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海棠
皇帝指婚聖旨在中秋過後便頒了下來。婚禮定在黃道吉日二月初八,是趙老夫人親自挑的日子。既然是皇帝親自指的婚,婚禮自然不能有半分馬虎出錯。九月份開始,将軍府上下都在忙着籌備章左揚和簫容佳婚禮的事情。
冬淩得閑便對照着樂譜上的宮商角徵羽連吹簫。半個月下來成績頗有為可觀。雅麗起初還說冬淩的蕭吹奏得比貓叫還難聽。後來漸漸的不說了,不知是說得厭了,還是因為冬淩進步了。
大年初一這天,雅麗因為頭一晚守歲又吃多了酒起的晚了。将軍府內各房也開赦了很多仆人回家探親。趁着人少,冬淩溜到将軍府西院——梨花苑。将軍府內對歌舞姬管轄極其嚴苛,一般下人不得準随意出入梨花苑。梨花苑內歌舞姬無特殊事由也不得在其他地方走動。怕這些歌舞姬穢亂将軍府。
冬茗已然是梨花苑的紅人,自己住了一間小別院,叫挽春園。平日裏有菊官服侍。剛走到挽春園外,便見院子裏的紫藤和迎春開得繁盛,繁錦疊秀的一出牆外。冬淩無心欣賞,上前輕拍門楣,一個叫菊官的小丫頭出來應門。應門的菊官見是外人吃了一驚,冬淩也顧不上這許多,直接沖她說:“我找我姐姐冬茗。”
菊官從驚訝中回過神,向她身後探望了一陣,見無其他人,才将冬淩讓進院子內,又轉身跑進屋子裏向冬茗通禀。片刻間,冬淩看見姐姐迎出房門。眼前的冬茗雖然身着豔麗,卻面色憔悴。本是風華正茂的美麗女子,卻一派哀婉神情。挽春園內暖塌、桌幾一應俱全。雖然擺設簡單,物件不似暖玉閣的件件價值連城,但也布置的溫馨舒适。
冬茗讓菊官退下,囑咐她不要亂說,才将冬淩讓到裏間暖榻上坐下。自己從軟塌小幾上取了茶壺斟茶。冬淩接過茶杯,看看杯中一汪碧綠茶色,鼻中飄入一絲清泠的香氣,是雪蘭茶。再看看姐姐日益單薄的身體,憔悴的神色,擔心的說:“姐姐近日身子可還好?我看姐姐是越發單薄了。這雪蘭茶,茶性偏涼,姐姐身子骨弱,還是少飲些罷。”
冬茗斜倚着暖榻,呷一口茶,說:“不礙事。我身子還好。只是…只是這幾日心裏難受。”
聽着口氣,想必冬茗已知道章左揚大婚的事情了。再看她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冬淩不禁擔心。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被人發現她和章左揚的私情,後果不堪設想。自己必須提醒姐姐,想着口中便問:“姐姐心裏難受,是因為二少爺要成親麽?”
冬茗沒有防備,忽然聽此言,面上一瞬間顯出驚愕的神色,片刻又轉為讪讪的落寞,最後點點頭算是承認了:“妹妹冰雪聰明,雖然你我不常往來,但什麽也瞞不住你。”
冬淩忽然俯身向前,一把伸手拉起姐姐的右手,猛然擄開她寬大的袖子。袖子下果然露出了一串顆顆飽滿的小葉紫檀手钏。冬茗被驚了一跳,急忙甩開冬淩,縮回右手,說:“妹妹這是何意?”
冬淩氣憤于冬茗的冥頑不靈。她已經一只腳踏在懸崖邊,還尚不自知。如此下去,不僅害了章左揚,也害了自己。冬淩瞪着冬茗那雙無辜驚懼的美目,認真說:“不是我冰雪聰明,只是這将軍府內能看出你和二少爺私情的人大有人在。”
冬茗捂住手腕,好似手腕受了傷一般,面上顯出不解之色。冬淩指着她的手腕道:“這串手钏,你天天戴着。你可知道,這府內只有三串,雅麗一串,三少爺一串,二少爺一串。聰明人看見,稍微想想都明白其中道理。”
被冬淩的話吓了一跳,冬茗垂下眼睛,楚楚可憐,睫毛間淚珠滑下。她低低嗚咽道:“我…我只是想留個念想。我和二少爺之間并沒有什麽。他…他從來沒有向我許諾過什麽。”
冬淩回想起那晚月色下二人癡癡的對望。是了!章左揚是個聰明人,明白二人身份懸殊,所以發乎情,止乎禮。能給冬茗的感情想必也是十分克制和有所保留的。想到這裏放下心的同時,冬淩另一方面更加為姐姐不平:“姐姐,你再怎麽惦記他,只能放在心裏。這面上的,萬萬不要再露半點聲色。二少爺的婚事是皇帝親自指的,對方又是名門大家。我們只不過将軍府奴婢,身份低微。你們二人的事情是萬萬不可能的。如若非要抗争,便是違抗聖意。這是多大的罪名?先不說簫家和皇帝,就這将軍府都能讓你我姐妹二人死無葬身之地。”這番話說的不知道是冬淩自己還是姐姐。
一席話說完,對面的冬茗已經泣不成聲。冬茗委屈的哭訴:“不必妹妹來說,我知道自己不過是一介舞女,賣笑為生。連這臨安城裏的普通平民女子亦是不如。更加攀比不上将軍府的少爺。”
