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波動
侯府內,檀錦已經睡着了。
小人兒臉上有一處紅腫,在白嫩的皮膚上很是醒目。長長的睫毛還是濕的,随着他睡沉過去,鼻尖開始冒出細細的汗珠子。
高氏坐在榻邊上,用絹帕輕輕地替他擦拭着。眼睛裏全是心疼,低低地嘆着氣。
「景齊少爺實在是太過份了,居然這麽對我們表少爺。」喜樂立在一邊,兩頰氣鼓鼓的。在侯府養了一段日子,她兩頰凍出來的紅印子淡了一些。
今日是檀錦入學的第一天,因為郁雲慈要進宮,所以送他去學堂的是高氏和喜樂。喜樂是丫頭,一直就守在學堂外面。
林夫子教學期間離開過一會兒,她就聽到自家少爺的驚呼聲。等她沖進去後,就看到表少爺在胡亂地跳着,好像要抖掉什麽東西。
她忙上前,從少爺的襟中捏出三只黃色的毛辣子。她問過表少爺,得知毛辣子是錦齊少爺扔過來的。錦齊少爺當下就不承認,還說表少爺是誣陷。
幸好她以前是村子裏長大的,這樣的小蟲子倒沒有吓到她。可是被毛辣子的蟄過的滋味她也知道,又痛又癢,讓人忍不住去抓,直到破皮流血。
表少爺年紀小,咬着唇忍着沒哭。
她急忙帶表少爺回來,看到他臉上胸前起了幾個紅腫的包,用以前的土法子鹽泡水替他擦拭過。回來後少爺哭了一會兒,就沒再哭。
他越是強忍着不哭,她的心裏就越是心疼。
許是累了,他用過午膳就睡着了。
高氏抹起眼淚,看着檀錦的睡顏。她是真的把表少爺當成自己的孩子,一看到他哭紅的眼睛,她的心都跟着碎了。
可她是個下人,縱使心裏再有氣,也不敢去二房替表少爺讨個說法。
「夫人疼愛表少爺,你放心,她回來後,定會替表少爺讨個說法的。」
喜樂點頭,也只有等夫人回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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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夫人一腳邁進院子,喜樂就趕緊上前,把學堂裏發生的事情一說。
當下,郁雲慈的臉色就冷下來。二房的那個孫子,前次她帶錦兒去的時候就感覺不是個善茬。這才第一天入學,就敢欺負錦兒,可見平日裏就是個欺淩幼小的。
「表少爺呢?」
「回夫人的話,表少爺已經睡着了。」
她沒有先進自己的屋子,而是轉到檀錦的住處。
高氏一見她進來,連忙起身行禮,「夫人,表少爺剛睡着。」
「你們辛苦了。」她說着,坐在榻邊上。
檀錦已經睡着,臉上毛辣子蟄過的紅腫處很顯眼。她心裏劃過心疼,暗罵自己大意。明知那二房的孫子不懷好意,她怎麽就沒有提早預防?
她以為上學第一天,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情。
都怪她!
看了一會兒,她便起身離開。一邊往自己的屋子走,一邊命采青去廚房弄些吃的。竈下的楊氏一直溫着飯菜,見采青一來,忙揭蓋端碟子。
采青道了謝,端着飯菜返回。
郁雲慈在傳畫的侍候下梳洗更衣,剛拾掇完,采青就進了屋。
照舊還是四菜一湯,菜色都偏清淡,正合胃口。
「你們也餓了,我這裏不用侍候,你們下去吃飯吧。」她捉起筷子,示意采青不用布菜。
采青略一愣,便與傳畫行禮退出去。
沒有外人侍候,郁雲慈用起來反倒是随意。她真是餓得狠,因為要進宮,本來就不能多進食,更不能喝水。
在宮裏時刻提着精神,不光是人累心更累。加上還有程八那一出,雖然用了幾塊點心墊肚子,但遠遠不夠。
她的速度很快,一共享了一碗飯并一半的菜,湯也渴了半碗。
将将擦淨嘴角,就見采青和傳畫進來。想來她們也是急急地扒了幾口,生怕誤了主子的事情。她放下帕子,挪開凳子起身。
「走吧。」
采青和傳畫互看一眼,不知她要去哪裏。
她冷冷一笑,「二房的孫子欺負了錦兒,身為舅母,怎麽不去替錦兒問個清楚?」
兩個丫頭立馬明白了,忙跟上她的腳步。
她們一出月洞門,就看到有下人飛快地往裏面跑,想來是去禀報二房的主子們。她面如寒霜,目不斜視,在采青引路下,徑直去了二房老夫人的院子。
二老夫人聽到下人來報,眉頭皺起。
這位侄媳婦自打嫁進侯府,就沒有登過二房的門。前些日子侯府那邊動靜不小,最近居然隐有太平之勢。
她心裏一直嘀咕着,不知侯爺到底怎麽想的。那麽一個行為不端的女子,怎麽還不休掉?
