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私情

章左英還在不疾不徐的踱步。冬淩跪在他面前咬緊嘴唇,心中思忖反複拿不定主意。若是不說實話,恐怕不等三少爺去告狀,自己就要凍死在這雪地裏。若是說了,傳到雅麗耳朵裏,八成又是一頓毒打。

見冬淩遲疑不定的樣子,章左英倒是一副和氣不着急的樣子,只讓她一直跪着。四周懼靜,只聽得簌簌風聲和左英的踏雪踱步的聲音。僵持到最後,膝蓋上的寒冷和身體上的折磨終于讓冬淩屈服。她滿臉屈辱表情的回答:“雅麗小姐,讓…讓我…幫她…抄字帖。”

實情被吐露後是難熬的寂靜,冬淩閉上眼睛,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內緊緊縮成一團。她等待着章左英最後的宣判。沒想到章左英聽完這話,腳步停住,足足在原地愣了兩秒鐘,随即爆發出一陣忍無可忍的笑聲。一旁的費古揚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章左英邊笑邊指着冬淩說:“我說雅麗怎有那樣的耐心抄寫字帖。我見她前些日子天天都在外面瘋玩,心中還奇怪她哪裏來的時間抄完着一百遍字帖。原來大夫人罰她那一百遍是你代她抄的?”

謎底被揭曉,冬淩又怕又惱。咬牙抑制住眼中的淚水,她抽着鼻子央求章左英:“三少爺,雅麗小姐說如果我說出去這個秘密就要…”還沒說完,便一口氣哽在喉嚨再也說不下去。

章左英擺手笑着讓冬淩趕緊起來。怎奈膝蓋已經凍得不聽使喚,顫顫巍巍的根本直不起來。章左英幹脆上前伸手從腋下将她身子扶直。兩人身體貼近之際,冬淩嗅到他身上幹淨清爽的氣息,瞬間紅了臉。将她扶起後,章左英一改淩厲的神色,換上和藹溫和的表情笑着安慰:“你放心,爺還不至于去告發你們這點小秘密。我們還等着喝你的梅花蜜露呢。你下去吧。”冬淩抹了淚水,拎着小半袋梅花,忍着膝蓋的疼痛退回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氣惱于自己的貪心,冬淩狠狠将手钏摔在**上捂着臉哭出了聲。哭夠了褪下衣裙一看,一雙膝蓋已經凍得通紅。若不馬上處理,恐怕将來留下病竈。林媽還沒有回來,冬淩只好自己一瘸一拐的去廚房打了盆熱水。被周平看見呵斥道:“整天偷懶耍滑,一天都沒見你進過廚房。幹什麽去了?老的不幹活,小的也不幹活,想累死我一個人啊?”顧不上周平的斥責,冬淩端着水盆蹭回耳房處理凍傷。熱手巾敷在麻木的膝蓋上又是刺痛又是癢,難受得冬淩呲牙咧嘴。

當晚,林媽媽回來時看見冬淩的腿凍成這樣驚奇的問她緣由。冬淩支吾解釋雪地遇到了三少爺,跪着問安時間太長,凍的。林媽媽便翻箱倒櫃的找來凍傷藥膏,一臉的憤恨與無奈的自語道:“這些主子,越發的不把下人當人了。你也是小小年紀進府,到處受人欺負。才挨了打,又受了寒,現下凍傷了膝蓋。唉,這日子往後可怎麽過。”

冬淩知是林媽媽疼惜自己,連忙安慰說:“林媽媽,自打我進将軍府,只有你待我最好,處處維護我。可惜冬淩不濟事,連番的挨打生病,一點活也不能為您分擔,倒給您添了許多麻煩。”說着起身從櫃子中翻出雅麗送的那一錠銀子,遞給林媽媽道:“這是前些天雅麗小姐賞我的。冬淩年紀小,銀兩也沒有花處,林媽媽拿去貼補家用吧,當是我的一點點孝心。”

這錠銀子本想留給冬三槐和梁氏,可是現下爹娘雖然也在臨安城內,雙方不過咫尺之隔,卻猶似遠在天邊。眼前能照顧自己的只有林媽媽。如不能得到林媽媽的照料,自己在将軍府将來便是死路一條。為了能保命,眼下也顧不得心疼這一點點銀子。

林媽媽看到小木盒中閃着銀光的銀兩,驚愕道:“雅麗小姐怎會送你這許多銀兩?”

