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禮物
三、四月是江南的梅雨季節,細密的雨水夾着初春的微寒,斷斷續續下了足足兩個月時間。打濕了臨安城的寸瓦寸牆。冬淩将臘月裏收集曬幹的梅花取出,與蜂蜜紅糖一起熬煮成漿,再和以青梅醬汁,細細熬煮。冷卻後做出的梅花蜜露中花汁合着湯汁,奇香異豔,入口一嘗甘甜之餘還有絲許青梅的鹹香,紅梅清冽的花香撲鼻。琥珀色的蜜露中漂浮着朵朵豔紅的梅花,被冬淩盛在晶瑩剔透的白色瓷瓶中,好吃之餘更是好看。
送了一點給林媽媽和下廚的人嘗嘗,大家都啧啧稱奇。林媽媽将蜜糖作為零食端給雅麗,結果主子也很喜歡,特意問林媽是誰做出這樣奇巧的點心。得知是冬淩做的,雅麗爽快的賞了她些許銀子。冬淩不敢居功慷慨的全部分給了林媽媽、周平和小菊。下廚衆人得了冬淩的好處,自然态度改善許多。
平日在下廚做蜜露、打雜之餘冬淩仍舊幫雅麗做功課。将軍府裏先生布置的功課越來越難。前些日子剛讀完《女誡》、《女訓》眼下已經開始教《詩經》、《論語》了。将軍府請來的教書先生王道明只道小姐聰明伶俐,讀書頗有天份,不怎麽努力卻進步飛速,與府裏少爺一同讀書,竟然比自己生平教得那些少爺們學得還快些。卻不知雅麗的功課作業大部分都是冬淩代作的。三少爺章左英知情,卻也信守諾言沒有點破。起初,冬淩被他撞破秘密,着實擔心了幾日。每晚皆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後來,因不見雅麗沒有提及此事,亦沒有責罰與她,想是章左英并沒有去向旁人告密,便放下了心。自此心中對章左英頗為感激,覺得他是個守信之人。
府裏四月份有件大事——四月二十是安南将軍章平之的母親趙老夫人的七十大壽。趙老夫人出身長平郡主,是老王爺的親女兒,現今皇帝的表姑,皇親國戚。趙老夫人大壽,連皇帝也得親自備下禮單,叫內務府送上賀禮。臨安城內大小官員和将軍府內衆人更加不敢怠慢。剛一進入四月,将軍府各房便緊鑼密鼓的忙着張羅備下宴席。除了壽宴之外,各房還要挖空心思的備下各自的壽禮,讨趙老夫人歡心。雅麗素日最是得老夫人偏愛和記挂,奶奶大壽,自然也得窮盡心機的準備,趁機表表孝心。
這日,雅麗叫玉屏将暖玉閣的賬冊翻出來讓她過目。本想撿些好物件送去朝雲閣。對着賬冊看了半日,始終覺得禮重情意輕。趙老夫人這一輩子什麽好東西沒有見過,暖玉閣的東西擺在旁人眼裏興許珍奇,但卻難入趙老夫人的法眼了。
雅麗一邊翻動手中賬冊,口中喃喃道:“這些東西,奶奶生平見得多了。若是單單送這些珠寶字畫,沒什麽新鮮。倒顯得我與其他人沒什麽不同,缺了心思。”
玉屏端上茶果,看到雅麗苦惱的樣子出主意道:“趙老夫人篤信佛教,平日吃素念佛一日的功課也不肯落下。又在東園特意搭建佛堂,每日供奉。不如主子抄寫些經文,為趙老夫人祈福。這個法子必定合奶奶的心意,也能讨得夫人和老爺歡心。”
雅麗一聽又是喜又是愁:“好玉屏,你這個法子真是太好了。比起這些無甚新意的物件高明許多。可是就是太費功夫,何況眼見只有十來日的功夫,恐怕寫不完吶。”雅麗生性頑皮好動。要她老老實實每日坐在書房抄寫經書卻也難受。
“那主子不如找些幫手?”玉屏壓低了聲音。
“找幫手?”雅麗扳着手指計算:“我這暖玉閣的一衆丫頭老媽子除了秋岚和你稍微認得幾個字,其他均目不識丁。你和秋岚寫起字來也是費勁。我到哪裏去找幫手?咦?對了!”眼睛一亮眉頭舒展之間忽然想起一人。
玉屏道:“主子可是想到了什麽?”
“冬淩啊!”雅麗喜笑顏開的拍着雙手。
“冬淩?那個下廚的小丫頭?”玉屏蹙眉不解。
“是啊,她會寫字的!”雅麗得意的笑道。恐走漏風聲,被人揭穿把戲。雅麗低聲吩咐玉屏:“你将冬淩從下廚調到我的書房服侍。跟大夫人回了升她為三等丫頭。此事千萬不要走漏了風聲。好姐姐就拜托你了。”
玉屏一聽心頭詫異道:“冬淩才來府裏不到半年就升為三等丫頭,是不是有些不妥?”
