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毒舌

他在說什麽?

她的身體傾刻間僵住,恐怖感瞬間漫延至周身。渾身的血液像被冰凍一樣,她甚至能感覺自己手腳一寸寸變涼,指尖都在發麻。

甚至她能感覺到自己似乎心神分離,魂魄飛散,恨不得立刻遁地而去。

是不是自己露出的破綻太多,所以他看出來了。那麽他是什麽意思,他讓自己裝得再像一些,是不是就是不會揭穿自己的意思?

「侯爺…」

她的聲音抖得不象話,如風中的落葉,只要來一個輕風,便能與樹木脫離,死生不見。她的腦海中不停地設想着自己的下場,他會怎麽處置自己呢?

對,不能承認。

打死都不能承認!

「侯爺…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我是将軍府的二小姐,您的夫人哪,還能是誰?之前在将軍府,我…确實是裝的,要不然哪裏能活到現在…」

她連頭都不敢擡,也沒有聽到他出聲。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眼神,在緊緊地盯着自己。恐懼感緊緊地扼住她,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想象出來的可怕結果在她的腦海中交織着,令她不由得渾身發抖。

「你抖什麽?」

「我…沒抖……」

他諱莫如深,看着她裙擺晃出的波浪。

這姑娘的城府還是不夠深,不知她到底來自什麽地方,居然知道那麽多的萬物玄機。倒不是她表現出格,而是他自己…

所以他才會想到那種可能。

顯然,他猜對了。她和他一樣…

她太過随性,根本不像一個養在深閨中的女子。仔細一想,倒是與崇嶺邊關的那些部落異族人很像,卻比他們更加見識博廣。

「站好!」

「那個…侯爺,您別吓我,我膽子小…」

膽子小?

依他看,她除了膽子大,其它的什麽都不行。若不是膽子大,一個女子敢拿劍刺人,若不是膽子大,被自己識破還能站着沒倒?

他冷哼一聲,「膽子小是好事,才知道如何小心保住你這條小命。以後切記少說多看,謹言慎行,須知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的道理。」

她漸漸清明,他這話又是什麽意思?聽着像是在教她以後如何為人處事,如何騙過別人,捂緊自己冒牌貨的身份。

只是真是自己想的那樣嗎?

「是,我以後一定聽侯爺的話,以後侯爺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回府後,我一定天天呆在屋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安分分的絕不主動惹麻煩。」

要想保命,表忠心是不二法則。

「你抖什麽肩?」

她抖肩了嗎?

不用她說話,景修玄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道:「頭搖身晃,形神離體,一看就是慣會巧言令色之人。好的不學,偷奸耍滑倒是學了不少。以後在我面前,不耍這些滑頭,給我站直,看着我!」

他一番厲喝,吓得她就擡起了頭,心裏罵了一句賊老天。

這男人好看是好看,嘴倒是挺損的。而且說起話來殺氣騰騰的,好像随時要人命似的。哪裏是個富貴窩裏養出來的公子哥,分明像個戰場上将軍。

就是因為他總是無形之中散發出來的殺氣,才令她膽寒,生怕他一怒之下,就結果自己的小命。

她心裏嘀咕着,嘴裏低聲分辯,「侯爺,我是害怕…」

她是害怕才抖的,猛然被人揭穿,她當然心驚肉跳。不過卻是有了底,看來縱使他知道自己來路不明,亦不會把她當成怪物。

他冷冷一笑,抱胸而立。

「怕什麽,莫不是怕別人揭了你的皮?」

什麽叫揭皮,她又不是厲鬼畫皮,哪有什麽皮可揭?

這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了,敢情他還訓出瘾來了。她可不是生來找罵挨的,雖然保命重要,但也不能窩囊。

她慢慢平靜下來,緩緩心神,不自由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後清着嗓子,這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侯爺,我現在可是您的妻子。俗話說得好,夫妻一體,要是別人欺負我,您身為丈夫的可不能看着。」

「我有說看着嗎?」

他不會看着,他的意思是要是有人欺負她,他會相幫嗎?