冬淩不提幫雅麗抄書一事,壓低聲音說:“可能是她覺得那日下手太重,今日來看望我時留下的。将軍府人多口雜,林媽你收起銀兩便好,不要讓其他人知曉。否則,為你我二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林媽媽點頭稱是,一邊心疼冬淩再次受傷,一邊心中忍不住贊嘆她年紀雖小卻懂事伶俐。林媽媽喜不自禁的收起銀兩,熱心囑咐她:“這幾日你先養病吧,這麽個樣子路也走不了。我跟周平說一聲。他不會為難你。”兩人就此歇息**無話。

第二天,冬淩醒來,林媽仍舊往常一般出府辦事。推開窗戶,雪已經停了。明晃晃的陽光透過梅枝斜斜的灑進來,照的人暖洋洋的。冬淩摸摸膝蓋,仍舊酸痛,低頭一看向窗棂上一看,赫然發現擺放着一只白色的瓷瓶。瓶上寫着:“愈寒膏”。

拾起瓶子打開,一陣淡淡的花香傳入鼻孔中。是誰送來的呢?難道是三少爺章左英?想了想又不敢肯定,反正不管怎樣藥是治療凍傷的,先試試再說。冬淩倒出一點擦在膝蓋上,琥珀色的膏狀覆在膝蓋上,不一會便覺得敷藥的地方熱哄哄,藥力滲入骨髓,立即舒緩了膝蓋的酸疼。

下午,雅麗又來找冬淩代寫功課。見她再次凍傷了膝蓋躺在**上,雅麗拉起冬淩的手,裝模作樣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後直嘲笑道:“你是不是個瓷做的?也太不濟事了。”冬淩不肯多說,照舊收下她的功課。次日,雅麗收走作業時便多留了些銀兩給她,囑咐她買些好吃好用的好好養病。

代寫功課的事情一來二去已有月餘。冬淩逐漸已經能讀寫簡單的詩文,字也練得清秀工整。留了雅麗每次給的代寫功課的銀兩做貼補,冬淩将自己每月一錢銀子的月俸慷慨奉送給了林媽媽。這點月錢雖然微薄,但對林媽媽來說是筆額外的收入。林媽是暖玉閣小廚房的領頭,只要哄得她開心,往後的日子便容易得多。

收了好處的林媽媽轉頭就和二廚周平一商量,冬淩本來人小,就算是讓她去廚房幹活,也做不了什麽活計。若是再惹了什麽麻煩,反而給大家添亂。不如幹脆讓她好好養病。周平不服氣擠眉弄眼道:“她身子骨弱幹不了活,那整個廚房就指着我這麽個健壯的幹活?”被林媽媽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周平才扁了嘴,嘟囔道:“反正您是廚房老大,您說什麽就是什麽。還問我幹什麽?”

光陰流過,轉眼已經是三月下旬,青梅落地。冬淩休息了兩個月,身體轉好。由于休養得充分,臉色變得晶瑩粉嫩,一雙眼睛閃爍有神。身材也拔高了許多。衣服袖子、裙擺也漸漸短了,但人仍舊是清瘦。林媽一直念叨這丫頭怎麽只是長高,就是養不出肉,人反而越長越瘦了。