“好姐姐,現在只有這個法子或可一試。若是此方法不妥,那我就真的完蛋了。”雅麗可憐兮兮的揚起小臉,在玉屏懷中蹭來蹭去的撒嬌。
玉屏拿她無法,只好傳話下去。
玉屏的話剛傳出去,暖玉閣便是軒然大波。連廚房的周平都啧啧稱奇。冬淩這麽一個小丫頭,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活也沒怎麽幹過。到了将軍府五個月當中病了三個月。就這樣還能破例的在短短時間內從粗使丫頭升為三等丫頭。秋岚更是心中不服氣。但這是雅麗的意思,下人們也不敢多言。只有林媽媽心中暗暗的為冬淩高興,心想這丫頭可算熬出頭了,也不枉遭了這許多災難。
升為三等丫頭,又在前院主子書房服侍,冬淩的住處本該跟着一起搬到前院。秋岚故意起難,說前院沒有多出來的房間,讓她繼續住廚房。冬淩不想與秋岚起沖突,心內其實也不介意繼續與林媽媽一處。幹脆順着秋岚的意思,把事這麽答應下了。
四月初五起,冬淩便開始在暖玉閣書房服侍。暖玉閣的書房在正廳一側與卧房遙遙相對。書房形狀狹長。靠窗一側是殷梨木卷角雕花書桌,書桌上擺有諸葛筆、惠州圭墨、宣紙和端硯,皆是上等物件。書桌背後是高大的黃梨木書架。擺滿了經、史、子、樂各類書籍。初春的陽光從綠色的碧籠紗中投向書桌,灑下一片溫暖的光點。書房的另一側擺有一只焦尾琴。冬淩從不曾聽雅麗撫琴,想必只是個擺設。雅麗叫下人在自己書桌對面擺下一道小桌。平日裏,二人便面對而坐,埋頭抄寫經書。
雅麗坐不住,白日裏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跑出去玩耍,晚上剛剛掌上燈便又呵欠連天,經常撇下冬淩一人在書房抄寫。
二人混的時日久了,也漸漸熟了起來。雅麗見冬淩愛讀書,大方道:“你若喜歡看書,可以随時從這裏拿了書回去看。”冬淩大喜道謝。
雅麗道:“這有什麽謝的?你那麽喜歡讀書,你說說讀書有什麽意思?我就不喜歡讀書,頂沒意思。爹娘說書中自有萬物萬象。二哥也說書中自由顏如玉。哪裏的什麽顏如玉?”
冬淩停筆,擡頭笑道:“二公子的意思是說這書中多佳人,美者顏如玉。”
雅麗不明白的搖搖頭,放下筆認真的說:“那他倒是從他書裏娶回來個顏如玉給我們看看。我看多半是娶不回來的,就算是能娶得回來,這書裏的顏如玉哪裏及得上我們将軍府裏的美人多。”
冬淩低頭伏案繼續抄寫經書,口中應付:“美人在質不在量。将軍府豪門大戶,美人自然是極多的。但書裏描寫的美人總是極盡誇張,對比之下,倒是現實中哪會真的有這麽美的人兒?”
“誰說沒有?我們将軍府的美人那是書上也寫不出來的。”雅麗聲音高了八度的強辯。冬淩見她急了,只笑笑繼續伏案,不再去惹她。
雅麗卻忽閃着一雙大眼睛不依不饒的問:“怎麽?你不相信?新年家宴上,我們将軍府那個跳朝華曲的舞姬,就是個美人啊。那一支朝華曲跳得真好,連我和爹娘都看得癡了。二哥也是連連贊嘆,說她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顏。費伯伯都跟爹爹稱贊她體若游龍,袖如素霓。灼若芙蕖,翩若驚鴻。爹爹賞了她許多銀兩,她叫...叫...叫什麽來着?”
冬淩停下筆,不以為意的敷衍道:“将軍府舞姬歌女這樣多,個個都是美貌佳人。費大人誇贊也是正常的。”
雅麗見冬淩毫不在意更是一副非要讓她服輸的樣子,道:“你若是不相信,這次奶奶的壽宴我帶你去瞧。你一見便知我不是吹牛诓騙你。”
冬淩搖頭拒絕:“将軍府壽宴自有秋岚和玉屏兩位姐姐陪小姐去,哪裏輪得上我這個三等的丫頭?去了反倒不自在。我不去”
雅麗聽了,便從桌子後面站起身來,氣哼哼的耍起霸道來:“你不去,我偏要帶你去。我多帶一個房裏的丫頭去赴宴難道還有誰敢多說一句不成?有什麽不自在了?我一定要讓你這個書呆子看看是我們将軍府這個顏如玉漂亮還是你書裏的顏如玉漂亮。”
冬淩苦笑着搖搖頭,這主子犯起混來真是沒辦法。自己破格從下廚粗使丫頭升為前院三等丫頭已是犯了衆怒。連周平現在看到自己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現在再去趙老夫人壽宴,恐怕更是成衆矢之的。
果然,秋岚打從知道主子要帶冬淩一同赴宴,對她越發的沒好臉色。從早到晚都拿下巴颏和白眼仁對着冬淩。玉屏的态度倒是模棱兩可的客氣,但客氣之中更多的是冷漠,這比秋岚的白眼還讓冬淩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