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識破

縱使隔得有些遠,郁雲慈也能感覺到他眼神中的深意。暗自琢磨着,會不會是自己說得太多,讓他起了疑心?

腦海中很快冒出被人當成怪物燒死的場景,仿佛能想到自己被人五花大綁噴了一身的黑狗血,然後被架在火上燒死的情景。

自己吓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打滑。她整個人跌進田裏,連帶着檀錦的一只腳也沒有田泥裏。

「啊!」

她下意識驚叫一聲,前面的三人齊齊回頭。

男女有別,兩個少年站着不動。就算是匡庭生和賢王是半大的少年,也不會不顧禮數去拉她。景修玄劍眉蹙着,像是猶豫了一下,大步轉身走來。

「舅母…」

檀錦人小,拉了她幾下,她紋絲不動。

其實是她跌進田裏有些發懵,沒有反應過來,否則哪裏需要人來拉,自己就能站起來。等她站起來時,景修玄已到了跟前。

玄衣墨發,還有俊朗的五官。無論什麽時候看,這男人都長得極好。反而是她自己,總在他面前露出最兒狼狽不堪的形象。

剛才還看着像朵花般的衣裙被糊上稀泥,她的發絲上也沾了一些。手上更是因為撐着身體,滿手的泥。

裙子上挂着一只鲎蟲,褐色的身體拖着長長的兩叉尾巴,正挂在她的裙子上。她低頭一看,随手就捏起,手指一彈,甩進稻田中。

他幽深的瞳孔一縮,變得更加難懂。

她以為他是嫌棄自己此時狼狽的模樣,于是提起檀錦,兩人一齊站到田梗上。

「侯爺,讓您見笑了。」

「嗯。」

他人已走遠,留給她的是高大勁瘦的身影。她思忖着他那個嗯字,到底是見笑還是不見笑?

「舅母…錦兒自己走。」

檀錦以為是自己拖累她,她才會跌進田裏,很是自責。再也不敢讓她牽着,眼眶裏都有淚水在打轉。

一個人長大後的性格深受其幼年時的經歷所影響,她哪裏會讓錦兒如書中一樣養成自卑的性格。再說她會滑倒,真的不是因為他的緣故,而是她被自己的癔想給吓到了。

她伸出滿是泥的雙手,在他的小臉上一抹,白嫩的臉上很快多了兩撇泥印。

「沒關系的,這泥可不髒,都是肥莊稼的好東西。看看,你現在跟舅母一樣髒了…哈…」

說完,也不管自己的手到底有多少泥,她重新牽起檀錦的小手,歡快地道:「走吧,我們正好回去洗一洗。」

檀錦重新開心起來,能和舅母一樣髒,他覺得好高興。小小的眼睛全是興奮,再也沒有剛才的那種自責。

走到莊子門前的景修玄聽到她的笑聲,腳步一頓,轉眼便進了門。

後面的賢王啧啧稱奇,朝匡庭生道:「師兄,景夫人的性子還真是與衆不同。」

他所認識的女人哪個不是嫌髒愛美的,偏生這個景夫人,弄得一身泥乎乎的,還笑得出來。可見是個不拘小節的,倒是與京中其他夫人區別甚大。

「确實,師母的性情與京中許多女子都不一樣,豁達開明,并不在意一些俗禮。雖然有人會覺得她太過随意,但我喜歡師母的性子。」

賢王驚訝地挑眉,他可是很少聽到這位師兄表示過對人的喜惡。誰不知道師兄是匡家唯一的男丁,永遠都是勤于練劍,從不知道玩樂。

明明比自己才大一歲,卻老成得吓人,就連父皇都讓自己跟着師兄好好磨性子。

匡庭生一笑,少年的笑純淨又明朗,看得賢王發愣。心道,師兄笑起來真好看,若是以後能常看到師兄如此這般笑,那該多好。

「師兄真好看!」賢王呢喃着。

匡庭生立馬變臉,「我是男子,殿下以後切莫再用好看這個詞來侮辱我。」

「哦,本王知道了。」

師兄弟倆一起進了莊子,賢王不時偷瞄着匡庭生,匡庭生好看的眉眼皺着。若不是礙于他是王爺,自己真想揍他一頓。

最後面的郁雲慈牽着檀錦,嘻嘻哈哈地跟着進了莊子。采青一看兩人的模樣,立馬張羅着備熱水讓他們各自洗浴。

莊子比侯府要簡陋許多,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好在采青想得周到,還從侯府帶了一只小些的浴桶出來。

她現在可算是明白古代女子出趟門為何那麽不容易,實在是要帶的東西太多。大到浴桶被褥,小到胰子布巾,全部都要帶着。

洗完澡,采青用大布巾替她絞頭發。

她的頭發很長,長及腰下。莫說是洗,就是梳理都夠麻煩的。她任由采青替她絞幹,心裏慶幸自己穿成一個貴夫人,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還不知道如何過活?

