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蘆瞬間碎成粉,葫蘆肚子內掉出團成丸粒大一方絲帕并一方護身符。

他展帕子一看,帕子繡着五個手指大女子肖像,姿态不一,細分辨,繡的卻是同一人。絲帕還隐約透出一股暗香。暗香的味道極其熟悉。

當晚,他做了一個绮麗的夢,夢中暗香纏繞,醒來時,有些怔忡。他分明記得,出征前,和陶溫潤私下相聚時,當時喝醉了,也做了一個暗香浮動的夢,夢中的女子,身上透出的幽香,似乎和這方絲帕的香味一模一樣。

他把絲帕疊好,貼身放着。四年裏,戰場上血肉橫飛,激烈殘酷,死死傷傷,夜裏安歇時,他嗅得暗香,卻有些許心猿意馬,忖度着,若此生能遇上這樣一個暗香浮動的女子,必要娶她為妻。

班師回朝,他問過祖母,給玉葫蘆的高僧在何方?祖母說,高僧遠游,并不在京城內。他不願意和別人讨論絲帕上的女子,可是暗香夜夜纏繞,夢中的女子如出征前那一晚,姿态各異,嬌媚動人。他怕自己沉溺其中不能自撥,只好把絲帕置于錦盒,收在抽屜中,不再貼身藏着。

今日裏見到的莊大夫,模樣倒有幾分像絲帕中的女子,不過,且不說莊大夫是已婚婦人,就是未婚,她又怎能跟絲帕中的女子相比?

程萬裏凝視絲帕中的女子,夢中倚麗的情景又浮上心頭,只覺心頭如初雪消融,漸有暖意。刀口舔血的日子,這方絲帕一直暖着心窩,讓他奮起殺敵,盼望活着歸來,能有機會尋得伊人,不負此生。如今歸來,伊人在何方呢?

窗外有啜泣聲傳來。程萬裏不須推窗,便知道是杜雲錦站在窗下哭。他雖受托照應她,也只限于照應,而不是迎娶。他的行動已明明白白昭示着自己的無意,杜雲錦再這樣哭,便是她自己的不是。

程萬裏疊好絲帕,小心放好,這才揚聲喊道:“仆射!

長随仆射應聲進來,低頭問道:“将軍有何吩咐?”

程萬裏道:“你出去告訴杜姑娘,讓她換個地方哭。還有,下次要哭,盡量躲在被窩裏哭,這樣不影響別人。”

仆射正可憐杜雲錦呢,聞聽程萬裏的話,便打抱不平道:“将軍這樣不厚道罷!”

程萬裏冷然瞥一眼仆射,仆射當即吓得腿軟,再不敢多話,馬上出去,一字不漏轉述程萬裏的話。

杜雲錦一聽,眼淚如泉湧,捂臉飛跑。

稍遲,就有丫頭慌慌跑去跟程老夫人禀報道:“老夫人,莊大夫,不好了,杜姑娘跳池了。”

莊明卿正陪程老夫人說話呢,聞言吓得站起身子,問道:“救上來沒有?剛不是好好的?”

丫頭喘着氣道:“撈上來了,但昏迷着,管家讓我來請莊大夫過去給她瞧瞧!”

莊明卿二話不說,跟着丫頭就跑。

仆射卻是跟杜雲錦轉述完那無情的話語後,心下也有些害怕杜雲錦受不住,待一見她哭着跑了,就趕緊喊了一個婆子去跟着。因此杜雲錦一跳池,跟在她身後的婆子就咋嚷開了,很快有人下池,把杜雲錦撈了上來。杜雲錦嗆了幾口水,兼受驚過度才昏迷的。等得莊明卿過來,杜雲錦其實醒了,只她羞惱之下,不好睜眼面對衆人,因還閉着眼睛裝昏迷未醒。

莊明卿見丫頭已幫杜雲錦換了幹衣裳,便上前給她把脈,只一把就知道怎麽回事了。她招手叫過婆子,問道:“好好的,杜姑娘怎麽跳池了?”