「娘,她來做什麽?」
問話是景湘,手裏還拿一個花繃子,花繃子上一朵成形的梅花栩栩如生。二老夫人低頭一看,露出一個笑意,「湘兒的技藝越發的精巧,這朵梅花為娘看着,就像真的一般。若是放在外面,說不得還能引來蝶兒。」
「娘又誇我。」景湘說着,眼底卻沒有喜悅。
二房雖和侯府沾着親,可是別人都知道,侯府是侯府,二房是二房,從不一概而論。因為二房勢微,她結交的閨友都是一些小官之女。
除了女紅,她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母親一直對自己說,女人一定要精通女紅。可她卻是知道的,沒有一個世家主母是自己制衣繡花的,都是養着針線下人,或是在京中的成衣閣裏定制。
二老夫人瞥了一眼女兒,又看向屋外,就是坐着不動身。
郁雲慈帶着采青和傳畫進來時,二老夫人才起身,臉上全是詫異之色,「侄媳婦怎麽來了,也不派人提前知會一聲,我好出門去迎接。」
景湘上前見禮,口中喚着三嫂。
景修玄在同輩中行三。
「來得急,就沒派人知會,二嬸不要嫌我不請自來,唐突就好。」
二老夫人挂着笑,似是無限歡喜,「我哪會嫌你,巴不得你天天來。」
她招呼着郁雲慈坐下,又命下人倒茶。
「茶水粗陋,侄媳婦莫要嫌棄才好。」
郁雲慈微微一笑,端起沾了一下唇便放下。眼睛四處看去,看到桌上擱着的花繃子,贊了兩聲。
「那是湘兒繡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常教導湘兒,要貞靜賢德。以後入了別人家的門,上能孝順公婆,下能替照顧男人孩子。旁人提起,都贊一個賢慧,才是正理。」
「湘兒妹妹就是能幹,女紅一事,我一竅不通。好在我嫁的是侯府,府裏養着針線婆子,倒不用自己動手。」
二老夫人被她一噎,笑意僵住。景湘更是白了臉,低頭咬唇。
天底下萬沒有別人諷刺自己,而自己還要伸着臉不能反譏的。郁雲慈心下冷笑,二老夫人提什麽貞靜賢德,不就是暗谕自己名聲不佳。
那麽她刺對方兩句,也算是禮尚往來。
何況,從原書中看,這二房可沒有一個好人。
「怎麽齊哥兒不在嗎?」
「他呀,學業緊,正在屋子裏練字呢。」
提到長孫,二老夫人是眉開眼笑。「夫子都誇我們齊哥兒,不光是學問好,而且人又知禮,還很刻苦。說是明年就提議讓他下場,試個水。」
「是嗎?我今日來倒是有一事想問問齊哥兒…聽二嬸這麽說,倒有些懷疑我們認識的齊哥兒是不是同一個人?」
「侄媳婦,你這是什麽意思?」二老夫人面色不好,她最得意的就是長孫,哪裏能容得了別人置疑。
郁雲慈直視着她,露出一絲疑惑,「二嬸說齊哥兒知禮又懂事,那怎麽會朝我們錦兒身上扔蟲子。蟲子把我們錦兒的臉都咬紅了,身上同樣也有幾處紅腫。」
二老夫人胸口急促地呼吸着,景湘不動聲色地按着母親的手,笑道:「三嫂許是誤會了,孩子們之間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我們齊哥兒絕不會故意捉弄錦哥兒,一定是錦哥兒不小心在哪裏沾了蟲子,才被咬的。」
「沒錯,我們齊哥兒自小就懂規矩,肯定不會做那樣的事情。侄媳婦,不是二嬸說你,你心是好的,可也得分輕重緩急。錦兒姓檀,我們齊哥兒可是姓景。他一個寄居在我們景家的表少爺,哪裏能不知感恩,反倒誣賴我們景家人。這樣的品性可不好,你得防着點,就怕日後他對你一樣心生怨恨…」
「二嬸此言差矣!我們錦兒是侯爺的外甥,論親疏,一個同姓的族中子侄哪裏比得上親外甥。既然二嬸說事情不是齊哥兒做的,那我就且信着。只是學堂裏面居然會有蟲子,這次咬到我們錦兒,下次就不知咬到誰了。」