她許是想通他不會揭發自己,還有幫着自己,心神漸漸合一,腿漸漸不抖。但人還是僵着的,連頭都不敢動一下。

那顆自穿到這本書中始終懸着的心,奇跡般地安定下來。

莫名的,她有些鼻子發酸。

他的語氣冷硬,卻始終還是變相承諾會護着她。這樣維護的話,自奶奶去世後,她便再也沒有聽到過。

許是心神一松,她不自覺地低聲嚅道:「我…還是怕…侯爺您說我以後要如何做?」

是啊,她是害怕的。

陌生的朝代,陌生的環境,還有未知的将來。若不是剛穿越過來就面臨着生死考驗,讓她快速融入這個世間,恐怕她不知要惶然多久。

侯爺能看出她不是原主,會不會別人也能看出來?

她的頭是垂着的,後頸處還有細短的發絲不羁地翹着。便是她沒有擡頭,他仍然能感覺到她周身散發出來的無所歸依。

他認真地看着她,眼底的深意似濃墨般。

許久,他淡淡地地道:「不用刻意,如常就好。」

她确實比較聰明,編的借口也合理。一個在繼母手下讨生活的女子,在娘家忍氣吞聲,嫁人後才恢複本性倒是說得過去。

若不是他有相同的經歷,恐怕根本不會想到……

郁雲慈則在心裏想着,既然如常就好,那他是怎麽看出來的?她狐疑着,卻不敢相問。

等了半天,終于聽見他道:「出去吧!」

她如蒙大赦,始終不敢看他一眼,慌忙提着裙子出門。想到他的話,又放下裙子,慢慢地走出去。

屋外的陽光刺目,從層疊的樹葉間隙中折射中一道道的光線。她走出他屋子的範圍,站在一棵樹底下,擡頭望去,不由得用手遮在頭頂。

樹是一棵老槐樹,樹葉繁密,結着綠色的槐莢,一串串地挂在葉子中間。可惜不是五月,若不然,還能吃到槐花飯。

她心裏輕嘆着,即使剛被人識破身份,自己還有心思在這裏想吃的。可見自小親緣淡薄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心夠大,夠随遇而安。

光線暈成一圈圈,似有五彩顏色。太陽還是那個太陽,陽光底下的世界卻不是她的世界。她是不是應該慶幸侯爺是個冷漠的性子,冷漠到不關心自己的夫人是人是鬼嗎?

手搭涼棚看去,山腳下飄動着兩團白色的影子,她知道那是匡庭生和賢王殿下。她長籲一口氣,覺得自己要出去透透氣。

她朝山腳那邊走着,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聽着兩個少年不時傳來的議論聲,看着他們朝氣蓬勃的身影,覺得有些羨慕。師兄弟二人站在一起,都是十分出色的少年,加上出身教養,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她在看別人的同時,別人亦在看她。

遠處,景修玄高大的身影立在她之前站過的樹底下。仿着她的樣子,擡頭看着樹葉間隙透出來的光。

再次眺向遠處,望向她靜立在鄉間的身姿。

他目光深邃,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一個小人兒探出身影,「舅舅…」

他轉過頭,看到檀錦。

檀錦像是午睡剛醒,眼惺忪着,小手揉了一下,「錦兒想找舅母…」

高氏在後面跟着,一副不敢上前的模樣。她雖然沒有見過其他的貴人,但她能感覺到侯爺身上有種說不清的氣勢,令人心生敬畏。

景修玄一個眼神斜過去,她立馬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他再低頭看向檀錦,長腿一邁,朝莊外走去。檀錦的小短腿小跑着跟上他,他似乎感覺到,放慢了腳步。

出了莊子,來到山腳下,檀錦遠遠便看到郁雲慈。有心想朝舅母跑去,擡頭看一眼高大的男子,沒敢那麽做。

郁雲慈不經意回頭,便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朝自己走近。大的身長似松,小的才及他的膝蓋。兩人身高落差極大,有種說不出的萌感。

