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阻攔

天陰沉沉的,悶得人有些透不過氣。暑氣中全是濕氣,渾身的皮膚像是被一層黏液膩着,十分不舒服。

郁雲慈帶着兩個丫頭一路疾行,趕到侯爺的院門口。

果然,陸環佩正端着托盤,在低低地向侍衛們央求着。她一身白色素錦長裙,臉上施着淡淡的脂粉。眼還有些紅腫,像是哭過的樣子。微堕的發髻,垂在胸前的發絲,配上她嬌柔的表情,頗有幾分楚楚的風姿。

這番模樣,若是一般的男子見了,必會起憐惜之心。

想來,杜氏母女今日想用苦情計。

「你們就行個方便,我送進去就出來。」

「表小姐,請回吧。侯爺吩咐了,任何人不能去打攪他。」

「我不會打攪他,送了東西就出來。」

一個侍衛看着她手裏的東西,道:「既然如此,屬下可以替表小姐把東西送進去。」

陸環佩臉一白,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此等做派,要是心軟些的人可能就會通融了。但兩個黑臉的侍衛不為所動,臉最黑的那個看着郁雲慈過來,忙行禮喚着夫人。

夫人二字,聽得陸環佩俏臉一白,心知今日怕是不能成事。她根本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郁雲慈,端着托盤的手指尖泛白,唇咬得更緊。

她忘不了自己狼狽的模樣被對方看去,更忘不了對方那嘲諷的話。一字一句,像無數根針一樣,紮在她的心上,一想就會流血。

外面那些傳言她已聽說,那什麽她和沈家少爺私會的事情傳得有鼻子有眼。娘說是姓郁的在搗鬼,對于郁雲慈,她是舊仇加新恨。

姓郁的是個陰險小人,明明是自己做下的醜事,居然還賴在別人的身上。她本想與對方好好理論,是娘勸自己先沉住氣。

如今之計,更是不能離開侯府。

留給她們的時間不多,為免節外生枝,還是趕緊搞定侯爺。與其坐等着名聲敗壞,被陸家人接回去,然後被胡亂配人家,還不如搏上一搏。

誰知這姓郁的陰魂不散,居然聞着風聲跟過來。

郁雲慈片刻間就到了眼前,斜睨着陸環佩。

「表妹,看來我與你說的話都白說了。我不是說過,你是未出閣的姑娘,不要輕易來尋侯爺。怎麽你偏偏不聽,還一意孤行。傳揚出去,可如何是好?」

「表嫂,你的話環佩記着。環佩并無那樣的想法,不過是為了感謝表哥收留我們母女,特意想回報一二。也是環佩心思單純,沒有表嫂想得多。環佩這就告辭,不礙表嫂的眼…」

「慢着!」

郁雲慈喚住她,眼神瞟到她手中托盤上的冰酪。看起來顏色鮮豔,像是用西瓜加牛乳制成的。天氣很熱,那冰酪看着都令人食指大動。

「表妹心思倒是巧,既然東西送到這裏,就由我替你代進去吧。你要感謝的話,我也一并替你帶到。」

采青伸手就要去接陸環佩手中的東西,陸環佩心一緊,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她此等反應,郁雲慈立馬就明白冰酪是加了料的。倒真被自己給猜得死死的,杜氏母女是兩招齊用。先苦情,再使計,總之勢必要留在府中。

「表嫂…環佩出來得久,這冰酪有些不新鮮了,就不要端到表哥面前獻醜…」

「表妹親手做的,所謂禮輕情義重。既然是誠心感謝侯爺,無論東西怎麽樣,我想侯爺都不會嫌棄的。表妹,你說是不是?」

陸環佩心裏暗罵着,恨不得眼前的女人立馬去死。要不是她,表哥怎麽會想到讓陸家來接她們母女加去。要不是她,自己何必如此難堪?

「哐當」

托盤一歪,上面的冰碗斜滑落地,裂得粉碎。桃紅的冰酪灑在地上,很快就被地上的熱氣化成一癱。

郁雲慈冷笑着,陸環佩此舉想毀滅證據,以為東西灑了自己就無可奈何了嗎?

