道我做出這樣的決定很奇怪嗎？你和巽君好像都不太認同的樣子。”
理世在心裏直嘆息：這孩子怎麽就這麽不開竅呢？從某種意義上真是比完二還要難搞。
“不奇怪~當然不奇怪，想要孝順從小照顧自己的親人是非常正常的，一點都不奇怪。”
她招了招手，又問阿姨多要兩串牛排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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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直鬥看起來放心了。
“不過，直鬥你也太有責任感了吧。”
“诶？”
“不是說這樣不好，我也沒有資格去評斷你的選擇。這終究是你自己的事，我和完二都插不上嘴。”理世玩弄着飲料罐，“只是這樣真的就是最好的選擇嗎？你真的有替自己的未來想過嗎？”
面對理世的質疑，直鬥一口咬定：“那是當然的了。”
“真的嗎？”理世一臉懷疑，“你覺得你爺爺是為什麽隐退了也不想讓你繼承家業？我理解你想要延續家族的心情，不過我覺得你現在只是在跟你爺爺賭氣吧？”
“那……那是……”直鬥一時間啞口無言，扭開視線看向別處。雖說有賭氣的成分在裏面，但她是認真做出了這個決定的。她在心裏肯定了自己。
“畢業後馬上繼承家業嗎……我覺得，白鐘爺爺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呢。”
“什麽？”
“就是先上大學啊。其實等大學畢業後再工作，也不沖突吧。”
“話是這麽說……可是，還是覺得來不及。”
“為什麽？”
直鬥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難得露出了扭捏的神态。
“因為……如果等到大學畢業那時，很可能就要被迫去相親了。”
理世嗆出一口飲料，“相親？！”
她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畢竟那時候已經是适婚年齡，如果沒有遇到合适的對象，也難免被家裏安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跟自己不怎麽喜歡的人結婚，果然還是有點勉強……更何況我根本沒那個心思。”
“等、等一下！”理世伸出手喊停，“你……那如果你爺爺真要你去相親，你真的會去？”
“……如果是爺爺的話，那也沒辦法……雖然我不喜歡這種事……”
直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理世見狀在心裏尖叫着不妙。
“所以你才想高中畢業就工作？因為工作的話可以暫時放下這些？”
好友給予了肯定的答複後，饒是在成人世界裏摸爬滾打了一大圈的理世也不免唏噓。
“唉……所以說你就是太有責任感了啦，完全可以再任性一點的嘛。”
阿姨拿來了做好的牛排肉串，理世施施然拿起來就啃。會胖的哦，直鬥在一旁小聲地提醒。啊~真是的，這家夥淨會關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其實我也知道這只是逃避。剛剛說的那些，遲早有一天要面對的吧。”
直鬥仿佛也跟理世一樣在咀嚼一塊過于焦幹的肉排，露出了難以下咽的表情。
“……那唔不是重點啊，直鬥。”理世艱難地吞下難嚼的牛排。“你難道沒有想過，其實你用不着做這種事嗎？”
“什麽意思……？”直鬥不解。理世嘆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解釋：
“真是的，你腦袋那麽聰明，為什麽就沒想過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呢？”
聞言，直鬥微微睜大了眼，又黯然地垂下腦袋。
“可是……那種幾率更小了吧。而且，誰會喜歡像我這樣的人呢。”
不不不，你太低估自己的殺傷力了。要不怎麽說天然最可怕呢。
理世在為直鬥的無自覺感到無力的同時，憤憤然地想到完二居然在最後關頭縮了，便萬分地怒其不争。如果真這樣錯過了那活該他孤獨一世。
“哎~~所以說，你先不要擺出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啊。關鍵是你喜不喜歡的問題嘛。”理世突然靈光一閃，“對了，直鬥有喜歡過誰嗎？”
直鬥的臉刷地就紅了。“咦？我、我嗎……我沒什麽……”
“真的嗎？很可疑哦？”理世眯起眼逼近了她。
“我……真的沒……”有那麽一瞬間，腦海裏閃過了那個雷雨天裏環繞着自己的溫暖懷抱。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來？她搖搖頭趕緊甩開這個念頭。“喜歡可能沒有，只是以前有憧憬的人吧。”
