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曾
問完後她就開始後悔,覺得自己今天有些得意忘形。
這樣的問題,哪裏是她一個外人可以問的?古代不比現代,沒有男女異性朋友一說,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夫妻的名份。
如此尴尬的身份,她居然還問這樣的敏感問題。真是被錢財沖暈頭腦,差點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姓甚名誰了。
「不曾。」
他的臉色忽暗忽明看不真切,毫無波瀾。
「呵…侯爺…您看今天的月色真美…」她幹巴巴地扯開話題,擡頭看天,像是很認真地看着那殘缺的明月。
她看得太認真,原本就腫得快睜不開的眼睛,更加的酸澀。眼淚不受控制般,「嘩嘩」地流下來。
他劍眉微蹙,莫非她有心悅的男子?是否是因為想起什麽人,所以才會望月傷感落淚?
女子與他,在他過去的多年中從不曾注意過。
他出身武學世家,骨骼清奇,自小醉心武術。十八歲時,以一己之力大敗四大高手,奪得武舉,揚名天下。
少年成名,随之而來的便是家族的重任。
他是幼子,延綿子嗣的事情自有前頭的胞兄。而他只管鑽研武學,以求達到前人沒有到過的境界。
那時候,大趙根基尚淺,強敵環伺。
二十八歲那年,他率領十萬大軍出征抗敵,随行者有家将及侄子們。最後一路打進南羌人的皇宮,屠了他們的皇族。
而他,亦在最後取南羌太子的首級時,身中數箭。
他死後多年,天下太平,南羌直到現在都沒有恢複元氣,對大趙俯首稱臣。在他睜眼的那一刻,他就變成了錦安侯府的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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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大趙還是大趙,卻生生過了四十年。
眼前的女子,不知是何來歷。難不成在她過往的歲月中,是有過男人的?這種猜想讓他不由得眉頭深鎖,面露冷意。
那股莫名的怒火升起,再看她淚流滿面的臉,只覺得刺目。
恰在此時,她從袖中抽出帕子,擦拭淚水。
「讓侯爺見笑了,今日生姜水抹得太多,眼淚都止不住。侯爺,我明日可能出不了門,眼睛腫得太厲害了。」
「……」
他的怒火像遇洪水般,傾刻間洩得精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男子的背景帶着殺氣,她不由得抖了一下,覺自己并沒有說錯什麽話,怎麽他就變了氣場?
古代男子心思可真難猜,城府太深令人琢磨不透。
腫脹的眼睛被帕子擦過,開始有些火辣辣的。
好在今日的表演沒有白費,弄回了原主親娘的一半嫁妝。想到那些東西,她心裏又火熱起來。當個有錢人的感覺真好,有錢就是底氣足,有錢就是心情好。
她的眼眯着,朝站得遠遠的采青招了一下手,主仆二人趕緊朝往回走。
一進屋,命采青備些冰塊,她要做個冰敷。若不然,這兩只眼睛睡一覺起來,根本見不了人。
軟紗包着冰塊,敷在眼睛上,冰涼涼的立馬舒服起來。腫脹的地方那種火辣辣的感覺被涼意壓下去,她滿足地嘆息一聲。
她此次大鬧将軍府,動靜不小。事情牽到成方兩府,不僅是在各大世家口中傳開,而且很快傳進宮裏。
第二天早上,皇後和衆妃子們給成太後請安時,此事便被人提起。
成太後是先帝發妻,年近七旬。不知是不是沒有生過孩子的緣故,看着比實際的年紀要小上許多,便是連身段,也還顯玲珑。
程皇後坐得離她最近,一身鳳袍,端莊娴靜。
提及此事的是德妃,德妃育有大公主,在成太後面前很是得臉。
成太後戴着鑲寶石的金護甲,摩梭着手中的景泰藍茶杯,眉頭皺着,似乎在想些什麽。衆妃嫔都看着她,沒人敢輕易出聲。