「表嫂…對不住,天氣太熱,環佩身子有些受不住…」陸環佩說着,身體搖晃兩下,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配上她今日的打扮,倒還真像那麽回事。

「既然身子不好,就趕緊回去歇着吧。」

郁雲慈一松口,陸環佩趕緊離開。那疾行的腳步飛快,哪有半點體弱的樣子。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見,郁雲慈看着地上那灘豔紅的冰酪,問其中一個黑臉的侍衛,「你能聞得出來加在吃食中的雜料嗎?」

那侍衛先是一愣,順着她的眼色,立馬明白過來。

冰酪開始蒸發,熱氣騰升。他趴在地上,仔細地聞着那灘冰酪,慢慢皺起眉頭。

「夫人,這冰酪裏面确實加有其它的東西,屬下聞着,不像是好東西…」

這個不是好東西,那必然就是什麽情藥之類的。也真難為他一個黑臉大漢,耳根子都變得黑紅黑紅的。

郁雲慈當然不會追問是什麽藥,這侍衛是侯爺的人,就是最有力的證人。

「既然如此,你們下次警醒些,莫讓姨夫人和表小姐再找借口接近侯爺。」郁雲慈說着,便要轉身離開。

像是想起什麽,回頭問一聲,「你叫什麽名字?」

「屬下名喚左三。」

她仔細想想,這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好像還有叫左四的。不知道有沒有左一左二,右一右二。

「這名字倒是好記,你是不有兄弟叫左四?」

「沒錯,夫人好記性,左四是我的胞弟。」

那就沒有什麽左一左二了,她想着。正欲離開,突然裏面出來一個人,長得與左三有些像,應該就是左三口中的左四。

左四先向她行禮,「夫人,侯爺請你進去。」

這倒是有些意外,剛才左三不是說侯爺吩咐任何人不能進去打攪,莫非在侯爺的心中,她不是任何人,而是一個有些地位的人。

如此想着,自然從善如流,腳步一轉,邁進院子。

采青和傳畫被留在外面,進去的僅她一人。算起來,這是她第二次進來,只覺得比起其它地方,他的院子格外涼爽一些。

校場之中,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舞動着長劍。

少年一身的黑色勁裝,一招一式幹淨利落,看來沒少下過苦功。而他的不遠處,則站着同樣黑色勁裝的景修玄。

景修玄冷着臉,看着少年的動作,似乎有些不滿意。

「劍氣溫軟,劍步虛浮,收劍!」

少年聽到他的喝聲,挽着劍花,置在背後,彎腰低頭。

「對不起,師父…」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匡家的列祖列祖!」

這話有些重,少年似有些受不住。削瘦的肩膀晃了一下,脊背跟着挺得筆直。額邊的汗水一條條地流下,鬓發都濕了,有幾絲散亂的發黏在臉上。

郁雲慈此時已看清少年的模樣,暗自贊嘆着這少年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些。

飽滿的天庭,漆黑的瞳仁,抿得泛白的唇。通透的皮膚,被汗水洗濯過後的五官,更加精致俊美。尤其令人心驚的是他的眼神,堅毅隐忍,根本不像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剛才侯爺提到匡家,不會是書中所說的武學世家匡家吧?

在原書中,有這麽一個家族,以武聞世,低調神秘。匡家百年來武才輩出,且出過一位曠世名将,還被封為武神。

百姓們修建武神廟,供奉香火,就是為了記住那位匡家先祖。

不過匡家既然是武學世家,怎麽匡家少爺會認侯爺為師。莫非侯爺的武學造詣高于匡家,連匡家人都甘拜下風?