“憧憬？”
“嗯，其實理世也知道的吧，我以前很憧憬鳴上前輩。人很可靠，有男子氣概，而且頭腦很好，幫我處理了不少問題。”
直鬥像是回憶起什麽往事，很懷念地笑了。
理世理解地點點頭，“悠學長的話，沒有不喜歡他的人存在吧。”
“嗯，因為他對每個人都很好啊。”
“不要說你，其實以前特別搜查隊的女生們都對他有過那種想法呢。”包括我在內。理世苦笑着，想起了那個人對自己微笑的樣子。事到如今還是會感到內心刺痛呢，當明白自己絕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時候。
“诶……可是前輩他沒有跟任何人在一起吧？”
“他終究只是把我們當作夥伴來看待，大家最後都只能放棄了吧。”
“原來如此……”
是啊，他沒有選擇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走得十分潇灑。欺騙了那麽多的純情少女心居然就這樣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還是夠讓人火大的。
“明明知道自己要離開，卻還對女生這麽好，很過分吧？換哪個女生都沒辦法招架吧。”
明知道最後不可能期許給她們未來，為什麽一開始還要給予期待？這種溫柔，實在太殘酷了。
“可是，就是因為學長很溫柔，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所以他才沒有跟任何人交往，不想讓任何一個人感到痛苦吧。”
因為總會離開，所以不想束縛他人。如果感情有了相互的依靠，相隔兩地的距離只會讓兩人都痛苦不堪。早知如此，那當初為何要種下痛苦的種子呢。
“可是，那也是對方單方面的想法罷了。我倒是覺得，就算兩人相隔兩地，只要心還是連在一起的就沒問題。”理世嘴裏含着竹簽，一翹一翹。
直鬥笑了，“你的想法還真是浪漫。”
“你是在笑我幼稚嗎？”少女鼓起腮幫子，“我可是真心這麽想的哦，因為連距離都克服不了的話，要不就是并沒有喜歡到那種程度，要不就是膽小鬼，沒有自信能維持這段感情。”
“你說的也有道理……”直鬥仿佛陷入沉思，安靜地垂下眼。理世沉默地盯着她片刻，突然發起了無名火。
“啊——可惡！完二那個混蛋！我不管了啦！”
直鬥被她突如其來的火山噴發吓一跳，“為什麽會提到巽君？”
“啊啊真是的，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理、理世？”
發了會脾氣理世終于冷靜下來，她瞟了一眼遲鈍得令人生氣的友人，無力地揮了揮手。
“那種事，直鬥不知道也沒關系。”
因為他大概，永遠都不想讓你知道了。
“膽小鬼。”
最後久慈川理世嫌棄地吐出了竹簽，用這個詞做出了結論。
就是因為明白他的想法，所以才感到氣憤。什麽遠距離啊，看不見的未來啊，不在同樣的高度啊。什麽都不說別人怎麽可能會知道嘛，而且，因為那種原因就放棄，莫非自認為這很帥氣嗎？
為什麽總是要單方面的決定一切呢，為什麽要這樣決定別人的心情呢。會這麽做的都是宇宙無敵大笨蛋！！！
搞不懂！這——輩子都不想搞懂！
>>>
桌上的手機響起了郵件提示。完二把用來分散注意力的針線與未完成的布偶放到一邊，打開手機，發現有一條來自鳴上的新郵件。
『完二，之前你和直鬥演的舞臺劇，kuma拍了很多照片給我們寄了過來。看起來真的很棒，可惜沒能去看現場。辛苦了，聽說你耗了不少精力呢。下次見面的時候也跟我們詳細說說吧。對了，陽介還說你跟直鬥看起來很般配呢。』
看到這裏，完二勾起一抹苦笑。
“哈哈哈……前輩真是會開玩笑……”
他又按了按手機，移到最下面的一行字。
『PS：還是有點在意，你跟直鬥現在發展如何了？』
他盯着這行字半晌，啪地合上了手機。随手把手機一丢，整個人往後一仰，躺在了榻榻米上。
“啊啊……我到底在幹嘛……”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鳴上前輩。
他在暑假的時候還鼓勵了我一番，讓我不要着急，告訴我大家都會支持我。不止是鳴上前輩，還有裏中前輩他們，久慈川也……啊可惡，明明搜查隊裏的大家都知道嘛！而且他們都一直站在我這邊，一直幫助我，為這樣膽小的我打氣。
如果他們知道了我放棄了一切，不知道他們會用什麽樣的眼神看我。
久慈川一定會罵我吧。她一定會用最刻薄的話罵我是笨蛋吧。鳴上前輩會很遺憾地搖搖頭吧。花村前輩大概也會罵我笨蛋。可以想到的所有人都會罵我是笨蛋。
但是，被罵笨蛋也沒關系。笨蛋又如何呢，反正我本來就是個笨蛋。
只要能夠在一旁守護她，不給她造成多餘的困擾，就算當笨蛋也無所謂。
