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威脅
地上有許多螞蟻在爬,黑麻麻的一片。它們大多都頂着東西,黃白的小粒或是碎掉的樹葉。
她微卷裙擺,與檀錦一起蹲下。
檀錦臉上更加歡喜,烏黑的眼珠子又去看那些螞蟻。記得那天小人兒就是躲在美人蕉叢中哭泣,或許這是一個熱愛自然的孩子。
她擡頭看着越發模糊的太陽,以及更加陰沉的天。自言自語地道:「這麽多螞蟻搬家,看來要下雨了。」
人人兒歪着腦袋,滿臉的疑惑,「舅母,螞蟻在搬家就要下雨?」
她想了想,別的事情她不敢說,就怕露陷。但這樣的常識應該沒有問題,于是替小人兒解惑,「嗯,螞蟻的窩在土裏面,但它們只喜歡幹爽的家。每當快要下雨的時候,巢穴就會變得很濕。」
從檀錦黑黑的瞳仁中,她能清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果然孩子的眼睛是最清澈的,她心生憐愛,把聲音放得更柔。
「這種濕氣,有時候我們人感覺不到,但螞蟻能感覺得到。所以它們會趁雨沒有下之前趕緊搬家,搬到更高的地方去,以免自己的巢穴被雨水給淹了。」
檀錦看着似懂非懂,低頭想了一下,用力點了點頭。
她的手忍不住去摸他的小腦袋,輕輕地揉了揉。
「真聰明,你看這些螞蟻好像雜亂無章,其實它們是井然有序的。螞蟻們成群成群地生活在一起的,它們之中,大部分的螞蟻都是天天幹活的。且分工明确,有專門在外面覓食的,還有留在巢穴中打理幹淨的,另還有一些專門照料食物和蟻卵的。唯有蟻後不用幹活,它很大,比所有的螞蟻都大。它天天躺在那裏什麽不幹,光會下蟻卵,然後卵會孵出許多的螞蟻來。這些螞蟻長大後,全都是幹活的。」
檀錦嘴張着,久久都沒合上。頭一回聽到這麽神奇的事情,覺得驚訝又不可置信。圓圓的眼睛裏有疑惑,更多的是驚奇。
「舅母知道的好多,舅母真厲害!」
「這可不是厲害,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生活中有許多的玄機,只要你認真發現,總會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身後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她轉過頭,正是原先那在校場練劍的匡姓少年。
少年不知何時已換過一身衣服,清清爽爽的,若不是梳起的發上還帶着濕氣,恐怕根本就猜不到他剛才在汗如雨下的練劍。
她把檀錦拉起來,「不過是偶爾聽人說的,這樣的事情,許多莊稼人都知道。」
匡庭生好看的眉微皺,許多人知道嗎?
為何他從未聽說過,像這樣測風雨的事情,那可是欽天監們的不傳之密。而她怎麽說得如此輕巧,好像随便一個人都能窺破這樣的玄機。
「你剛才說螞蟻群中,以蟻後為尊,對嗎?」
「對的。」
「那我們來看看是不是真的。」
匡庭生與生俱來就是驕傲的,便是尋常的話,都帶着傲嬌。他命人去找工具,不太一會兒,一個家丁拿來一把鐵鍬,一看就是府中花匠用的。
郁雲慈也被勾起了興致,在她生活的年代,她所有的知識都是紙上談兵。她知道螞蟻的生活習性是怎麽回事,卻沒有親眼見過。
便是檀錦,小小的臉上都帶着興奮之色。
她微微一笑,也罷,就讓她今天陪這兩個孩子瘋一瘋吧。
眼見着匡庭生不假別人的手,正要拿鍬開挖,她忙攔着,道:「不必挖開,我們離遠些。它們在搬家,一般先搬東西,最後必然會把蟻後也搬走。
匡許生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把鐵鍬放在一邊。
幾人蹲在不遠處,看着黑壓壓的螞蟻不停地從地穴中湧出來。檀錦蹲在她的身邊,眼睛亮亮的。他的臉上,那種求知的渴望,一副尋寶的模樣,充滿着興奮。
而美少年則一言不發,臉色雖是傲嬌的,但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螞蟻。
她不由得好笑,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好奇之人總是有的。
突然一道冷冽的男聲響起:「你們在幹什麽?」
「哦…侯爺…」
「師父…」
「舅舅…」
最後那聲舅舅檀錦發出的,他有些害怕,小手不由自主地就扯住郁雲慈的衣服。她安慰着他,「別怕,舅舅又不是壞人。」
檀錦當然知道舅舅不是壞人,可是他很少見到舅舅,舅舅看起來很難親近,他不由得就感到膽怯。
