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世上再無良藥如你一般（八）
彭逢今日起的晚了些。
他随意揉着眼朝窗外望去，卻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見到那人。這一百年來每次自己醒來的時候都會看見少年坐在窗邊托頰望他。彭逢皺了皺眉，倉促披衣喚來仙娥“小萊呢？”
“上神被天帝喚去了。”仙娥回他。
天帝？
彭逢心念稍動，沉默不言。
他知道小萊在想什麽，只不過自己一直不願面對。自一百年前少年醒來後，便好似脫胎換骨變了個人般。他努力化形努力修道，借着自己分給他的半個元靈，居然只在短短一百年的時間裏修成上神。小萊雖成上神，但渾身氣質卻全然不如從前明朗清爽，不僅如此還憑空多了一股子濃烈戾氣。那種戾氣不是簡單由情緒引起的憤恨，而是由骨子裏透出的。
之所以會成了這般，恐還是因為一百年前的那件事吧。
越想越擔心小萊會誤入邪道，彭逢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決定去請教一番風靈仙君，可等他前腳剛踏出門，後腳便被少年喚停了步子。路寧剛從天帝那處回來，正巧趕上他要走。
“楓葉君要去哪兒啊？”少年眼角眉梢都帶着笑，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介不介意我一同前往？正巧我也有些事情要同楓葉君講。”
彭逢堪堪回過了身，望向他。
不過是換了個元靈，卻好似換了顆心。少年的眼還是黑白分明清澈如泉，眸光裏濕漉漉蒙着水霧透着可憐，但彭逢知道那是假的。清秀臉龐上少了柔軟多了淩厲，笑是綿裏藏刀。
彭逢看着他的笑，胸膛下一顆心揪起似的疼，這百年來不論自己再怎麽努力，小萊終究還是變了。
“你去哪裏了？一清早不見你。”彭逢躲開目光，咽下由胸腔彌漫而出的無盡苦澀，勉強擠出一抹笑，“聽說是去尋天帝了？”
路寧揚了揚眉，“是啊，怎麽？”
“聽聞天帝那老兒最近很缺人手，該不會是想要拉攏你過去罷？”彭逢玩笑道：“這天帝拉攏人可是大手筆，輕則重金萬兩重則美色萬千，把什麽仙子許配過去都是常事。”他假裝漫不經心望了眼路寧，“依小萊這般道行，天帝老兒恐是要送不少美人啊。”
“哦？”路寧彎了眉眼一笑，這笑與他往常虛情假意的笑不同。如同藏着漫天爛漫日光溫暖動人，少年走近他，“阿逢，你早該知道，在一百年前你分我元靈救我一命的時候，我活着便只為了你一人。”他漸漸收起笑，微動眸光裏盛滿真誠，“你要信我。”
彭逢望着他，心裏說是歡喜卻又隐隐透着股子失落。他分不清少年的這份感情是感激或是愛戀。如此百般糾結下，他緩緩松了口氣，輕語：“我信你。”
不論你對我是何情意，我都歡喜。
系統：“人物彭逢好感度＋3，現好感度73。”
“不過你猜的确是不錯，天帝确實想要拉攏我來着，也确實說過允我一切要求。”路寧踩上了他的雲彩，同他并肩而立。微冷目光投向前方虛無，“我讓他允我捉拿顧映。”
少年清澈溫柔的嗓音在身旁響起，彭逢卻僵了身子。心裏方才生出的那星點歡喜也在瞬間歸于虛無，彭逢澀聲問：“當真要這樣嗎？”
路寧淡聲回：“龍的元靈，于你大補。”
明明是悅耳動聽的話，可彭逢卻半點歡喜不起來。他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麽，可當目光一觸及少年冷寒若冰的眸光，那些話便又被噎在嘴邊。
我要那龍的元靈有什麽用呢？你這麽痛苦。
如果你能放下，我少那一半元靈又有何妨呢？如果你能放下，就算我這本就短如一瞬的壽命再減去一半，但能與你歡喜到白頭，我也是情願的。
系統：“人物彭逢好感度＋7，現好感度80。”
……
顧映過得遠沒有大多人想象中的那般自在。
他是親眼看着少年毀了自己的元靈。那雙無數次令自己深深淪陷的眸子目光決絕，刺目白光将他臉上眼角邊的每一滴淚都照的無比透徹，整個人都如同驕陽。顧映記得，當時自己好似要被少年烤化一樣，他險些就要被融了進去。
但小萊卻推開了他。
“沒了我的元靈，你會很慘吧。”少年狠厲看他，“我要你活着！”
小萊要他活着，他便真的活着了。顧映也不知曉自己身上這毒是不是真的非小萊元靈可解，不過既然小萊說了，那他便是願意中這無藥可救的毒。這毒讓他身中邪氣滿心殺意，不出三日便堕入魔道。顧映覺得，這是好的。