我的選擇，應該是正确的。
他側躺在地上壓住有心髒的那一邊身體，刻意不去理會那股在心裏肆虐橫行的疼痛。自從昨天放棄告白之後，那種心痛感便如同跗骨之蛆纏住了他。幸好今天是假日不用回學校，否則他真的不知道此刻該怎麽面對她。
他還沒想到自己該用哪種表情、哪種形象和哪種舉動對待她，讓他看起來只是一個站在白鐘直鬥身邊的普通朋友。但他要徹底抹殺掉一切對她的幻想。她的笑和她羞澀的臉龐，害怕得抓緊自己的樣子，再也不能想起。
他下決心要忘記這些。然後用嶄新的面貌站在她身邊。
不能再有半點猶豫。
母親在外面敲門，聲音透了進來：
“——完二，吃飯了哦。你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多少吃點吧。”
完二應了一聲。他撿起手機翻開鳴上發來的那條郵件，按下了回信。打了幾個字後按下發送鍵，合上手機走出房門下樓。
『謝謝前輩的關心。不過我已經放棄那家夥啦。』
一邊吃着晚餐，母親一邊擔憂地唠叨：“完二，出什麽事了嗎？一整天都悶在屋裏也不吃飯。”
“沒什麽啊。”他随口應道，拼命往嘴裏扒飯，填補心裏揮之不去的空虛感。“只是在做手工而已。”
母親見他什麽都不說，默默嘆息。
突然扒飯的速度就慢了下來，他想起了那張凜然的臉，義正言辭地說着要繼承家業。
“……喂，老媽。”
“怎麽了？”
“我要繼承巽屋嗎？”
母親驚詫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問話的用意。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不……就是突然想起來……”
“奇怪的孩子。”母親嘟哝了一句，又露出微笑。“不繼承也沒關系的哦。”
“咦？”
“雖說由子女來繼承家業是常态，不過我們家也沒有那麽多規矩。而且只有我跟你母子倆的小家庭，有什麽繼承不繼承的。”
“不，我也沒說不想繼承啦……”完二覺得老媽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因為這個鎮上只有我們一家染織品店，而且還有固定的顧客，所以我才一直堅持至今。就算完二真的打算繼承巽屋，今後也不會經營染織品吧。”說着，母親呵呵笑了起來。
完二含糊地應了一聲，再度陷入了沉思。母親慈愛地看着兒子，善解人意地說：
“完二，再強大的家族也會有衰敗的那一天。如果你真的不想繼承巽屋，我是不會逼迫你的。只要我能幹活，我就會把它維持下去，可是你不需要把它當成負擔。”
他沉默地看着母親，他明白她說的是真心話。可是她的頭發已經花白，明明他還沒有高中畢業。她有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成績不好，性格粗魯，常常被鄰居說三道四。但她從來也沒對自己抱怨過什麽。其實他擔心的并不是巽屋，而是一直在為這個家操勞的母親。
——啊啊，那家夥也是這樣擔心着自己的爺爺吧。
“……如果我離開了八十稻羽，那也沒問題嗎？”
存于心底已久的疑問脫口而出。母親停下了筷子。
“你決定了嗎？”
“哈？”
“如果你決定離開，我是不會阻止你的。因為，完二有自己想做的事吧。”
“不，所以說我只是問問……”
“不用顧慮我的，雖說一個人有點寂寞，但身體還撐得住。只是要記得經常回來看看啊。”
母親帶着些許寂寥的神色笑着說道。完二心裏一陣刺痛。
“……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嗳，都因為你說了奇怪的話啊。”
吃完飯完二回到房間，發現手機上有一條新郵件。翻開一看，是鳴上的回信。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你真的能放棄嗎？』
當然是真的。完二重重呼出了一口氣，把手機合上沒再回信。
“我也……多少是考慮過的。”
——你們根本不會知道我做出這個決定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已經無法挽回什麽了。
比賽早就結束了。
>>>
周一，上學的路上呈現一如往常的光景。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并肩走着，聊着周末的節目。直鬥有點睡眠不足，連步子都帶着虛浮。她計算了一下時間，想着差不多是能跟完二碰上的時候了。
就在這時，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過頭，撞見高大男生明朗的笑臉。
“喲。”
“早上好。”
