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為奴

清晨臨安的青瓦白牆被圍繞在藍天碧雲中。敲過晨鼓,市坊便在喧鬧聲中陸續開張。冬三槐帶着冬淩路過市坊沿街的一個個食鋪,有賣肉包子的、燒麥的、鴨血粉絲湯的,那飄在空氣中香甜的食物味道誘得冬淩流着口水癡癡的看。冬三槐将女兒的饞樣看在眼裏,摸摸空蕩蕩的口袋,更加不敢有片刻停留,拖着冬淩一個勁的向前走。冬淩跟不上他的步伐,幾次差點摔跤。二人走過三條街坊,就到了安南将軍府。

将軍府高牆深院,朱漆正門上挂着鎏金匾額“安南将軍府”。門口左右兩邊有侍衛把守。

“安南将軍府!”冬淩照着牌匾念道。冬三槐是通武早年間的秀才,又在徽州教過書。梁氏一連生了兩個女兒,冬三槐在可惜沒有兒子之餘,只好将兩個女兒當兒子教。因此,冬淩從小便在父親的教導下讀書寫字。

“念得不錯!”冬三槐得意的沖女兒苦澀的笑了笑。每次冬淩認對了字,冬三槐都這樣表揚她。今天也不例外。

兩人路過将軍府正門前,冬三槐并不從前門進入,反而拉着女兒沿着粉白的高牆繞到了一個黑色小門前。他上前輕叩門環。不一會,門環上的椒圖輕顫,門左右分開,一個身穿青衣的下人從門縫中探出頭來,惡聲惡氣問:“什麽事?”

冬三槐雙手揖着,弓腰低頭,低聲下氣的回答:“我找安嬷嬷,送…送丫頭。”

“送丫頭?”門縫又開了一些,裏面的人探出半個身子,向冬三槐身後張望,看到瑟縮的冬淩,出奇道:“這麽小?”

冬三槐諾諾的卑微應着。門裏的人瞄了他一眼,說:“你等着罷。”說完哐啷一聲關上了門。

門再次打開,一個微胖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冬三槐見到她急忙拱手一禮,稱呼:“安嬷嬷。”

冬淩沒見過爹爹的态度如此卑微。她害怕的躲在爹爹身後,牽着他的衣角。安嬷嬷便伸長了粗短的脖兒,探身去看冬淩。

冬三槐回手将冬淩從身後推向安嬷嬷,說:“嬷嬷,這是我們家冬淩。”

安嬷嬷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女孩,粗着嗓子說:“你不是說已經十二歲了麽,怎麽這麽小?這麽小能幹什麽活?”

冬三槐滿臉賠笑:“我們家冬淩長得小,幹活可是很利索的,也聽話。我們家冬茗當年也是這歲數送進安南将軍府的。”

安嬷嬷一聽,似是見到了通行證,開悟了一般,又來打量一遍冬淩:“原來冬茗也是你們家的。冬茗現在可是我們安南将軍府的紅人,将軍和夫人喜歡得緊,原來是你們家飛出來的金鳳凰。不錯,不錯。這小丫頭看眉眼長得也是很俊俏,頗有那麽幾分冬茗的樣子。好罷,你送進來罷。看在冬茗還不錯的份上,價錢還按照之前談妥的給。”

冬三槐一聽大喜過望,激動得挫着雙手。見冬淩不肯上前,掰開女兒牽着自己衣角的小手,輕輕從背後将冬淩往門裏安嬷嬷身邊推。

冬淩仰頭望向大門,門環上的椒圖瞪着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看着她,似乎要把幼小的自己一口生吞進去。門裏的胖女人從懷中掏出一小袋碎銀,一面遞給冬三槐,一面彎腰伸手來牽她。冬淩吓得扁嘴哭起來:“爹爹,爹爹,爹爹。”

安嬷嬷一愁眉,收回要遞出去的銀兩,登時變了臉,向冬三槐質問:“不是說聽話的嗎?怎地這樣吵鬧?”

冬三槐一看被收回去的錢袋,急了起來,用力甩開女兒的手,惡狠狠女兒呵斥:“不準哭。”說完猛然将女兒推向門內。

冬淩人小力弱站立不穩,一個趔邂撲倒在安嬷嬷面前的門檻上,只覺得手肘、膝蓋擦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疼。她心中覺得爹爹就此棄自己而去,忍着疼痛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去尋冬三槐。卻望見門外爹爹兇悍的表情,忍不住“哇”一聲扁嘴哭得更響了。

冬家雖然一貫貧窮,但冬三槐一介書生,往日性情溫和,待人謙恭有禮,又教導冬淩要謙和禮讓。冬淩在家十年裏從未被如此兇狠的對待過,一時間又是驚吓又是委屈,大哭不止。

“啪啪”門裏的安嬷嬷終于失去耐心,揚手對着冬淩便是兩記耳光,打得小冬淩眼冒金星,左右臉頰火辣辣的疼。小女孩捂着臉仰起頭,驚吓過度,忘記了哭泣,只愣愣的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許多、神情兇狠異常的女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冬三槐已經領了錢離開了。