景修玄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螞蟻,再看着她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哪裏像個世家夫人。她前額的細發沾着汗水,濕在皮膚上。
「我問你們在幹嘛?」
「哦…侯爺,我們在看螞蟻搬家…」
「螞蟻搬家?」
他問着,眼睛卻是看向匡庭生。
「師父,師母說螞蟻搬家是要下雨。師母還說,螞蟻全是幹活的,只有一個蟻後不用幹活,光躺着生小螞蟻…」
「你從哪裏知道這些的?」
他的目光從匡庭生的臉上移到她的臉上,劍眉緊鎖。
她幹笑道:「道聽途說,所以才會親自求證…」
他若有所思,似乎在想她是不是在撒謊。于是,他也站着不動了。
下人們都躲得遠遠的,有多遠站多遠,根本不敢靠近。
氣氛有些怪,她想着,莫不是大家都要在這裏看螞蟻搬家。她雖然也好奇,但卻不想和一個渾身散發着冰寒之氣人一起。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在看她。可她不敢與之對視,于是頭轉向一邊,像是專注地看在那些螞蟻,實則盡力把腦子放空。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匡庭生「咦」了一聲。
而檀錦小人兒,也在扯着她的衣服,「舅母…快看!」
因為興奮,他的聲音些些大。
她忙定晴一看,果然有一只大腹便便的螞蟻出來了。相比起螞蟻們的身量,蟻後要大上好幾倍。
「這就是蟻後嗎?」
匡庭生問話的同時,那蟻後身體弓起來,像是極痛苦地使勁弓着,還有一只螞蟻在幫助它。不大一會兒,它的身後吐出一個卵。一只螞蟻快速扛起那枚卵,跟上隊伍。
「真的有蟻後,舅母你看…它剛下了一個蛋!」
檀錦叫着,竟然拍起掌來。過了一會像是意識到景修玄的存在,立馬低頭躲到郁雲慈的身後。
景修玄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她忙又解釋道:「道聽途說來的…想不到竟是真的。」
「何人?」
「農夫。」
他不知有沒有相信,卻是沒再追問。
她暗自松一口氣,眼睛不經意一瞄,就瞄到往這邊奔來的陸環佩。
陸環佩邊跑邊哭,梨花帶雨的模樣看得都令人心疼。原本還計劃着,趕緊尋個機會再出手,哪成想方才侯爺派人去她們的院子,說要即刻送她們回陸家。
這一走,自己就全完了。
陸家那鬼地方,她和娘好不容易逃出來,根本沒有想過要回去。要是現在回到陸家,不說被人擠兌死,就說那些不要臉的三天兩天打秋風,她們好不容易攢下的東西又要被他們給搶走了。
什麽清貴人家?說得好聽,全是些不要臉的。
那樣的日子,她簡直不敢回想!
「表哥…」
婉轉似泣的聲音,還有那尾音中的情愫,令景修玄劍眉緊鎖。
未近跟前,她就被趕來的杜氏給拉住了。
杜氏到底是個婦人,想事情要周全些。若是此地只有侯爺一人在,她是不會拉着女兒的。但是明顯姓郁的也在,再說還有匡少爺。
環佩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可千萬不能一時情急,落個不知羞的名聲。
雖然外面傳環佩和沈少爺的事情,但她相信,只要環佩成了侯爺的人,那些人就不敢再亂傳了。
否則,就是和錦安侯府過不去。
「侯爺…環佩她失禮了。實在是這孩子心裏苦,那外面傳她和沈家少爺有那不清不楚的關系…侯爺,我求求您,您可得替我們孤兒寡母做主啊!我們都快被欺負得沒有活路,真不如一頭撞死…」
「表哥…環佩無顏見人…」
「侯爺…環佩正是議親的年紀,傳出這樣的事情,哪家公子還敢娶她為妻?」
杜氏哀切地說着,眼巴巴地望着景修玄。
郁雲慈瞧着這母女倆的做派,立馬明白她們是想向侯爺讨個說法。隐晦的意思是陸環佩因為她這個侯夫人失了名聲,嫁給別人是不行了。既然是侯府壞了陸環佩的名聲,還不如就留在侯府做姨娘,以此遮蓋那傳言。
她偷看着侯爺的臉色,他的眼暗沉沉的,深不見底。那深潭般的眸色,醞釀着狂風暴雨。
這個男人性情霸道,不可能受人威脅。
偏生杜氏母女以為世間男人不會拒絕送上門的美色,加之還有親戚關系,想着她們願意退而求其次,甘願為妾,侯爺萬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陸環佩伏在杜氏的懷裏,嘤嘤地哭着。
哭得人都跟着煩躁起來。
所有人都在等着侯爺的話,杜氏期盼着能從他口中聽到留下來三個字。
最終,她失望了。
她只聽到一聲寒到骨子裏的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