心知自己傷了姐姐的自尊,冬淩無奈的湊上前,拉住她冰涼顫抖的雙手,接着安慰道:“姐姐,你我出身寒微,能在這亂世中立足已屬不易。二少爺确實翩翩君子,難得又英雄少年。只是對你我來說實在遙遠。”
冬茗用錦帕擦去眼角淚水,握住冬淩的手,勉力沖她嫣然:“妹妹幾年不見,一點也不像個孩子,反倒像是我的姐姐了。要你小小年紀便這樣為我操心,姐姐實在過意不去。
你放心,這些道理姐姐都明白。這幾日,我也翻來覆去的想了很多。知道這樣下去不是法子。我會小心的。不然身處這亂世,我這個當姐姐的不但不能照顧你,反而害了我們兩人。”說着從手腕上褪下手钏,捏在手中不舍的揉搓。
冬淩點點頭,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酸。不敢在梨花苑裏久留,冬淩坐了片刻便向姐姐告辭出來了。
出了梨花苑,沿着青瓦鋪成的小徑在花園之間繞來繞去。冬淩忽然到自己不經意間已經走丢,不知身在何處了。眼前這片花園很是陌生。院子外的春海棠開得正盛。一叢叢,一簇簇,花枝繁茂,萼重錦疊。她忽然心動,不如摘些回去做鮮花蜜露?去年做的梅花蜜露,味道顏色相當怡人,章左英和雅麗嘗過之後大贊佳品。想到這裏,冬淩便翻出随身小錦帶,挽起袖子去摘海棠花。心中盤算着等到今年的青梅醬汁做好,可以試着多做海棠蜜露。
這海棠花枝種在牆邊假山上,好看是好看,卻害得冬淩夠不着。她踩着假山石去摘,正忙得滿頭大汗,假山後響起一個清朗的男聲:“哪來的**小賊?竟然偷花偷到了爺這裏?”
心中一驚,腳下一滑,冬淩直直的從假山石上跌落下來。閉上眼睛,心中正想:完了,這一下非得摔斷腿不可。卻意外的落入一個堅實的肩膀中。身後的人扶她站穩,冬淩正要道謝,一扭頭看見扶她的人,吓得差點又摔倒在地。
一雙如新月般笑意盈盈的美目,英挺的鼻梁,飽滿光潔的額頭,不是章左英又是誰!冬淩狠狠推開章左英。由于用力過猛,自己也向後趔邂兩步,剛好拉開了二人間的距離。
“你幹什麽吓唬我!”冬淩氣哼哼的說。
“你偷花偷到了我這甘棠堂,還不準我這做主人的出聲。哪有你這樣不講道理的小偷?”左英一攤手故作委屈的說。
“誰…誰我說我是小偷?”冬淩更加氣惱。
左英不慌不忙的指着冬淩手上的錦帶,問:“不是小偷,那你手上提得錦帶裏有是什麽?是不是我這甘棠堂的海棠花?”
冬淩一看手中錦帶,漲紅了臉,将錦帶藏在背後。該死!怎麽每次摘花都能被他撞見?章左英開心的指着花園圍牆上的匾額,笑道:“我這甘棠的海棠花是整個臨安城開得最漂亮的。所以這個園子才取名甘棠。你從實招來,你來我這甘棠堂偷海棠花要做什麽?”
冬淩這才擡頭順着他手指方向一看。果然,花園入口處正上方的圍牆上,一塊黑底匾額上三個鎏金大字書寫“甘棠堂”。只怪自己剛才只顧着想事情,居然沒有擡眼看一看。眼下自知抵賴不過,只能老實回答。她低聲喃喃道:“做海棠花蜜露。”
“哦!”章左英一聽,高興的眉飛色舞:“海棠花蜜露好啊,去年的梅花蜜露就香得不得了。今年原來是看上了我這甘棠堂的春海棠。好啊,好啊,摘得夠不夠多?摘不到我叫魯然幫你多摘些?”
變臉變得也太快了些,冬淩還反應不過來,章左英一張俊臉湊了過來,滿臉邪氣道:“不過,冬淩啊。你做好這海棠花蜜露,要最先送來給我嘗嘗,我吃夠了才能給雅麗。不然…”
“不然什麽?”冬淩緊抱懷中錦帶,他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不然吶…”左英扯直了嗓子,滿臉堆笑,不緊不慢的說:“我就上爹爹那裏去告狀,說你偷花被我抓了個現行。再告訴大夫人,你幫雅麗做功課的事情。”
“小人!”冬淩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憤憤看着眼前樂不可支的左英。
“我是小人?你是女子!孔子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你我是一樣的啊,冬淩。”左英更開心了。嘴巴都快咧到耳根。
冬淩不想再與他做無謂的纏鬥。每次遇到章左英胡攪蠻纏,她都會狼狽敗下陣來。還不如乖乖答應下來,少受些折磨。給了章左英一個大大的白眼,冬淩應承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先回去了。”言罷,匆忙躬身一福,如躲避瘟神一般趕緊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