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将門

雨點漸密,又快又急,很快便是瓢潑大雨。雨勢滂沱,以可見的速度潤濕土地,積窪成池,彙成水流。

郁雲慈站在窗前,感受着飄進來的水氣由熱變涼,最終全是涼爽。

她的懷中,抱着那好奇的檀錦,小人兒滿眼的仰慕。舅母好厲害,說螞蟻搬家是要下雨,果真就下雨了。

「舅母…真厲害!」

收到檀錦的表揚,她輕輕一笑,怕他人小抵抗力差。若是吹了涼氣,而感染風寒得不償失。于是抱着他放到炕榻上。

「不是舅母厲害,是萬物有靈,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許多的奧秘。」

檀錦似懂非懂地點着頭,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煞是可愛,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頭。此時天空中突現一道明雷,閃電的白光沖下來,像要劈開混沌的天地,伴随着「轟隆隆」的巨響。

她驚了一跳,捂住檀錦的耳朵,采青立馬上前,把窗戶關起來。

這道巨雷炸裂時,方氏正在指天發誓說自己之所以瞞下成氏的嫁妝,沒有陪嫁給郁雲慈,全都是為了将軍府。

她嘴裏的話音一落,雷聲驚起。

刺目的白光中,她只看到郁亮黑沉的臉。心裏一直打着鼓,今天的這天氣太怪了些,什麽時候不打雷偏她起誓的時候打雷。

「我堂堂将軍府,難不成還靠一個婦人的嫁妝過日子不成?」

郁亮男人的尊嚴受到挑釁,他在戰場上拼死拼活,才掙來那滔天的軍功,被封為将軍。他豈是一個靠婦人立足的男子?

方氏心道不好,多年前自己之所以能壓住成氏,就是因為成氏擺的姿态太高,好像将軍府的一切都是靠着她與國公府。

将軍自覺在成氏面前擡不起頭,故而夫妻生隙。而自己,一直都小意溫存,視将軍為天,所以這些年來,将軍才會對自己寵愛如一。

「将軍,這都是妾身的錯。若不是妾身自甘為妾,一頂小轎進門,別說是嫁妝,便是衣物,姐姐也只讓我帶六身。清姐兒和勝哥兒有我這個娘親,是他們命不好…」

她哀切地哭起來,唇咬着,臉色蒼白。

當年她進府時,成氏确實十分苛刻,除了換洗的衣物,什麽都不讓她帶進府。

郁亮聽她提起當年,剛才的怒火消去大半。若不是他唐突方氏,方氏又怎麽會委屈為妾?這麽多年以來,方氏對自己情意深重,視他為天,确實是個賢慧的。

「那你也不能扣下成氏的嫁妝。」

「将軍,是妾身一時胡塗。可是若是沒有那些東西,清姐兒将來嫁人怎麽辦?還有勝哥兒,很快就要議親,給女方家下聘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別人會怎麽笑話我們将軍府?将軍,是慈姐兒重要,還是将軍府重要?」

郁亮臉色又開始發黑,他本是無根基的窮小子,因為抗敵拼命才得了大司馬的看重。封為将軍後是得了不少賞賜,但那些賞賜比起世家幾代的積存珍寶來說,不值得一提。

方氏從他的臉色能看出他的猶豫,「将軍,慈姐兒嫁的是侯府,哪裏就真的窮到當嫁妝。分明是她不滿妾身,不想顧着府中的姐姐和弟弟,才會故意讓妾身難堪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比起郁霜清和郁全勝,郁雲慈在郁亮的心中幾乎可以忽略。如果不是為了面子,他哪裏會來質問方氏。

次女出嫁時,那嫁妝他雖然沒有細看,卻也粗略掃過一眼。見次女無異議,便什麽也沒有說。誰知那逆女嫁人後暴露真本性,極像成氏,竟敢讓世人看将軍府的笑話。

他又怒又氣,別人指責他扣留發妻的嫁妝,令他覺得顏面無存,威嚴掃地。

方氏與他多年夫妻,自認為将他的性情摸得透透的。心機不多,為人自大又有些虛榮,還有那麽一些自卑。

「将軍,慈姐兒出嫁時,妾身與她商議過此事。是她親口同意把那些東西留給清姐兒和全哥兒的,誰知她一嫁進侯府,就變了卦,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挑唆。」

