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歡喜
翌日,将軍府的門外又聚集了不少的百姓,他們看着跪在府門外的郁雲慈,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起來。
郁雲慈身着素白的衣服,脂粉未施,發上沒有一根首飾,僅用發帶綁着。再讓傳畫用茱萸和姜汁泡了幾條帕子,敷着眼。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像是哭過許久。
辰時就出門,既沒有坐馬車,也沒有乘轎子。帶着采青和傳畫兩個人,讓采青在前面開路。她則讓傳畫扶着,一路走一路哭,一直哭到将軍府的門口。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将軍府裏死了人,侯夫人是回去奔喪呢。
到了門口,也不進去,就跪在地上,一直不起。
本就因她一路哭過來,身後跟着一大群好事之人,這些好事之人都沒有散去,反而是越聚越多。
郁亮聽到下人來報,虎目一沉,三步兩步就到了大門口。
打開門一看之下,差點氣暈。
次女一身孝服的打扮,跪在自家門前,外面圍着幾圈人,指指點點的,就等着看他們郁家的熱鬧。
「你這是做什麽?到了家門口怎麽不進屋?」
他怒喝着,臉色鐵青。
郁雲慈這才擡起頭來,紅腫的眼中蓄滿淚水,主要是被辣的。還未出聲,淚珠就成串地滾下來。
「父親,女兒不孝!自古孝義難兩全,請恕女兒不能跟您進去。昨夜…娘托夢給女兒,大罵女兒不孝……」
聽她提到已故的成氏,郁亮兩穴突突直跳,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果然又聽次女道:「娘罵我…為何如此無能,不配當她的女兒…連她留給我的嫁妝都護不住,枉為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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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的議論聲漸大,前些日子錦安侯夫人當嫁妝的事情他們可是有所耳聞的。聽說那些被當的東西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想也知道錦安侯夫人出嫁時的嫁妝是多麽的寒酸。
郁亮牙關緊咬,鐵青着臉,怒目而視。
這個孽女,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家中私事,實在是不孝!
「爹,并非女兒不願随您進去,而是我娘在夢中說了,若是我要不回她的嫁妝,那麽郁家就不用回了…她還說爹您是個負心漢…死了發妻,還占着發妻的東西…還說繼母心毒,她一死,繼母就搬進她的屋子,占着她的嫁妝,還苛待她的孩子…她在陰間徘徊,一直不肯輪回,她死不瞑目啊!」
方氏躲在門後面,聽到最後一句,遍體生寒。
成氏那個死鬼真的沒有投胎,真的托夢了?不,一定是死丫頭裝神弄鬼使的手段。她現在是真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直接弄死這死丫頭,要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那嫁妝眼下是不還也要還了。好在她早有準備,許多東西都被替換過,還有那些鋪子,死丫頭得到的只能是空鋪子。
她理了理衣服,掐了自己一下,擠出兩滴淚水,掩着面沖出去,跪在郁雲慈的面前。
「姐姐…您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放心慈姐兒,想着那些東西等慈姐兒在侯府站穩腳再給她。您真是錯怪妹妹了…這麽多年,我視慈姐兒如己出,不敢有半點輕怠…您放心,妹妹現在就把東西送到錦安侯府,您就瞑目吧…」
句句泣血,聲聲動情,老白蓮的演技真不是蓋得。
郁雲慈想着,朝人群中看了一眼,便有一個老嬷嬷出來。
老嬷嬷行了一個禮,「郁夫人,既然您願意把我家大姑奶奶的嫁妝還給我家表姑娘,那奴婢就來做個見證。當初我家大姑奶奶出嫁,十裏紅妝,不知羨煞多少人。那些東西不說件件珍品,卻都不是凡物,且每一件都能說得出來歷。還請夫人把東西拿出來,奴婢替我家表姑娘掌個眼。」
方氏身子一僵,心頭大恨。