偏生檀錦難得與景修玄親近,不自覺就模仿着他的姿态,也板着個臉,令人忍俊不禁。

待走得更近些,小人兒才忍不住喚着,「舅母!」

郁雲慈故作鎮定地牽過檀錦,「多謝侯爺帶錦兒過來。」

景修玄沒有說話,眼神看向賢王,「殿下,時辰不早,我們該走了。」

賢王有些意猶未盡,肩膀耷下來。

匡庭生看了他一眼,取下護罩,昂着頭走到景修玄的面前。景修玄照舊沒有多餘的話,擡腳轉身,匡庭生便跟上他。

賢王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蜂箱,取下護罩,跟了上去。

三人呈一列,由高到低,縱使是走在鄉間的路上,卻仍能感受到他們步履整齊的走姿。那是一種類似軍隊的規整,器宇軒昂。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莊子的門裏,郁雲慈一直目送着,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心裏由然而升起一股惆悵,她生平最讨厭的就是送別。

侯爺和賢王他們要回去,并沒有提到自己,看來自己是被留在莊子了。

「舅母…」

檀錦低聲喚她,她這才醒過神來。從前她是一個人,現在不過是換個身份,換了另一個環境生活。

而且,她還有這個小人兒做伴。

「錦兒,我們去那邊走走吧。」

她指的是另一處山腳下的荒地,上面開滿了各色的小花。有蝴蝶在其間飛來飛去,還能聽到蜜蜂的「嗡嗡」聲。

此時無人,她便無所顧忌,帶着檀錦采起花來。

不大一會兒,匡庭生返回,冷傲地立在一邊。

她看到他,跟着一愣。

「你不是随侯爺回去了嗎?」

「師父命我留下來。」

她心裏一喜,那種被人護着的感覺令她高興起來。采的花也差不多了,她拉着檀錦起身,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檀錦一直看着匡庭生,看得出來,他想親近匡庭生。

「錦兒,是不是想和庭生哥哥一起玩?你再長大些,就要以和庭生哥哥一起習武了。」

小人兒眼睛一亮,眼巴巴地望向匡庭生。

「這個…以後得問過師父。」匡庭生說着,別扭地轉過頭,長長的睫毛扇動着。

這個少年長得可真漂亮!

郁雲慈再次感嘆着,少年便是如此模樣,故作高冷性子別扭。她故意走在前面,果然身後的匡庭生低頭,伸手摸了一上檀錦的小腦袋。

檀錦立馬歡喜起來。

三人回到莊子上,就見牛根水提着一個小木桶,蹲地牆邊上在忙活着。

他的手上拿着一塊布,浸進那木桶之中。然後拿出來,裹在木棍上面。纏了幾下,就做成了一個物件。

「你在做火把?」

匡庭生問着,人已走近。

牛根水忙站起來,「奴才見過夫人,匡少爺,表少爺。回匡少爺的話,奴才确實在做火把。想着趁夜裏去照些黑龍。」

黑龍便是泥鳅,郁雲慈聽得懂。她朝那木桶看去,黑黑的液體,聞着有一股特殊的氣味。她心下一動,莫不是石油?

「你這是什麽?」

「回夫人的話,這是石脂水。」

匡庭生再老成,也還是一個少年。聽到照黑龍,忙裝做不經意地問道:「用火照黑龍,這是什麽法子?」

「回匡少爺的話,黑龍夜間出沒,被火光一照便動彈不得。只消把它捉起來即可,莊稼人在農閑時都愛去捉一些來吃。」

郁雲慈聽着有些意動,想夜間跟去看看,又礙于現在的身份。

牛根水可能看出這些貴人主子好奇此事,于是道:「奴才的婆娘也是捉黑龍的好手,夫人若是想看,可讓她夜間行事。」

郁雲慈露出猶豫的樣子。

匡庭生已經高傲地接話:「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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