安嬷嬷扭着冬淩的手臂把她往将軍府裏面拽,一邊走,一邊低聲告誡:“東邊是夫人小姐們的廂房,你閉上嘴,別再哭鬧。否則驚擾了主子,就不是一巴掌的事情了。小崽子,仔細你的皮。”

怕再挨打,冬淩不敢再哭,閉上了嘴,只敢低聲哼唧。嗓子在疼,手肘、膝蓋在疼,臉頰已經腫起老高。安嬷嬷拉着冬淩穿過将軍府東邊重重疊疊的院落。路過東邊的環碧山房時,安南将軍大夫人和二夫人正坐在房內說話。紫檀木雕镂空花紋的六扇大門敞開,屋內福晉和二夫人身邊環繞着一衆下人。

身着紫色暗紋錦緞的二夫人起身,望向院子外的安嬷嬷問:“安嬷嬷,這是小女孩是哪來的?”安嬷嬷見二夫人問話,連忙帶着冬淩在環碧山房外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禮回答道:“回二夫人,這是今早剛剛進來的丫頭。”

二夫人扭頭對坐在正位,身着銀鼠皮對襟小襖的中年女人說:“姐姐,我們還撿了個新鮮呢,何不叫安嬷嬷領進來瞧瞧。要是有好模樣的,姐姐先留下來可好?”大夫人聽聞,錦帕掩嘴噗嗤的笑出了聲音:“就屬你這個鬼靈精算計多。我看是你想撿個新鮮罷。那就叫她們進來我們先看看。”

安嬷嬷得了大夫人的召喚,将動作緩慢的冬淩從地上半拎半拖起來,送進環碧山房,摁在大夫人腳前。自己跪在後面。

冬淩個子小,低頭剛好看見眼前櫻桃木椅腳墊上大夫人的一雙暗青色蜀錦牡丹花紋繡鞋,遮蓋在青色荷花暗紋長裙下煞是好看。

大夫人沖面前瘦小的冬淩道:“擡起頭來,讓我看看。”冬淩聞言慢慢擡起下巴,順着大夫人的青衫看上去,正看到眼前梳着高髻,面目富态的大夫人也正望向自己,吓得又馬上低了頭。

坐在下首一側的二夫人打量冬淩一番,嫌棄的說道:“安嬷嬷,這個女孩怎麽穿的如此不堪。”

安嬷嬷慌忙上前擋在冬淩身前,躬身向大夫人、二夫人回禀:“這個丫頭今天早上剛進府的,老奴正帶她去洗浴更衣。”

大夫人看了看又問腳下的冬淩:“你叫什麽名字?擡起頭來。”

冬淩怯生生的擡起下巴,小聲回答:“我叫冬淩。”

安嬷嬷聽聞,馬上低聲從旁呵斥冬淩:“大夫人面前,都是奴才,你要自稱奴婢,什麽“我”啊“我”的。”冬淩驚恐的看着安嬷嬷,再看看眼的大夫人,不知所措。

大夫人倒是慈眉善目,擡手打斷安嬷嬷道:“沒關系,不妨事。”

她的目光落在冬淩的臉上時,哎喲了一聲:“安嬷嬷,這小丫頭怎麽臉腫得這麽高?”

安嬷嬷慌張道:“回大夫人的話,這個女娃不守規矩,剛才老奴稍微教訓了一下。大夫人、二夫人要是覺得礙眼,我這就将她送出府去。”冬淩跪在地上擡眼望向大夫人,小小的心中只希望她能說一句自己礙眼得很,讓安嬷嬷送出将軍府,回爹娘身邊團聚。

大夫人正準備發話,鑲滿雲母石片的櫻桃木椅子背後突然竄出一個錦衣華服的小女孩。小女孩比冬淩大一、兩歲,一身貴氣。二夫人見到小女孩,笑道:“雅麗,你這是從哪裏跑出來的?”雅麗不理會二夫人的問話,嘻嘻哈哈的從椅子後蹦出來。冬淩趴在地上只見眼前繡着金絲線的鵝黃色小襖裙和鹿皮小短靴在眼前一閃,雅麗便轉身趴在了大夫人的腿上直要撒嬌。大夫人溺愛的對女兒說:“雅麗,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見到二娘也不行禮。”

被喚作雅麗的小女孩這才不情願的走下堂前向大夫人和二夫人一一行禮。禮畢,一扭頭,看到跪在地上的冬淩。雅麗彎下腰看了看冬淩的臉頰,然後直起身,哈哈大笑:“娘親,你快看。這怎麽還有只紅臉的小猴子?”

安嬷嬷的腰此時恨不得躬到地上,一臉谄媚答道:“回小姐,這是新入府的丫鬟。”

冬淩的目光落在了大夫人座位一側的卷邊櫻桃木花桌上,一碟青瓷碗乘着小巧精致的桂花糕、水晶銀菊糕、糖芋紅棗糕、以及各式蜜餞,她伸長了脖子,咽了咽口水。兩天沒吃東西了,美食在眼前,更讓人難忍。冬淩繼續低下頭試着不去再想桌上的糕點。環碧山房裏的其他人并沒有看到冬淩饑餓的眼神,但她的小動作卻落入雅麗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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