這死丫頭是有備而來。
郁雲慈只顧着哭,哽咽不成語。
「還請嬷嬷進去吃杯茶水,再慢慢清點。」郁亮忍着火氣,一心想把人弄進府,關着門再好好商量。
老嬷嬷本就是受範氏派來來助郁雲慈的,怎麽會輕易跟郁亮進去。他們成家,要的就是方氏顏面掃地。
「吃茶就不用了,方才我們表姑娘說了,大姑奶奶托夢有言,要不回嫁妝不許進郁家門。奴婢不敢不從,還請郁将軍見諒。」
嬷嬷行禮之際,「咦」了一聲,看向方氏的發髻,「郁夫人頭上這支九葉纏花簪子,若是奴婢記得不錯,正是我們大姑奶奶的陪嫁。此簪子依玉制而雕,中間那朵花可不是鑲上去的,而是本身玉制所長,極為難得。方才郁夫人說是替我們表姑娘暫時保管嫁妝,難不成郁夫人就是這樣保管的?」
人群的議論之聲更大,有些人已經開始指責起方氏來。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情真相。什麽暫時保管,分明就是想占着不還。
否則哪有原配的嫁妝歸繼室管着的。
郁雲慈心頭大喜,方氏今日居然戴了成氏的首飾,真是天助。
同時她泛起一絲疑惑,她曾讀過不少古言小說,裏面一般原配死了。若還有子女,嫁妝當然是留給子女的,且會留下忠仆什麽的守着。
原主的親娘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沒有安排忠仆留在原主的身邊?
「郁夫人,怪不得我家大姑奶奶會托夢給表姑娘,原來她的那些東西真的都被您給占了?」
方氏百口莫辯,眼神求救般地望身郁亮,卻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棄。
「将軍,妾身不知道這是姐姐的東西,都是下人弄混了…」她說着,急忙把簪子摘下來,放到郁雲慈的手上。
「弄混?郁夫人的意思是您把我家大姑奶奶的東西與您自己的東西放到一起,才會弄混,是嗎?」
老嬷嬷可不是好糊弄的,這樣的假話,騙鬼還差不多。
方氏一噎,說不出話來。
她咬着唇,面無血色,一副極虛弱的模樣,若人憐惜。
可惜郁雲慈不是男人,欣賞不來她的美。
「娘…女兒不孝啊!怪不得您死不瞑目,還托夢給女兒…女兒真是蠢,怎麽就那麽輕易相信別人的話…」
「我的表姑娘,您心思單純,哪裏知道人心險惡…」
老嬷嬷說着,跟着抹起淚來。
郁亮已經不願再聽下去,他瞪着眼,沖方氏怒喊,「你還不快進去,把東西都整理出來…快去!」
方氏被他一喝,身形搖晃。
她心裏帶着強烈的不甘,慢慢地起身,腦子裏飛快地轉着。若是把東西就這樣交出去,自己多年的謀劃不就全完了。
此時,采青的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看着是個說書人的模樣。這是郁雲慈讓她去找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當衆念兩份嫁妝。
說書人得了五兩銀子,自是賣力。
他先念的是國公府的那份,抑揚頓挫,那些東西的名稱從他嘴裏出來,任何人都能聽出是罕見的珍品。
便是他自己邊念着,也一邊驚嘆着。
郁亮的臉色更沉,見方氏還在磨磨蹭蹭,心頭火起。
「你還不趕緊命人去把東西拿出來!」
方氏身體晃了一下,好像要暈倒的樣子。郁雲慈連忙起身,扶住了她,同時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別想裝暈,我既然來了,就不會空手而歸。你一日不交出東西,我就一直長跪在此,看誰耗得過誰。」
扶穩方氏後,郁雲慈重新跪下。
圍觀的人都開始稱贊她有孝心,明知方氏居心不良,還記着自己做女兒的本分。反觀方氏,雖然表現傷心,但卻一直不動身,看來根本就不是誠心想還嫁妝。
那些鄙夷的聲音傳進方氏的耳中,「嗡嗡」一片。
郁亮見她還不動身,大聲怒道:「來人哪!你們快去,把東西給我搬出來!」
方氏這才急起來,讓婆子扶着回去。
郁雲慈只管低着頭,看着悲恸不已。
說書人還在念着嫁妝單子,圍觀的人漸漸靜下來,聽着他的聲音。他念了約近半個時辰,才把國公府的單子念完。
接着,他開始念将軍府的單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聽完國公府的單子,再聽将軍府的單子。光從東西的名稱上聽去,檔次就差了一大截。
何況念不到一刻鐘,就念完了。
心細的人很快就發現出不對勁,兩張單子上的東西除了幾件相同的,其它的則完全不一樣。
怪不得原将軍夫人會死後不肯投胎,那是因為怨氣不散,死不瞑目啊!