直鬥朝他打了個招呼，他一步跨上來與她并肩同行。倦意一星半點地在身體裏燃開，她忍不住掩着嘴打了個呵欠。
“沒睡醒嗎？”完二的視線向她這邊投來。
“唔，昨晚整理爺爺那邊剩餘的工作資料，一不小心就搞太晚了。”
“是嗎，認真工作是很好，不過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完二随手拍了拍身邊女生的腦袋，好像這是非常自然的事。不對勁，一瞬的偵探直覺讓直鬥皺了皺眉，這個語氣和做派，好像跟尋常的他哪裏不一樣。
她擡頭望向身邊的完二，他看起來十分平常，臉上沒有絲毫的陰霾。但是總有種不太對的地方……到底是什麽呢？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嗎？”完二察覺到她的視線。
“啊、不，沒什麽。”
算了，大概是錯覺吧。直鬥如此寬慰自己。
是跟往常別無二致的一天。
……本來應當是如此的。
“……好了，這個三角函數的問題，巽同學你來解答一下吧。”
老師站在黑板前點名。
“诶？”完二從座位上站起來，困惑地撓撓頭。直鬥在一旁想他一定昨晚又忘了做預習，于是推了寫有答案的課本到他那邊。結果出乎意料的，完二好像壓根沒注意到，直接拿了自己的課本便走上講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慢吞吞地書寫答案。
底下泛起一陣議論的波瀾。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那個巽居然可以寫出答案诶。”
“……而且居然還是正确答案？”
“西川那個老頭子的臉都青了。真是難得一見啊哈哈。”
最驚訝的當然是直鬥，她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錯也不是在做夢。那個一直對數學苦手得連公式都背不全的巽君，居然準确地寫出了題目的答案。
“我可以下去了嗎。”完二寫完答案，在一旁發愣的老師聽到他的問話才回過神來。
“啊，哦哦，可以了。”老天開眼了？這個一向數學只能拿個位數的問題學生居然能寫出正确答案？老師覺得自己有必要檢查一下自己的老花是不是又嚴重了。
完二回到座位上後，直鬥小聲地驚嘆：“好厲害啊巽君，這個問題還挺不容易的呢。”
“啊啊，因為有認真預習嘛。別看我這樣，關鍵時刻還是能派得上用場的！”
完二沖自己亮出了大拇指，一副舍我其誰的樣子。直鬥被他逗笑了。但與此同時，有一股隐約的不安感漸漸從腹部深處升起。他真的跟平常不太一樣。可是為什麽？
橫豎想不出個頭緒的直鬥，就這樣走了一節數學課的神。
午休的時候，直鬥問完二要不要一起吃午餐。可後者卻一臉為難地說自己今天沒有做便當，只能去小賣部買面包。或許要花點時間，讓她不用等他一起吃。
其實我也只帶了面包啊。直鬥看着他跑遠的身影，默默地想。沒辦法，只好自己一個人在座位上吃起午飯。波江梨乃看她一個人，拿着自己的便當坐到她對面。
“今天很少見呢，沒有跟巽同學一起吃午飯嗎？”女生的問話總是一針見血，直鬥搖搖頭，說明他今天沒有帶午餐。
“這樣嗎？”波江顯得很驚訝，“他好像天天都會做便當的樣子呢。”
确實。有段時間他頻繁地做兩人份的便當要她一起吃午飯。托他的福，最近好像體重有所增長。自己一個人的話，總是會不知不覺就忘記吃飯。
“可能是學習太忙沒時間吧。”直鬥笑笑搪塞過去，不知為何，她不是太想跟別人讨論到完二的話題。
兩個人平和地用午餐，鮮少與同學一起吃飯的直鬥感到很新鮮。她轉學來八十神高中後，基本上就沒有和特別搜查隊隊員以外的同學有過熟絡的表現。兩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些事，難以避免地說到了舞臺劇的一些趣聞。
“對了，白鐘同學知道嗎？文化祭之後，巽同學曾經上榜過最受全校女生注目的男生TOP3呢。”
“咦？”直鬥差點被面包噎住。
“是學校的新聞部做的調查，校刊的話白鐘同學沒有關注吧。雖然是鬧着玩的，不過在那次舞臺劇後，巽同學的人氣漲了不少呢。有很多低年級的女生很崇拜他呢。”
“是、是嗎……”
直鬥突然覺得手中的面包難以下咽。
人氣漲了不少……嗎。不過說起來，雖然自己的鞋櫃裏最近基本上看不到情書的影子了，不過那些情書就好像轉移了陣地一樣，到了巽君的鞋櫃裏。當然他一封都沒看過。
“當然，白鐘同學也上榜了哦~”
“那、那種事我不需要知道！”
不知道為什麽，聽說了他在別人眼中是那個樣子後，心裏莫名地會感到不安。為什麽呢，不是一直都想要澄清大家對他的誤解嗎。現在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溫柔的人，這應該是好事才對啊。
可是我，為什麽高興不起來呢。