說起這個,郁亮的眉頭緊皺,他也覺得次女嫁人後性子變化太多。

「将軍,妾身想着,會不會是國公府那邊…?」

提到國公府,郁亮臉色更黑,粗聲粗氣地道:「此事先放在一邊,先好好查清楚,免得慈姐兒被人蒙蔽,做了傻事。」

「妾身知道了。」

外面雨勢不減,看樣子要下一夜。方氏原本以為雨大留人,郁亮不會離開。哪成想着他還是冒雨離開了。

他一走,方氏面色陰着,很是吓人。

西廂的郁霜清立馬掀簾進來,「娘,爹說了什麽?可有說要歸還那些東西?」

「歸還?那是不可能的,沒有成氏那死鬼留下來的東西,你拿什麽當嫁妝?不說是你,勝哥兒用什麽去給別人下聘?你放心,在你爹心裏,你們姐弟倆比那死丫頭重要多了。」

「可是娘…夜長夢多,若是那死丫頭到處亂說,女兒的名聲…我不要被人嘲笑…便是将來嫁人,只怕在婆家也難擡起頭來。」

方氏眼垂着,遮住裏面的恨意。

「你放心,娘有法子。」

「娘,什麽法子?」

方氏擡眸,眼裏恢複往日慈母的溫柔,輕輕地拉過女兒的手,「我的清姐兒,一定會嫁給高門當正妻。十裏紅妝,福澤延綿。」

「娘…還是娘最疼我…」

郁霜清靠在她的身上,母女二人相偎在一起。

方氏的心裏漸漸有了決斷,她的清姐兒,自小懂事。論長相才情,在一衆貴女中都是出色的。她絕不能允許自己的女兒走自己走過的路,受自己受過的苦。

無論如何,那死丫頭必須是清姐兒的墊腳石。只有踩着成氏的女兒,她的清姐兒才能站得更高,過得更好。

一夜雷雨過後,天氣涼爽了一些。

郁雲慈便讓采青不用再加冰塊,把窗戶打開通風。讓涼風流通,去去屋子裏的濁氣。

正欲去檀錦的屋子,就見傳畫從外面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帖子。

「夫人…匡…家送…來的。」

郁雲慈接過帖子,自己還是頭一會見到古代的請帖。淡粉底子燙着銀邊,紙張上像是有花瓣,不是畫的,而是原本漿在紙裏面的。

近聞,有股淡淡的花香。

翻開來看,娟秀的字體,賞心悅目。連蒙帶猜,原是匡家大夫人請她後天過府,替匡家二小姐做及笄禮上的正賓。

想到那個少年,她對這個神秘的匡家起了好奇之心。

「匡少爺怎麽會認侯爺為師父?」

「夫人有所不知,侯爺與匡大爺交好,匡大爺便以匡家劍法相贈侯爺。侯爺所學皆是匡家武學,所以匡少爺才會自小就拜侯爺為師。」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侯爺算是匡家同門。

只是匡家既然是武學世家,随便尋一個人親自教導匡少爺豈不更好,為何舍近求遠?她有些疑惑,又怕問主多露陷,只能放在心裏猜測着。

采青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也在替匡家感慨,道:「匡家唯今只餘匡少爺一根獨苗,不說是匡家上下,就是侯爺,都很是看重匡少爺。」

匡家就一根獨苗?

為何這樣的武學世家,就只餘一個獨子了?

「匡家子嗣單薄…真可惜…」

「可不是嘛,四十年前,匡家一門四子随武神出征,歸來僅一子,且身受重傷。匡老将軍回京五年後跟着去世,令人惋惜。十二年前,匡大爺和匡二爺随大司馬再戰崇嶺關,那次依然艱險,匡二爺戰死,匡大爺剩了半條命…匡家忠肝義膽,讓人敬佩。」

聽起來這匡家全是死忠的,就好像她知道的歷史上的某個家族。也是男丁戰死,府中全是女子,還有一根獨苗。

采青說的大司馬又是誰,聽着不像是匡家人。她凝眉細想着,好像有些印象。這個大司馬似乎姓程,身份極高,他的女兒好像就是當朝的皇後。

「大司馬…」

「大司馬原是匡家的家将,當年曾随武神出戰。可惜那次匡老将軍身子受損,若不然…天妒英才,便是匡大爺,都早已不在了…」

郁雲慈心下恍然,心裏感謝着采青的解惑,面上卻是半點不敢顯露出來。

怪不得侯爺對匡庭生那麽嚴格,原來那少年肩負着光複匡家的重大使命。這樣生來就關系着家庭興亡的孩子,她卻莫名覺得有些可憐。

正說話間,左三在外面求見。傳畫出去,不一會兒進來,手中捧着一個精致的紫檀雕花小盒。

「夫人,這是侯爺派人送來的,說是給匡二小姐的正賓禮。」

郁雲慈打開一看,朱色的錦緞中躺着一枝桃花碧玉簪。玉質細潤,如水般通透。握在手心中,沁涼一片。

方才她還在想送什麽禮好,他倒是解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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