郁亮還站在府門口的臺階之下,鐵青着臉看着跪着的郁雲慈。果然是成氏的女兒,和成氏一樣不顧他的臉面。
成氏看不起他,生前從沒給過他好臉色。
好不容易他日子過順了,成氏生的女兒又來落他的臉面。他能想象得到,明日過後,京中就會有許多人說他是靠着原配的嫁妝,就連後來再娶的夫人,都是靠原配的嫁妝養着。
方氏,當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眼皮子淺。
兩個時辰過後,圍觀的人都等得焦急,肚子開始咕咕作響,将軍府裏還沒有動靜。眼見着日到正中還不見人出來,有人才急急去買些什麽饅頭大餅之類的,邊吃邊等。
郁雲慈也餓,早上吃了不少,無奈耗時太久,已餓得不行。
直到未時三刻,才見一個一個的箱子從裏面擡出來。
老嬷嬷嚴肅着臉,命人打開第一個箱子,箱子裏是碼放整齊的錦盒。她一個一個地打開,從上而下。
打開下面一層時,她的臉色就變了。
「郁将軍,您這是何意?」
郁亮脖子一梗,「嬷嬷有話直講。」
老嬷嬷看着錦盒中的東西,搖了搖頭,「那奴婢就直言了,這盒子中的東西被人調包過。原本應該是一套赤金镂花鑲翡翠頭面。而現在請郁将軍您看看,這是什麽?」
郁亮不情願地近前一看,臉色也不太好看。
就算他不懂首飾,也看得出來錦盒中的東西不太對。
成氏的東西,件件都是珍品,有許多他都有些印象。而老嬷嬷手裏托着的這個,無論是做工還是寶石的成色,都十分的普通。
這也怨不得方氏,方氏也想以假亂真,無奈她銀錢有限。因為方家原就是小官之家,她沒有見過什麽好東西,也舍不得掏大價格仿制更像的仿品。
再者,她沒有料到郁雲慈這個變數。
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只要郁雲慈被沈紹陵帶離京中,就萬事大吉。郁雲慈給錦安侯戴了綠帽,成家也沒臉再去侯府追讨嫁妝。
那麽,成氏的東西就全是她的。
方氏此時又被人扶出來,她捂着嘴搖頭,「将軍,妾身的真的不知道。東西交到妾身手裏時,就是這般的。」
郁雲慈露出一個譏笑,方氏這是想耍賴,難不成她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
「郁夫人,您這話是何意?難不成以我們成國公府用如此劣質的首飾給大姑奶奶當嫁妝?這套赤金镂花鑲翡翠頭面是有冊可查的。還是成太後在我們家大姑奶奶十六歲生辰禮時送的,上面有宮造的印記。當然一般人是不知道印記在哪裏,識貨的人才能找得到。您說,如此金貴的東西,我們還能弄錯不成?」
方氏真不知道這套頭面還有來歷,可是東西現在不在她的手上,而在良妃娘娘那裏。
當時她就是看這套頭面好看,且沒那麽紮眼,才轉送給良妃。她們方氏的女子,說到底都沒見過什麽好東西。
而且奇怪的是,良妃曾經戴過那套頭面,也不見成太後認出來。
她的心忽忽地往下沉,後背開始發涼。她突然明白這死丫頭為何敢上門來讨嫁妝,那是因為成公府在後面指使的。
成氏的那些東西實在是好,往往讓她愛不釋手。她曾不止一次戴過那些東西去赴別人的宴席,卻沒有一個人指認出來。
原來成國公府一直憋着壞,等的就是今天!