直鬥隐隐不安的預感沒過兩天就得到了實現。那天午休的時候，本來要跟直鬥一起用餐的完二突然被外班的一個女生叫了出去。他露出了嫌麻煩的表情，告訴直鬥不用等他，跟那個看起來像是低年級的女生走了。他們走後班上一陣議論紛紛，就像投進了石子的湖水。
“喂喂，那個該不會是……”
“告白？！”
“為什麽是那個巽啊？！太不公平了！那女生還挺可愛的！”
“是說，那女生也太勇敢了點吧，那可是那個有名的巽哦？！”
“噓，小聲一點，白鐘看着呢。”
似乎憚于直鬥投來的視線，男生們紛紛縮起了脖子。女生們對八卦的男生們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波江見直鬥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那兒，有些擔心地問道：“沒事吧，白鐘同學？”
直鬥才回過神來，睜着一雙迷茫的眼睛看着她。
“我沒事？”為什麽要認為我有事？
波江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她，“你剛剛的臉色很難看哦？”
“……有嗎？”她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臉頰。
剛剛那一刻，我露出了破綻嗎？
因為有女生向巽君告白？
——可是為什麽我要在意這些。他受歡迎不是一件好事嗎？
酸澀的情緒像氣泡一樣漫上來。以為已經消失無蹤的那個感覺，再度猝不及防地擊中了她。
那是在排練舞臺劇和最終演出時偶然出現的，就像是有誰拿着榔頭在心上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那般的鈍痛。
伴随而來的還有恐懼，微弱但清晰的恐懼，小小地在心尖上掐了一把。
可是為什麽會有恐懼感呢。直鬥徹底地迷惑了。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直到熟悉的聲音喚醒了她。
“喂，直鬥。”
她一驚，擡起頭看向對方。高大的男生站在她面前，以與平常無異的表情看着她。
“巽君？”
“怎麽了，好像在發呆。”
她搖搖頭，對方好像松了口氣。
“你還沒去吃飯？”他注意到她手中全然沒動過的午餐。她卻像是個只知道搖頭的木偶,無法做出除此之外的反應。看她不太對勁的樣子，完二什麽也沒問，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走吧，一起去吃飯。”
“那個，”直鬥忽然回過神，下意識地拉住了完二的袖子。他回過頭看她，她馬上松開了手。
“怎麽了？”
“……沒，沒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直鬥真恨自己的膽怯，不就是你跟那個女生發生了什麽嗎，就連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可那又是為什麽呢。
“哦，那走吧。”
他沒有再追問，淡淡地笑了笑。她小跑了幾步追上去，兩人并肩而行的距離還是沒有變，只是顯得岌岌可危了。
即便遲鈍如直鬥也發現，有什麽是與過去不一樣了。雖然他對待自己和以前一樣殷勤，和以前一樣陪在她身邊。
但那雙曾經日日凝望自己的眼睛，視線不知何時悄悄地移開了。
不痛不癢的日子過了一周，連直鬥都差點要相信這就是他們的日常了。自從那天有女生對完二告白後，直鬥便忽然開始有了某種意識，這個一直被她理所當然地擱在身邊的男生，其實也在被其他人關注着。
他手工很好，性格善良，會照顧人，像以前那樣的大嚷大叫也少了。因為各種事跡為學生們所知的巽完二，不知不覺間也被許多害羞的低年級女生纏上。一開始完二還會顯出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但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
肉眼看不見的兩人的距離在漸漸拉長。表面看上去與平時無異，但直鬥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微妙疏離感。她無計可施，因為她并不清楚這是由什麽引起的——說到底，她根本沒搞清楚狀況，甚至弄不懂這是不是一個問題，抑或只是自己多心了。
每天都因為要完成住院的爺爺剩下的委托而疲于奔命，加之完二對她态度的微妙變化，這些都令直鬥感到身心俱疲，宛如在辦一件毫無頭緒的大案子。但是自尊心不允許她認輸。本來爺爺的案子就是她主動要過來的，她沒有抱怨的餘地。而完二……她不知道在完二身上發生了什麽，而她又不習慣去探詢別人的隐私。最重要的是，就連她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麽她會如此在意這個問題。