他借着這股邪氣殺了浮山上上下下近百神明，血染天界。顧映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他不後悔。因而即使現在魔氣入骨千萬年道行盡數被毀，做了一個不人不鬼不神不魔的流浪者，他也覺得是理所應當的，這是他活該。
只可惜這樣并不能換小萊回來。
他苦笑了聲，飲了口從魔族街邊讨來的粗釀小酒，想借着醉意麻痹神經。可剛一伸手取過酒碗，便覺出手腕被人狠狠抽了下，托着酒碗的手不由得脫力，酒碗摔碎在地，
“诶，誰啊？”顧映煩躁的很，他翻了個身坐起，不耐閉着眉眼，“若是前幾日要收拾我沒收拾夠的那幾個魔道人士，我告訴你們，只管收拾我就好了！摔我酒碗作甚？”
“顧映上神如今都落魄到了如此地步了麽？”少年的聲音柔和清朗，本該十分好聽。但因帶着七分殺意三分輕蔑，竟是比利刃還要刺痛人心。
顧映彎下的身子猛地頓住，他自然無比熟悉這聲音。但就是因為太過熟悉，所以一時間竟是不敢擡頭去看，激動混雜着狂喜在心底瘋狂滋生，他冷靜了很久，才偷偷擡眼望去。
少年涼着眉眼望他，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小萊？”顧映使了渾身力氣揉紅雙眼，一瞬間溫熱液體溢出眼眶洶湧而出，他顫抖着雙腿站起，卻又一次次無力癱軟在地，“小萊…”
我從未想過還能再見你，可是你卻回來了。
雖然心知是不可能的事。但顧映還是忍不住去幻想。小萊還肯見自己，那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還有機會。他所求不多，只要能如從前一般。
若能像從前一般，即使是要他神魂俱滅，顧映覺得，他也是願意的。
系統：“人物顧映好感度＋10，現好感度75。”
“顧映上神恐是認錯人了。”路寧不費吹灰之力走近他，又抛出捆仙繩将他捆住，“我雖不是顧映上神口中的那什麽小萊，不過我可以告訴顧映上神，我确是要殺了你的。”
“其實天帝還是舍不得你，我同他講要捉拿你時，他還是很為難的，再三囑咐我要把你完完整整的帶回去。”手裏的捆仙繩被他死死扣了個結，路寧低低嗤笑了聲，“怎麽可能呢。”
他動作利落的綁好了顧映，又從懷裏掏出根長刺般的東西。冰冷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兒後，路寧擡手，将長刺準确無誤的刺入了他心窩偏右。
那裏有顧映的元靈。
刺入元靈帶來的痛楚不比刺入心髒輕上半分，足以令靈魂破碎。顧映愣着盯了少年半晌，終究還是被這堪比撕裂靈魂的痛抽回了神。
身體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栗，冷汗瞬間浸滿全身。可讓顧映更痛的不是元靈。他知曉這是封住元靈的邪術，之所以封住元靈，是為日後取出元靈時不會洩露半分靈力。
小萊原是為了自己的元靈而來麽？
顧映終究還是清醒過來了。
一百年前發生的點點滴滴閃電般從他腦海中劃過。顧映記得他剛親手養出小萊時，少年那雙蒙着水霧清澈純然的眸子，記得他被自己騙着喚爹爹，也記得自己曾經是他最依賴最信任的人。顧映如今回憶起，當時小萊看他時，眼裏仿佛裝着萬千星辰，亮晶晶的，每次都能讓他心生歡喜。
可如今呢？
少年眉眼間的冰冷淡漠，還有那雙透亮分明的眸裏所浸染的厭惡憎恨如此強烈。他說的沒錯，小萊确實變了，是他親手毀了小萊。顧映望着他眉眼嘴角無不藏刀的弧度，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這種絕望和痛苦混雜在一起的情緒，仿佛血液裏帶着倒鈎的小刺流動在身體裏的每個角落。
帶起連綿不斷的刺痛。
系統：“人物顧映好感度＋3，現好感度78。”
“小萊，你要我元靈的話……告訴我，我會給你的，不必如此費力。”他收起原本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忍住心中酸痛道：“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給我？”路寧并沒有立刻動手。封住他的元靈以後便随手一揮将他捆着飛上雲彩，此時聽他說了這番話後覺得甚是可笑，“顧映上神，你以為你的元靈能抵得了什麽？能贖罪嗎？”
少年轉過身，也不去管後面站都站不穩的顧映。他撇了嘴角自言自語說：“好像不能呢。”
顧映痛的說不出話，只能下意識的拼了命的喘息。長刺紮的是元靈，可少年的話刺的卻是心。
被人狠狠揉捏攥緊，又無情撕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