這幾日躺在**上看着院子裏的青梅樹碩果累累,忽而想起新春時收集曬幹的紅梅。想着便下**去廚房尋找青梅醬汁。正值早膳過後,廚子、雜工忙完早上的活計,忙碌開始準備午膳。冬淩溜入廚房廚房的架子下面尋摸了一圈,果然看到一大缸腌制備用的青梅醬汁。“啊,這樣一大缸,如何帶走?還是回去找個大小合适的瓷壺,趁晚上沒人的時候再來盛些青梅醬汁。”冬淩蓋上醬缸蓋子,順着原路溜了回去。入夜,待林媽媽熟睡,方才執起一盞小小的風燈,裹了青色外袍,拿起白天準備好的瓷壺,前往廚房取青梅醬汁。她輕手細步走入廚房,生怕聲音動作大一點,驚擾了其他人。一路摸索着走到廚房青梅醬汁缸前,打開蓋子,一股又酸又甜,讓人垂涎三分的味道直撲鼻腔。口腔中瞬間溢滿了口水。冬淩咽了咽口水,拿起木勺舀了些醬汁裝入自己捧來的瓷壺中。足足裝了大半壺後,才輕輕蓋上醬缸蓋子。正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聽見廚房窗後傳來女子嬌柔的低語聲:“大少爺,秋岚自知身份低微,并沒有非份之想。只求一生追随伺候大少爺和少夫人。”秋岚說到後面語帶哭腔,似乎已經哭了出來。

“大少爺?秋岚?”廚房後面是一個由四周牆壁圍攏出來,十來尺見方的小院落。是個死角,只對着廚房這扇窗。裏面放些廚房不用的雜物,栽有一叢山蘭做裝飾,這二人想必認為此處隐蔽,時常在此幽會。

趕緊吹熄油燈,冬淩抱着沉甸甸的瓷壺,在廚房竈臺下俯下身體,心道:“原來秋岚與大少爺章左諸果真素有**。難怪林媽媽說秋岚仗着有大少爺撐腰這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大少爺章左諸的不耐煩聲音随後響起,不帶半分憐惜:“秋岚,你十歲入将軍府,先在大夫人身邊伺候,後又在雅麗身邊這許多年。你也不是不知道将軍府家規森嚴。主子與下人私通,輕則申斥,重則驅趕出府。我新婚不久,少夫人是兩湖總督費玉昂的千金,脾氣又烈。若是讓将軍和我夫人知道你我之事,那不但不能成事,反而壞事。”

秋岚沉默無語,片刻章左諸繼續教訓:“還有,以後也別再讓小菊和阿喜單獨送東西給我了,你老是這樣,萬一被其他人發現多不好啊。我們的事情需要從長計議。”

冬淩暗想,大少爺的夫人是兩湖總督費玉昂的千金。咦?兩湖總督費玉昂?這個名字怎麽這麽熟悉?好像...那日自己在花園梅樹下與三少爺章左英一起的那個費古揚,三少爺也介紹他是兩湖總督費玉昂的兒子。

秋岚此時已經哭了出來,語音抽抽泣泣,斷斷續續:“大少爺,秋岚知道将軍府的規矩。可是秋岚跟了大少爺這麽多年,不求大少爺擡房。難道大少爺向小姐要了我去,當個丫頭做牛做馬伺候您和大少夫人也不行嗎?”

大少爺的聲音中的不耐煩更深一層。他幹脆粗着嗓子呵斥秋岚:“此事沒那麽容易,我都跟你說了須得從長計議。秋岚,你就不要再逼迫我了。再逼下去,你我二人都沒了意思。将來的事情就更不好說了。”說罷腳步聲響起,想是大少爺轉身走了。秋岚追随的腳步聲響起:“大少爺,大少爺!”腳步聲停在不遠處,想是并沒有追上章左褚。接下來便傳來秋岚壓抑絕望的哭聲,撕心裂肺。

不知是夜深天寒,還是心寒,冬淩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跟着這低低的哭聲顫抖,牙齒格楞作響。她抱緊懷中瓷壺,擎着油燈,悄悄摸黑回轉自己的房間。打開房門,林媽媽的熟睡中的鼾聲傳來。這聲音此刻在冬淩耳中有一種神奇的安慰功效,止住了冬淩顫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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