——我在想，課後補習也可以結束了，接下來我一個人努力就好。
追根溯源，他的變化應該是從那天在天臺上的談話開始的。至于他到底為什麽會突然提出要結束課後補習，這就不在直鬥能理解的範疇了。
想要自己努力，是因為我要去外地，升學已經無所謂，所以他覺得不必再浪費我的時間……？最近一個人獨處的時間也多了，而且還會聽取女孩子的告白，感覺好像在躲着我一樣……
——難道巽君是讨厭我了嗎？
莫名得出了這個結論的直鬥把自己吓了一跳，又被這個連自己都不承認的結論打擊得悶悶不樂。她從以前開始就不懂得纾解自己的壓力，就連那次被抓進電視裏産生的shadow，都暴露了她不怎麽擅長處理感情的弱點。一個人默默想多，晚上都會做連篇累牍的噩夢。
起初是夢見了亡故已久的父母。變成了幼稚園時期的自己，想要讓爸爸媽媽陪自己玩一會偵探游戲，可父母卻只顧埋頭于工作。拼命的呼喚最終換來父母的回頭，卻是連面容都模糊不清。夢見自己在本家宅邸中迷路，被機關封鎖。夢見自己搭上一架只會上升的電梯，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夢見昔日的同伴一個個在自己面前微笑着又消失，伸手去捉卻只握到了滿手虛空。是真實又令人戰栗的夢境。
最後她夢見了完二。那個一向對自己非常溫柔的同伴，卻在夢裏一臉漠然地背對自己走遠。她被扔在空無一人的黑暗中，重新跌入冷寂的深淵。
為什麽……為什麽要丢下我一個人？
為什麽每個人都要離開我？
——因為直鬥就是個只會麻煩別人的孩子啊。
藏匿于心底的影子露出了狡黠的笑。沒想到它會在這裏出現——可是為什麽它會出現？
直鬥站在那個穿着白大褂的“自己”面前，震驚地盯着它。
（好久不見了，近來過得不好吧？要知道，只有在你過得不好的時候我才會出現。）
像是看透了直鬥的心思，shadow愉快地笑了起來。
我不覺得……我過得不好……
（又來了啊，你這個自欺欺人的壞毛病。看來就算是接受了我，你還是沒有怎麽變呢。）
輪不到你說……！
（愛逞強，又遲鈍，雖然是個偵探但總是摸不透別人的心思，你很煩惱吧。）
Shadow的話語宛如針尖直戳進肺髒，直鬥一時感到呼吸困難。她緊緊抿着唇，不敢直視用嘲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shadow。
（就算有那麽好的頭腦又如何，結果還是什麽都解決不了。）
Shadow孩子氣的臉上浮現出寂寥的神色，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它本質上還是個害怕孤單的孩子。它一直藏在她的內心深處，代替她說出她連想都不敢去想的話。
（……也不被任何人所愛。）
不對！直鬥激烈地否定着。我身邊還有那麽多人在，他們是不會離我而去的！
（真的嗎？那你以為這個夢又代表了什麽？）
代表了……什麽……？
（不是有人說過嗎，夢裏的障礙都是夢主給自己制造的。你害怕什麽，夢境就會給你反映什麽。）
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直鬥後退一步，連連搖頭。
不是這樣的，我——
（其實你很害怕被身邊的人抛下不管吧？父母已經離開很久，爺爺年歲高了，不知哪一天就會有個萬一。前輩們畢業後很少能見上一面，估計不久感情就淡了。現在身邊的同伴也是，一個工作太忙，另一個——）
住口！住口！給我住口！！！
直鬥聲嘶力竭地叫道，被打斷的shadow沒有任何不滿，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發洩了一會後直鬥停了下來，滿腔的憤怒化為了悲傷，卻郁結在胸口，連呼吸都會感到痛楚。
沒錯……我很害怕……我害怕他們會離我而去……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呢，我什麽都做不到——
（可憐又笨拙的直鬥。）
Shadow無機質的眼裏似乎流露出一絲憐憫。像是聽到了遠方的召喚，它忽然擡起頭。
（你得付出目前你認為最珍貴的，才能得到未來你會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
……什麽意思？
（雖然想讓你陪我多一會，可惜沒時間了。下次再一起玩吧~）
它揮了揮過長的衣袖，露出孩子般純粹的笑顏。沒等直鬥來得及說些什麽，影子就這樣無聲地消失了。
鬧鐘的聲音将直鬥從睡夢中拉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