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借鹽
村頭王叔家的雞叫了第三遍後,姜桃才掙紮着從一堆破爛棉絮中爬起來,肚裏沒食,冬日嚴寒,雙腳一點熱氣都沒有,她蜷縮着身子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昏睡過去。
姜桃豎起耳朵聽了聽隔壁的聲響,确定姜強夫婦已經出門幹活了後,才用凍得紅腫的雙手搓熱了腳,趁着一點溫度套了單布鞋,穿了衣衫下床。
就着窗棂微弱的晨光,姜桃抱着被子摸到屋子的另一頭,将尚有溫度的爛棉絮被子堆到兩個小男娃的身上,稍大一些的男孩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喊了聲大姐。
姜桃噓了聲,示意他再睡會,便出了屋子。這是她來這個世界的第四天,回去無望。無數次閉眼再睜眼都是這黑洞洞的危房,面黃肌肉,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家人”。姜桃甚至來不及感傷兩日,就被逼的面對現實。
因為太餓了,實在是太餓了。餓得抓心撓肺,胃裏就好似破了個大窟窿,冷風呼呼的往裏灌。姜桃二十多年都不知道餓原來是這麽難受。她這具身子的爹娘生了三個孩子,她是最大的丫頭,底下兩個弟弟,大的六歲,小的才三歲半。姜桃今年十一歲,發育得還不如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頭,站着都兩條腿兒打顫。
日子都快接近隆冬了,姜強夫婦還每日裏忙着後山坡地裏的活,張氏生姜小弟的時候身子虧了,田裏地裏的活再不如從前,只能幫把手,一大家子都靠着本就瘦小的姜強撐着。在這個時代,一大家子能不餓死已經是姜強竭盡全力的結果了。
米缸放在的爹娘屋子的床頭,用石頭壓着,姜桃搬開石頭,拿着粗瓷碗掏了掏,果不其然瓷碗觸了缸底,姜桃嘆了口氣,勉強刨了兩小碗高粱面。
高粱面做的黑疙瘩又黑又硬,難以下咽,姜桃都是就着一碗開水泡糊了才能吃下。用水和了面,捏成五個小團子,就開始燒水蒸馍馍,好在鄉下水、柴火不用錢。
好不容易生着了火,姜桃記着姜強教她的生火法子,中空架柴,火燒得比前兩日好多了。看着竈上的火,姜桃順手收拾起廚房。說是廚房,也不過是一個茅草搭的窩棚,左邊堆着枯枝樹葉,石頭壘的竈臺被火熏得漆黑,右邊一個木桶,一口缺口水缸。
姜桃把柴火壘得整整齊齊,用笤帚掃了地,就聽見門口傳來張氏的聲音。
“桃子,起了沒?”
姜桃應了聲:“起了,娘。”
姜強去堂屋放鋤頭、糞鬥,張氏抱着把蘿蔔葉進了廚房,瞅了一眼竈上的火便道:“冬蘿蔔快能吃了,我跟你爹看了,頂多三五日就能拔了。”
姜桃一喜:“真的?”
張氏舀了水洗蘿蔔葉子,枯黃的臉上也帶了絲笑意:“今年钿頭老爺心好,糞水分了咱們一半,養的蘿蔔長得比別家的好,也比前年大些。”
姜桃蹲着幫忙洗蘿蔔葉,冬日的水冷得刺骨,洗菜淘米都是件折磨人的事。小缸裏的豬油兩個月前就已經見底了,張氏舀了一瓢熱水灌入油缸涮了涮,倒入鍋內,意外的還有幾滴油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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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罐子也空了許多日,這個時代官鹽是有定量的,得去鎮上的固定位置點買,且價錢不便宜。聽說村裏有人铤而走險買了私鹽,價錢僅僅是官鹽的一半,可到底是犯了王法的事,姜強也沒去買過,說到底,還是太窮了,連量油買鹽的幾個子兒都掏不出來了。
“桃子,你去你奶家借半罐子鹽,就說下月去鎮上買了再還她。”
姜桃應了聲,拿着鹽罐子準備去坡上村頭奶家借鹽,這不是第一次了,姜桃來到這個世上的第一天,便是去奶家借的半鬥高粱面。
張氏猶豫着又小聲道:“別叫你嬸瞧見了,從後坡那條小路走。”
“知了,娘。”話音剛落,姜桃便出了門。
姜桃奶奶跟姜桃叔住,早些年分了家,她便從主屋搬進了偏房,中間一道木門隔開,自己住着兩間屋子,姜桃叔只負責一日兩桶水,逢年過節一碗肉,幾個孝敬的錢,姜桃爺爺前兩年走了後,就姜桃奶奶一人過活。
姜桃奶奶餘氏正坐在門口小板凳上納鞋底子,許是老眼昏花,濡濕的線頭就是穿不過針鼻。姜桃喊了聲:“奶奶。”
餘氏擡起頭,瞧見姜桃,咧嘴漏出掉了半口的牙笑道:“桃子來了。”
姜桃上前幫忙穿了針,餘氏嘆道:“還是桃子年輕眼睛好,我這眼睛越老越不中用了。”
餘氏不同于姜桃前世見過的任何一個富态的老太太,聽說餘氏才不過六十,就已經花白了頭發,背駝得厲害,常年一身青灰的粗布大褂,一雙小腳藏在肥大的褲腿裏,走起路來顫顫巍巍。
“你娘叫你來的?”餘氏瞧見姜桃手裏的鹽罐子,心下了然,“你跟我來。”
說着便放下鞋底子,帶着姜桃進了黑洞洞的屋裏,餘氏占的兩間房也不大,廚房也是壘的草棚子,她摸到鹽罐子,便拿着勺子往姜桃手中的鹽罐子裏舀。
待夠了半罐子,姜桃忙道:“奶,夠了夠了。”
餘氏又舀了幾勺,直到自己家的鹽罐子見了底。
“奶,你沒得鹽吃了。”
“奶不吃鹽,人老了就嘗不出啥味了,多放少放都一樣。”
說着,她又進了屋,姜桃跟着她,只見餘氏從床頭大缸裏掏啊掏,掏出一油紙包來,打開一看竟然是幾塊糊在一起的饴糖。
“奶這沒啥吃的。”說着就塞給姜桃,“你在這先吃一塊,回去大虎小虎看見了就沒了。”
姜桃眼圈一紅:“奶,我不吃,你留着自己吃吧。”
“奶不愛吃糖,牙不好。”
姜桃知道眼前這老人是極好的,聽說村裏沒幾個老人疼孫女的,大多重男輕女,可姜桃奶是除外的,她疼極了姜桃,幾乎每次來,餘氏都能從她大缸裏掏出些吃的,先緊着姜桃吃,然後再是大虎小虎。
餘氏掰了一塊糖,放在姜桃手心裏,見姜桃吃了,眯着眼笑。
家裏竈上還等着鹽,姜桃便急着走,待她走出老遠,轉頭還見餘氏倚着門目送着她。
待姜桃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路的盡頭,隔壁姜桃小嬸子探出個腦袋問:“娘,剛是桃子來了吧。”
餘氏撚了撚線,低頭納鞋。
姜桃嬸子見她不答,翻了個白眼,嘴裏咕咕叨叨。
“就會叫着孩子過來打抽風,不把老太太家裏搬空都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