她的臉色已不能用慘白來形容,而是白得似紙,像随時要死掉一樣。事實上,她真的暈倒了,不是裝的。
郁雲慈半點不同情她,便是郁亮,看她的眼神也沒有溫情。他之所以寵着她,那是因為她知禮懂分寸,以他為天。
而今,他的臉都被她丢光了。事關男人的尊嚴,過去再多的恩愛都變得不值一提。
方氏被人扶進府,外面的事情還在繼續。
老嬷嬷比對着嫁妝單子,一個一個地驗過去。共有大半是贗品,還有一部分根本就沒拿出來。說書人替她打着下手,把贗品和不在單子上的東西重新造冊,共兩份。
一份交給郁亮,一份交由郁雲慈留着。
「郁将軍,這些東西,煩請将軍府在三日之內找出來。至于田産鋪子過去那些年的利潤,就當是我們表姑娘在将軍府的花銷,将軍就不用補上了。」
老嬷嬷的話,讓郁亮大怒,「我們将軍一個姑娘還是養得起的。嬷嬷放心,那些紅利我一定會補上的。」
「将軍果然大氣,如此,奴婢就替我們表姑娘謝謝将軍。」
那些贗品就堆在一邊,深深刺痛了郁亮的眼。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又回到當初在鄉野村莊被人喝斥的時候。
難堪到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
采青扶起郁雲慈,郁雲慈眼淚一直沒有停過,臉色蒼白,眼睛腫如桃核。
郁亮原本要苛責的話就咽了下去,青着臉拂袖進府。
郁雲慈真誠地再三對老嬷嬷道謝,老嬷嬷哪裏敢當,嘴裏說着應該的,腰彎着不敢直起。
東西讓人擡回錦安侯府,她坐着轎子跟在後面。因為眼睛太辣,還在不停地冒眼淚,可她的心裏卻是樂得開光。
就算是餘下的再也要不回來,她也不用再為銀子犯愁。
她開心得想大叫,自己現在可是一個富婆了!
這一折騰,天都黑了。
一回侯府,她腳步都是輕快的,一邊流着淚,一邊笑着。心想着反正也沒人看到,就讓她得意一會吧。
「你就這點出息!」
她被吓了一跳,一天都沒吃東西,身體還是虛着的。若不是要維持一個傷心的孝女形象,她早就帶着兩個丫頭去酒樓好好犒勞一番了。
景修玄的身影慢慢現出來,雙手環胸,面露冷諷。
「吓成這樣?難不成你還怕鬼?」
他是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她還怕鬼?他莫不是以為自己是鬼,所以才會不怕鬼吧。這男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實是個毒舌。
「侯爺,我倒真不怕鬼。世間哪有什麽鬼,都是人吓人。人才是最可怕的,比鬼可怕多了。」
「哼,牙尖嘴利。」
她心情很好,絲毫不受他的影響。一想到那些金飾美玉,還有鋪子田産,她就覺得底氣很足。
「侯爺,我現在有錢了。」
「嗯?」他睨她一眼,「我又不是郁亮,你有沒有錢與我何幹?」
她笑起來,男人有這樣的覺悟才是個好男人。只是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卻不是那個味兒。侯爺什麽都好,就是情商太低。
他要是再這樣說話不讨喜,很容易孤獨終老的。
許是她今日心情很好,沒有剛穿越時的緊繃感。也或者是月上樹梢,良辰美景,讓她整個人放松下來。
所以有些話她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
「侯爺,您有過心悅的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