郁雲慈順了一下衣裙,慢慢地站起來,臉上帶着笑,看不出任何一點生氣的跡象。她撇得清,把二房比作是同姓的族人,這讓二老夫人心裏極不舒服。
「侄媳婦,話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喚我一聲二嬸,侯爺也喚我一聲二嬸。我們齊哥兒喚你三嬸的,你怎麽能幫着一個外姓人來寒我們的心。」
在古代,對同姓族人看得重,雲慈當然知道。但對二房,決不能當成親人。當年二房一直觊觎大房的爵位,欺負侯爺失怙失恃,想搶奪過去。
這樣的血親,還不如外人。
「二嬸說得不對,隔了房的同姓族人,哪裏有親外甥來得近,你說是不是?說到我們錦兒,那才是一個真正知禮又懂事的好孩子,別人敬他一分,他必回報三分。」
她盈盈立着,嘴角一直噙着笑。二房沾着侯府的光,不知感恩,反倒時時想取而代之。她就是護短,誰要是欺負錦兒,就是與她作對。
說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二老夫人,帶着采青傳畫離開。
二老夫人臉色難看,等她走遠後,冷哼一聲,「真是不知所謂!」
那邊主仆三人穿過月洞門,進了侯府的地界。郁雲慈一直擡着頭,每逢樹下便停下來,弄得采青和傳畫有些莫名奇妙。
突然她指着樹上的一處,歡喜地道:「你們快去找個膽大的人,把樹上的蟲子捉下來。」
傳畫還沒有明白她的意思,采青已經聽清楚了。
過了一個兒,采青領來一個家丁,還扛着一個竹梯,手中拿着一個瓷罐。
「夫人,人來了,您吩咐吧。」
「好,你上去,用樹枝把蟲子夾下來,裝進罐子裏。記住,要那些刺長的,看上去厲害的。」
家丁會意,動作麻利地把竹梯架在樹幹上,開始往上爬。
如此往複,一共爬了三棵樹,夾了五六只毛辣子。
看着瓷罐子裏生猛的毛辣子,她笑了一下。正欲說些什麽,突然感覺空氣有些異樣,一擡頭就見景修玄朝這邊走來。
藏藍的窄袖袍子,腰纏玉帶。金冠黑靴,近看逾發英氣逼人,令人眩暈。這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古代美男子,他的美像上古寶劍,暗藏銳氣。
「你捉這些東西做什麽?」他冷冷地問着,劍眉輕蹙。
「哦…」她舔了一下唇,把學堂裏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道:「侯爺,我可是看過兵法,兵書有雲,打不還手是為懦夫,不僅要還手,且還得加力三成。」
他緩緩露出一個笑意,眼睛下面現出兩道卧蠶。薄唇上揚,如淩利的刀鋒。
「學以致用,孺子可教。」
她跟着笑起來,舉起手中的瓷罐,「侯爺,您看這些夠嗎?」
他勾着頭,湊近身來。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似麝如蘭,蠱惑人心。她緊張起來,心怦怦跳着,小心地瞄着他側顏。
越是近看,他的五官越發精致,棱角分明,睫毛直且長,鼻子挺立。皮膚不是很白,呈淡麥色,細致光滑,好得出奇。
這樣一個美男在身邊,情緒有些波動也是正常的,她心裏安慰着。
「不行。」
他只掃了一眼,就吐出兩個字。
她以為他是嫌只數太多,小聲嘀咕着,「錦兒可是被蟄了好幾處,我不過捉了六只,有什麽不對的…」
他淡淡地睨她一眼,「太少。」
她臉色立馬陰轉晴,高興地吩咐着那個家丁,「再去捉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