她疑惑着,覺得書中與現在自己看到還是有太多的不同。原書中着重講的是男女主的愛情故事,自己不是女主,現在所經歷的當然與書中的內容無關。

或許是侯爺的話令匡姓少年自慚,他立馬提劍轉身。只聽得他大吼一聲,腳步生花,劍舞銀蛇般重複着剛才的動作。

景修玄的臉色稍霁,這才看向郁雲慈。

「你有事?」

「哦,算有事,也算沒事。」

他看一眼苦練的少年,再聽她有些喘的氣息,指了指邊上的陰涼處。她立馬會意,跟着他走到旁邊。

「說來聽聽。」

「是這樣的,您提過要去信到陸家,讓陸家派人來接姨夫人和表妹。我就是想問問侯爺,他們幾時來人,我也好做準備,免得怠慢客人。」

她是臨時想的借口,自己原本不打算進來的。是他讓人請來進來,還問她有什麽事情,簡直莫名奇妙。

「就這兩日。」

陸家在京郊的一個縣,如果接到他的信後就動身,想必明天就能到。

「如此,我知道了。并非我容不下人,心急送她們走。實在是表妹太讓人不省心,方才在門口我就碰到了她。她端着一碗冰酪,說是要來感謝侯爺您收留過她們母女。」

她斟酌地說着,邊小心地觀察着他的臉色。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校場上的少年身上,那看任何人都是冰冷的眼神,此刻卻是溫暖的。

少年是他的徒弟,他似乎很是看重。如此說來,他也不是完全的冷心之心。對于在意的人,他應該是有感情的,比方說眼前的匡姓少年。

她話說到一半,總不能不說下去。管他有沒有在聽,她還是說完吧。

「我想着,她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還是少和侯爺碰面的好。于是就提議幫她把冰酪帶進來給您,哪成想着,她一緊張竟把冰碗給摔破了。我一想覺得有些不對,等她走後,就讓左三辯了一下那灑在地上的冰酪。聽左三說,裏面有其它不好的東西…」

他轉過頭,看着她。眼神又恢複成冰冷的,那一絲暖色已經消失。

「我知道了,不用準備接待陸家人,我即刻命人送她們回陸家。」

「哦,好。」

這男人做事果真是完全不拖泥帶水的,行動力真強。不枉她頂着酷暑出來截住陸環佩,以後就有清靜日子過了。

校場中的少年身形太快,她只能聽到「呼呼」的劍氣聲,卻看不清他的動作。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年,練功如此刻苦,怪讓人心疼的。

她可不敢多言,侯爺重視少年,不過是嚴格了些。若是她多幾句嘴,肯定落不下好。再說她自己都得靠着這根粗大腿混生活,哪敢提什麽意見。

「若是銀錢不夠用,就去賬房那裏支。堂堂的侯府夫人,還不至于窮到去當嫁妝。」

男人的語氣冷淡,帶着不容拒絕的霸氣。

她「哦」了一聲。

想着應是采青去外面當首飾的事情傳到了他的耳中,那麽其他人應該也知道了。包括将軍府和那國公府。

「跟我進來!」

他大步一邁朝書房走去,她忙小跑着跟上。他人高腿長,絲毫不顧忌別人。她想着,就憑他這樣的性子,真是一個不太好相處的人。

進到書房,她一眼便看到桌子有一個匣子,正是自己讓采青去當的那一只。

「拿回去,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以後不許再做。你以為能打将軍府的臉,卻不知同時也在打我們侯府的臉!」

若是一個新嫁的侯夫人窮到當嫁妝,別人會如何說侯府,會如何議論他這個名義上的丈夫?落人話柄的事情,只有蠢貨才會做!

「多謝侯爺,是我思慮不周。」

說兩句不會少塊肉,雖然他臉色實在是不好看,但總歸是她得了好處。采青當回來四百兩,加上原物歸還,反順一算,她竟是白得了四百兩。

如此想着,她心裏莫名輕松起來,忙向他告辭,出去時腳步都是輕快的。經過校場,看到那少年還在刻苦練習,深感佩服。

出院子後帶着采青和傳畫往回走。

悶熱的天氣讓人感覺格外的難受,好像內衣都貼在身上一般,膩膩的難受。她正穿過園子,猛然看到高氏和喜樂立在一處花草處。

而小人兒,正蹲在地上看着什麽。

「見過夫人,表少爺你說要來這裏等夫人,奴婢拗不過。」

「知道了。」

她擺着手,靠近小人兒。小人兒聽到聲音,已經回頭,臉上帶着欣喜和一點羞澀。

在他的面前,是一群黑黑的小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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