頭發絞到半幹,便散着晾開。

再喝上一杯冰鎮過的杏皮水,只覺得說不出的舒爽。杏皮水酸甜可口,既解暑又有回甘。桌上還有兩小碟子果脯,一碟桃幹,一碟楊梅幹。

莊上理事的是守莊子的牛氏夫婦,其他兩個婦人都是臨時從佃戶家裏尋來幫忙的。牛嫂的丈夫牛根水就是他們在河溝裏碰到的漢子。

牛嫂長得粗壯,看着就是幹活的好手,人也爽利。

郁雲慈散着頭發,想借由風力吹幹。她在莊子裏走着,避開侯爺他們的屋子。不知不覺就走到廚房,正好看到牛嫂和兩個婦人在忙活。

牛嫂坐在小矮凳上,正在清理面前的一堆菌子。

見到她忙起身行禮。

「你們忙,出門在外不用太多禮,你這是剛采的菌子?」

「回夫人的話,前兩日下過大雨,山上冒出了許多菌子。這些都是奴婢一大早去山裏采來的,可新鮮着。」

她掐掉一只淡豆綠色菌子的根,那些菌子顏色有幾種,還有白色和褐色的,雜七雜八地堆在一起,散發着山林獨有的芳香。

那兩個婦人一個守着爐火,爐子上面煨着東西,聞起來有雞肉的香味。另一個婦人在竈下燒柴,大鍋裏不知煮的是什麽。

廚房屋頂的煙囪裏飄出煙霧,煙灰獨特的氣味混着食物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郁雲慈深深地吸了一口,覺得這才是真正的農家生活。

她不便在廚房久呆,看了一會兒,便朝另一邊走去。

原是一直繞着侯爺他們的屋子,不想還是碰到他。他正背對着她,不知在看些什麽。她本想悄失離開的,卻不想他突然轉身。

「侯爺…」

她的發還是散着的,已經幹得差不多,黑幕一樣散在後前胸前,襯得她的臉更加的小巧。雖然她自己不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不妥,但在外人的眼中,女子衣發不整就是放蕩。

好在,他什麽話都沒有說。

她長松一口氣,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

歇了一會兒,采青替她梳好發髻,很快就到午膳的時辰。男女不同席,因為檀錦還小,就與她一起用飯。

午飯共有五個菜一個湯,都農家風味。爆兔丁、焖野雞、清炒山菌、還有一盤豆豉魚幹,另一盤莊子産的時蔬。湯是甜湯,銀耳加紅棗,冰鎮過。

牛嫂心裏很忐忑,她沒有侍候過貴人。以前總聽人說貴人們吃得如何精細,生怕自己準備的粗野飯菜不合貴人們的胃口。

「夫人,奴婢不知夫人的口味,莊子上除了這些粗野吃食,拿不出其它更好的…」

「這些就很好。」

既然來到莊子,當然就是來嘗山珍野味的。若是要精細的吃食,還不如呆在侯府裏。

牛嫂見她是真喜歡,心才跟着放下來。暗道夫人不僅人長得美,性情也很随和。他們這樣的家奴,最大的幸事就是碰到好的主家。

「你不用在這裏侯着,忙活了一上午,也去吃飯吧。」

聽到她的話,牛嫂自又是一番千恩萬謝,滿臉堆笑地離開。

郁雲慈确實很中意這樣的飯菜,原汁原味,吃起來都是食物本來的鮮味。便是檀錦,也吃得很是歡喜。莊家人一年到頭沒什麽得銀錢的地方,用完飯後,她便吩咐采青打賞。除了碎銀子,還有幾塊布料。

布料不是太好,是從她的嫁妝箱子裏翻出來的。其實她自己是想不到的,還是采青提醒她,她才會準備的。

雖然對于侯府來說,那些布料不算好,且花式顏色老氣。但對于莊稼人來講,那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東西。來幫忙的兩個婦人一直感謝牛嫂叫她們來幫襯,得的布料正好給各自的女兒做嫁妝,那是再體面不過的事情。

趁着她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消食的當口,采青把做好的防蜂護罩拿出來。

說是護罩,其實因為時間趕,極其簡單。

就是大大的帽子垂着長長的紗幔,不過是固定住的紗幔,類似于圓柱形撐開的帳篷。這樣蜜蜂就的這不了身,而他們也能從白色的紗幔中觀察到蜜蜂。

支撐紗幔的是篾絲,夾在兩層紗幔間,再用針線固定住。

景修玄他們看到這東西時,明顯很驚訝。法子不算精妙,但勝在實用。

她又感覺到侯爺那莫測的眼神,心驚着,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心虛。心中祈禱他可千萬別看出什麽不對勁來,同時提醒自己以後莫再說什麽出格的話。

賢王和匡庭生兩個少年躍躍欲試,穿戴好便去了後山養蜂場。她沒有跟去,因為侯爺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她覺得他可能有話要對自己說,心裏忐忑着。

「你現在膽子倒是大了,連蟲子都不怕。猶記得那年你八歲,郁夫人帶你來侯府做客。二房的四堂弟用春蠶捉弄你,你吓得哇哇大哭,上吐下瀉,回将軍府後病了整整半個月。」

他的語氣平緩,不冷不淡地說着。

她哪裏知道原主的事情,索性低頭,裝害羞狀。

屋子裏靜下來,他的眼神從幽深轉為暗沉。方才的事情是他捏造的,她根本就沒有随成氏到過侯府,二房四堂弟也沒有捉弄過她。

可是她沒有反駁!

這意味什麽?

意味着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郁雲慈!

他站起來,目光深遠,「擡起頭來。」

她依言,心裏納悶着。

「我不管你是誰,但你記住,要裝,就裝得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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