「赤金镂花鑲翡翠頭面?這套頭面哀家記得,當年威武将軍夫人十六歲生辰時,哀家特意命內務府打造的…」
「太後這麽一說,臣妾也記起來了。那時候臣妾年幼,看到大姐得的頭面,好奇不已。大姐見臣妾歡喜,允臣妾好生觀賞了一番。臣妾記得,那副頭面是有印記的,現在的那位将軍夫人怎麽敢随意弄個贗品?」
說這話的是安妃,安妃是成氏的幼妹。任何人見過,都覺得長得極似成氏。蛾眉皓齒,眸光潋滟。面如遠山芙蓉,身如章臺楊柳。
安妃入宮十一年,育有五皇子賢王。背後靠着成太後,深得帝寵。
她說着,眼睛就看向了良妃。
良妃臉色不太好看,方家女長相一脈相承,皆是柔弱白淨,楚楚動人的模樣。
方氏是她的小姑,做出這樣的醜事,她跟着面上無光。心裏罵着方氏太蠢,以前還得意地說成氏的女兒被自己捏得死死的。現在看來,全是笑話。
「太後娘娘,也不一定就是将軍夫人做的。各府中常有偷梁換柱的奴才,許是哪個貪財的下人見財起心,偷偷用贗品換過真品,将軍夫人豈不是冤枉。」
德妃抿嘴一笑,「良妃妹妹可能是不知道世家的規矩,但凡是存放嫁妝及貴物的庫房,皆由三人掌管。一人記冊,一人保管對牌,還有一人則拿着鑰匙。每次開庫,必須三人到場,三件東西對齊,才能進去。将軍夫人再不會理家,總不會同時養了三個奴大欺主的奴才吧?」
這番話,不僅在嘲笑方家原本的出身,亦同時罵了方氏。
程皇後一直含着笑,聽着她們言語間你來我往。在她的眼中,這些妃子無論得寵與否,都不過是妾室。
她是大司馬府的嫡長女,育有太子和韓王。
許是太子早年就已冊立,她心态平和,對于這些妃妾們還算寬容。
良妃被德妃嘲諷,臉色不虞,她是生了二皇子不假。但德妃所出的公主可是大公主,再者德妃妃位比她高,她不敢與之頂撞。
德妃眼波流轉,不知又想到什麽,眼露驚訝。
「方才太後娘娘說的赤金镂花鑲翡翠頭面,臣妾覺着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凝眉細思,不大一會兒,露出恍然的臉色,看向良妃。
良妃心裏升起不好的感覺,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珠翠。
成太後淩厲的眼神掃過來,問德妃,「你是不是見以前的威武将軍夫人戴過?」
德妃搖搖頭,「臣妾記着,最近才見過的。」
她的眼睛瞄向良妃,良妃心裏一突,猛然想起這名字有些耳熟。那可不是方氏某次進宮孝敬自己的一套頭面嗎?
「臣妾記得,良妃妹妹似乎戴過一套頭面,好像就是什麽赤金镂花鑲翡翠頭面,不知是不是物有相似,還是?」
德妃猶猶豫豫地說出來,成太後的臉就冷了,看向良妃。
良妃心裏明白,方氏送自己的那套頭面,必定就是成氏那死鬼的東西。
她心裏驚怒着,臉色盡力平和,「物有類似而已,那些赤金镂花鑲翡翠的頭面,大多樣式差不多…」
「什麽差不多?」
随着一道威嚴的男人響起,殿中衆人除了成太後,全部起身跪迎。
正康帝明黃的靴子踏進殿中,一撩紫金龍袍,坐在成太後的身邊。他相貌英俊,身高腿長,帝王的氣勢十足。
因自幼就抱養在成太後的膝下,與成太後母子關系不錯。
比起方太後,他其實更親近成太後。
成太後笑意吟吟,與方才嚴厲的模樣判若兩人。
「陛下剛下朝,不先歇一會,哪裏就急着來看哀家。」
「朕不覺乏累,想着母後前幾日有些不耐暑氣,放心不下。」
成太後越發笑得慈祥,目光欣慰,「陛下孝順,哀家便是不吃什麽藥,病都好了。」
正康帝眉眼緩和,看了一眼還跪着的妃嫔們,道:「都平身吧,你們剛才在說什麽那麽熱鬧,朕好像聽到什麽赤金镂花鑲翡翠頭面?」
衆妃謝過,重新落坐。
德妃起身,不徐不疾地回着,「回陛下的話,臣妾剛才在說昨日錦安侯夫人上威武将軍府門門口大鬧,讨要原威武将軍夫人嫁妝的事情。也不知是哪個膽子大的,用贗品換了原威武将軍夫人的嫁妝不說,連太後賞賜的那套赤金镂花鑲翡翠頭面都給換了…」
