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主仆

忽然，眼前雅麗的鵝黃色小襖裙轉向冬淩，鹿皮小短靴在她的眼前踱近了幾步。接着，一塊水晶銀菊糕在冬淩的眼前晃動。雅麗稚嫩的聲音響起：“你是不是想吃這個？”

“糟糕，被看見了！”冬淩心中暗叫不好，但胃液在這香甜的糕點面前不住翻滾。

冬淩忍不住微微擡起鼻尖，想湊近一點眼前那塊糕點，糕點卻被雅麗移開了幾分。冬淩企圖再次縮短鼻尖與糕點的距離，水晶銀菊糕又雅麗被拿開了幾分。她這才意識到這是欲擒故縱，氣餒的縮回脖子，雅麗手上的糕點卻又湊近眼前。反複幾次，雅麗開心的拍手大笑。

大夫人看不過去的斥道：“雅麗，不得如此。”

“哼！不玩就不玩！”雅麗将糕點扔回桌上，拍拍手，一撅嘴，問安嬷嬷：“你說她是剛來的？既然還沒有分給別人，那我可不可以留下她陪我玩？”

跪在地上的冬淩已經聽不到她們的對話，滿腹心思都在桌子上那塊水晶銀菊糕上。她幻想着那塊糕點落入自己喉嚨時的香甜滋味，以及糕點滑入自己空蕩蕩的腸胃時帶來的滿足感。

大夫人皺眉，聲音柔和的拒絕雅麗：“雅麗，你房裏已經那麽多人了，還有玉屏和秋岚，不得胡鬧！”

“娘！”雅麗拉長聲調，嘟起粉紅小嘴，跑到大夫人身邊拽着大夫人的衣袖撒嬌。

二夫人見狀也替雅麗求情：“姐姐，雅麗身邊也沒有個和她年紀相仿的玩伴。就将這個小的留下給雅麗做個伴吧。我見她言語不多也算安靜。再來年紀小也好**。”

大夫人面帶遲疑之色道：“你別光**着她，暖玉閣上上下下十多個仆人已經超了規制，現在再放人過去恐怕不妥。”

二夫人一聽莞爾一笑：“姐姐不必多慮，雅麗年紀小，暖玉閣多幾個伺候的婢女老媽子也是應該的，何況這孩子這麽小放到其他地方也沒什麽用處。就算是暫且寄放在暖玉閣吧。老爺不會怪罪的！”

“就是，就是！還是二娘最疼我！”雅麗一路跑到二夫人跟前，連蹦帶跳的扯着二夫人衣袖撒嬌。

大夫人生性和藹，耳根子軟，禁不住雅麗這般撒嬌，道：“雅麗不要再去鬧你二娘！”

“那娘親答應我嗎！”雅麗嬌滴滴的沖大夫人央求。

大夫人無奈的嘆口氣應允，才對安嬷嬷說：“那就把這個送到雅麗那裏去吧。我看她年紀太小，去府內別處也做不了什麽事情。”

安嬷嬷領了命，從地上拉起跪着的冬淩，轉身正準備走，大夫人又囑咐道：“對了，送去暖玉閣之前，先送到下面洗幹淨，再換身幹淨得體的衣裳。”

安嬷嬷連聲應承着喚了堂下的婢女将冬淩送到了東院下房重新洗梳，自己又去庫房找了套粗使婢女衣衫給冬淩換上。一切打點妥當後，親自将冬淩送到雅麗的暖玉閣。

冬淩由安嬷嬷牽着，一路往暖玉閣走，一路低頭看着自己的新衣裳。黛藍色撒着碎花的對襟上衣，配上淺紫色長裙，裙擺上滿是蘇繡花邊，腰間一條鵝黃色絲縧。雖然這是将軍府粗使丫頭的穿着，卻是冬淩這十年來穿過最漂亮的衣裳。她以往的衣服大多是母親或者姐姐留下來的大號衣服，改了又改，補了又補，但求蔽體，根本談不上舒适美感。從布料、款式上怎能與将軍府的相比？

安嬷嬷見冬淩磨磨蹭蹭不耐煩的說：“快走，別看了。你好好聽話，伺候得小姐高興了，将來有的是好衣裳穿！”說着一步三拽的拖着冬淩往暖玉閣行去。

穿過幾重連廊和花廳，二人到了将軍府最南邊的花園。粉牆青瓦的石砌花園門楣上的匾額寫着“暖玉閣”。花園裏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臘月之際，門廊裏花架上的紫藤樹枝光禿禿的，院落四角種植的梅花樹已經含苞待放。但院子內青石磚路面兩旁的花草竟然是反季節盛放着的，一看便知是将軍府暖房培育好擺在院子裏的。

“暖玉閣。”冬淩仰頭照着牌匾念道。

“唉喲，看不出來你還認識字呢！”安嬷嬷驚訝道。

“嗯！些須認得幾個！”冬淩謙遜的抿着嘴低下頭，不知道讓安嬷嬷知道自己讀書認字是好事還是壞事。

兩人正說着，暖玉閣裏走出兩女子。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其中生的蜂腰削肩，柳眉細眼的女子，見了安嬷嬷便笑着迎上來：“安嬷嬷，什麽好風把您吹到我們暖玉閣了？外面風大，您快進屋來。”說着将安嬷嬷和冬淩讓進了屋子裏。

安嬷嬷見此女子也笑着答應：“是玉屏和秋岚啊，我這不是按照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吩咐給你們送新進府的丫頭來了嗎？”說着将冬淩帶進屋子裏，又拉到身前給叫玉屏和秋岚的婢女看。