「原威武将軍夫人?」正康呢喃着,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到安妃的身上。
安妃長得像其長姐,與其姐感情甚篤,衆人皆知。
「可不是嘛,方才臣妾正想起來,好像良妃妹妹戴過一套那樣的頭面…」
「陛下,物有類似…」良妃急急地解釋着,臉色蒼白。
正康帝眯着眼,又看了一眼安妃。安妃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愛妃可見過令姐的那套頭面?」
安妃起身,柔聲答着,「回陛下的話,臣妾自是見過的。」
「那好,既然物有類似,就把良妃娘娘的那套頭面拿出來看看,也讓安妃借物思人。」
正康帝聲音一出,良妃身子都癱軟了。不用她吩咐,就有宮人去到她的宮殿,把那套頭面呈上來。
成太後坐在他的身邊,看得真切,眼眸沉着,沒有說話。
她的表情已經告訴所有人,這套頭面就是原威武将軍夫人的那一套。
「拿給安妃看看。」
宮人領命,托着錦盒,跪在安妃的面前。
安妃伸出玉白的手指,指甲上的蔻丹是豔桃色的,襯得越發肌膚凝雪。她捏起那只花釵,釵頭是朵盛開的芍藥,花瓣是點翠的,中間鑲着一顆紅寶石。
花托是镂金的,一處葉片褶皺處,镂雕着一朵極小的夕顏花。
她垂着眸,紅唇輕啓,「回陛下,此物确實是臣妾大姐的。」
良妃臉色大變,「安妃妹妹,物有類似,怎麽就能輕言論定此物是原威武将軍夫人所有?」
安妃擡起頭,舉起那枚花釵,「良妃姐姐,家姐閨名夕顏,這支花釵上有夕顏印記。」
成太後沉着眸,「沒錯,當年哀家命內務府的人打造這套頭面,特意叮囑過,得表印記。以示哀家對夕顏的恩寵。」
正康帝的表情變得極為冷漠,冰冷的眼神看向良妃。
良妃吓得立馬跪下,伏在地上,「陛下,臣妾完全不知情。這套頭面,是臣妾的小姑進宮時帶進來的。臣妾以為就是一套普通頭面,沒想到竟然是別人的東西…」
安妃已經坐下,看着跪着的良妃,目光不喜不悲。
德妃暗自贊着,安妃性子沉穩,為人處事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不愧是成家百年世家出來的姑娘。
就是這長相,自己初初見到時候,着實吓了一跳。
若不是穿衣打扮不同,安妃和已故的威武将軍夫人長得簡直是一模一樣。想到她們原本一母同胞,早就聽說長得極像,也就釋然。
方家亦是正康帝的親外祖家,他眸光深沉,俯視着良妃。
良妃是悔青了腸子,早就該想到小姑自己能有什麽好東西。若不是拿着成氏的東西借花獻佛,就憑她一個光身進府的妾室,能有什麽銀錢置辦好對象。
「陛下,臣妾是真的不知情啊…」
「私留宮外進來的來歷不明之物,本就是大忌。念你初犯,禁足一月。」
正康帝說完,拂袖離開。
餘下殿中衆人,在程皇後扶着成太後進內殿休息後,也開始三兩地出來。
按例,出了成太後這裏,她們還要去給方太後請安。成太後原是嫡皇後,身份自是比方太後要高。
德妃與安妃一起,見安妃臉色不太好,安慰道:「人常說睹物思人,妹妹這是想起原威武将軍夫人了?」
「不錯,長姐待我極好,想不到會那麽年輕就香消玉殒…」
「世事無常,好在她生了一個好女兒,知道替親娘讨回公道。」
德妃感嘆着,想到自己的大公主,覺得還是生女兒好。她沒有皇子,在這宮裏倒落個清靜。無論是皇後也好,衆位姐妹也好,她都能說得上話。
正是因為她沒有皇子,兩位太後和皇後反而更願意向她示好。
安妃長長地嘆一口氣,看着禦花園花圃中那叢夕顏。被風一吹,花朵開始搖曳。
那個孩子,早幾年聽說被方氏教歪了,令人心生不喜。難道真是十年間都在假裝?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召進宮來看看。
她想着,與德妃一起進了方太後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