進了屋子一陣暖香撲鼻，冬淩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趕忙捂住了口鼻擡頭怯生生的望去。屋內一色的紫檀木家具，葡萄蝙蝠邊紋的花幾、雕牡丹花的座椅、平頭如意雲紋的長案、鋪着猩紅錦面坐墊杌子、镂空雕花的多寶閣、雙面繡着花開富貴圖樣的八開落地大屏風、每一樣東西都精致漂亮，是冬淩從來沒有見過的。

叫玉屏的婢女看了看冬淩，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但這抹詫異片刻便被笑容自然的遮掩了過去。她一聽安嬷嬷說是按照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吩咐送來的丫頭，心中明了，嘴上便不再多問，只道：“那就勞煩安嬷嬷了。”

玉屏身側另外一個叫秋岚的女子，年紀與玉屏相當，長相甚是妩媚。她見冬淩年紀太小，神情怯怯的，根本沒有将冬淩放在眼裏。尖聲責怪起安嬷嬷：“安嬷嬷，這就是今天新進府的丫頭？我看她不過九、十歲，這麽小的年紀能做得了什麽事情呢？現下塞給我們暖玉閣，難不成當我們暖玉閣是專門養閑人的地方？還是欺負我們主子年紀小，不懂事？”

雅麗年紀雖小，由于是安南将軍章平之唯一的女兒，頗得将軍喜愛。被視為掌上明珠，地位堪比将軍府長子。她的吃穿用度一水都是揀最好的。若是雅麗一撒嬌，章平之恨不得把月亮摘下來給女兒。有如此得**的主子，即便安嬷嬷是将軍府的老人，素日裏可以不把其他下人放在眼裏，但在暖玉閣領首的大丫頭玉屏和秋岚面前也要讓上三分。

在秋岚的責問下，安嬷嬷馬上陪着笑臉解釋道：“兩位姑娘不要惱，本來這小丫頭我也是看不上的，準備送出府去，還給她的爹娘。可誰知道，半路上被雅麗小姐看見了。小姐一見這個女娃娃便說投緣，想留她下來陪自己玩耍。這才央了大夫人留在暖玉閣。我想小姐也就是新鮮這麽幾日，二位暫且将這個女娃娃在暖玉閣留一留，待到小姐想不起來的時候，再将她打發出去不遲。如果現在就送出去了，雅麗小姐問起來恐怕不妥。”

冬淩巴巴的望着面前這個柳葉眉細眼小嘴的玉屏。玉屏見冬淩眼神楚楚可憐，上前拉拉秋岚的衣袖，打圓場勸解道：“既然是雅麗小姐要的，那我們就先将她留下來。你若是不喜歡她，就暫且放她去廚房打雜罷。我們這暖玉閣上上下下十幾個仆從，都是伺候小姐的，也不怕多出這一個小丫頭來。就讓她和小菊一同在後廚幫忙便是了，何苦讓安嬷嬷難做。”

安嬷嬷嘴上呵呵憨厚笑着，心中暗暗想：這暖玉閣裏還屬玉屏丫頭最會做，待人寬厚，性子又溫和。秋岚這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樣子真是比不上。

秋岚一聽，一對紅唇一抿，斜睨了冬淩一眼，鼻中冷冷輕哼：“就你會做人。”說完便轉身進了屋，算是勉強同意。留下玉屏被說得臉上的紅暈瞬間便成赤紅一路燒到了耳根子。

玉屏沖安嬷嬷和冬淩尴尬一笑，向屋子外招呼道：“林媽，林媽。”

冬淩微微揚起頭，眼光落在暖玉閣紅木卷邊雕葡萄藤高案上的幾盤點心。每一盤盛在乳白色的瓷器當中，精致小巧。三天沒有吃飯了，冬淩的肚子又開始咕咕作響。她摸了摸癟癟的肚皮，伸長了脖子，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吃飯。她想起爹爹說的将軍府有吃不完的白面饅頭，口腔中溢滿了口水。

玉屏見她直勾勾盯着桌上點心的樣子，心中曉得是餓了。她伸手從臺案上抓了幾塊點心塞在冬淩手上，又伸頭再次向外召喚：“林媽，林媽，帶冬淩去廚房罷，以後就讓她在廚房打雜。”

話音剛落，一個身材比安嬷嬷還胖上一圈的中年女人出現在屋外。林媽按玉屏的吩咐領着冬淩往暖玉閣後院廚房去。二人前腳還未離開暖玉閣，冬淩已經忍不住将手中的點心往嘴裏塞，一塊又一塊，能塞下多少是多少，最後塞得嘴巴滿滿的鼓起老高。甜滋滋，香噴噴的香味頓時溢滿了冬淩的口腔，簡直比想象中的白面饅頭還好吃上一百倍。她迫不及待的吞咽，想讓這甜膩香美的滋味填滿空蕩蕩的肚皮，一着急，被嗆得直咳嗽，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捶胸頓足。

林媽趕忙彎下腰撫摸冬淩的背脊。

玉屏見狀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從身側的八仙桌上端起茶水，遞給冬淩道：“慢點吃，別噎着。”

一口水下去，“咕嘟”一聲，糕點落入肚子裏，冬淩感覺好多了。食物剛剛填充到腸胃。卻聽見身後秋岚冷冷的諷刺道：“這哪家的孩子？難不成是餓死鬼投生的？這般沒吃過東西？”

安嬷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在一旁尴尬的賠笑：“那老奴就去大夫人那裏回了大夫人算是交差了。”說完悻悻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