婆子壓着聲音道:“她在将軍書房外哭,吵着将軍看書,将軍讓她去別處哭,她就哭着跑去跳池了。”

莊明卿沉吟一下,開了一張藥方給婆子道:“照着抓藥,煎兩貼給杜姑娘服下,發發汗就行了。”

待婆子拿藥方下去,莊明卿又吩咐其它丫頭道:“你們也下去,我再給杜姑娘按壓一回,她定然會醒的。”

衆人下去後,莊明卿便坐到杜雲錦床邊,嘆口氣道:“杜姑娘,你這樣輕賤自己的性命,你父母親泉下有知,該多傷心啊?你父親在戰場血戰而亡,歸根結底,也是為了下一輩能活下去,活得越來越好。可你這樣……”

杜雲錦眼角滲出淚,嘴唇抿得緊緊的,掩住了自己的哽咽聲。

莊明卿道:“你這樣憋着氣哭,很傷身子的。要哭,就坐起來,放聲大哭好了!”

杜雲錦聞言,果然坐了起來,掩臉大哭,一邊哭一邊道:“将軍令人接我到将軍府,我便心生妄想,以為從此得所,且在別人跟前炫耀過了。可如今這樣,叫我怎麽有面目見人?小姨家,我又回不得了,且不說姨父每回抱怨我吃蝕了米飯,他不抱怨,我這樣大的年紀,回去也是讓他們為難。可再住在将軍府,我怎麽面對将軍呢?”

莊明卿搖搖頭道:“多大的事啊,你就愁成這樣了?”

杜雲錦道:“莊大夫,你不明白的。”

莊明卿道:“有什麽不明白的?你不能回小姨家,又不想再住在将軍府嘛!既然這樣,你就托程老夫人給你說頭親事,到時嫁出去不就得了?”

杜雲錦不作聲,她雖感覺被程萬裏用言語羞辱了,到底想着程萬裏至今未曾娶親,也未聽見他對誰家姑娘有意,因心底還存着一點指望,指望自己這一番跳水,能引得程萬裏憐憫她,來探望她一番,之後麽……

程老夫人卻是扶着丫頭的手來了,一進門見杜雲錦醒了,便松了口氣。她剛剛已聽聞杜雲錦跳水的原因,便道:“雲錦啊,一句半句難聽話你就跳池了,要是遇着更大的事,你可怎麽辦呢?虧好沒事,要是有事兒,人定要說我們萬裏逼死了你,那是一條罪名啊!”

杜雲錦見程老夫人不安慰她,反這樣來怪她,一下又流淚了,掩臉道:“老夫人,我也是一時沖動。”

“下次千萬別這樣了。”程老夫人口氣略不滿,心裏道:一個不好就要尋死的主,怪道萬裏看不上她呢!她這樣的,就是嫁進來,也擔不起事。費國舅本來就想踩下萬裏,如今萬裏班師回朝,指不定會有多少暗波洶湧要應對,萬裏啊,一定要娶一個能一起面對風波的媳婦,而不是這樣動不動尋死的。

“你好好休息,別亂想。”程老夫人終是安慰了杜雲錦一句,說着拉起莊明卿道:“莊大夫,你再陪着我走走!今兒走了兩趟,覺着精神爽利呢!”

莊明卿應了,扶了程老夫人出門。

程萬裏也聽聞杜雲錦跳池之事,早已囑人好好看住她,又搖搖頭,一時自行換了衣裳去練武廳練武。

程老夫人帶着莊明卿踩點到練武廳時,程萬裏正拿着紅纓槍作着挑刺動作。

莊明卿站在練武廳偏角,眼睛随着程萬裏的動作移動。

程萬裏穿着袍子時,看着偏瘦,這會換了練武的黑色緊身衣,寬肩窄腰,上下挑刺時,身上線條卻是顯了出來,矯健英姿,惹人心思。

程萬裏早看見程老夫人和莊明卿來了,也不以為意,只繼續練槍,動作越來越快,最後長槍一柱地,整個人借着長槍柱地之力,騰空而起,躍向橫梁,耳際聽得程老夫人和莊明卿一聲喝采,心下有小小得意。

待程萬裏落地,把長槍放回兵器架,程老夫人走近鼓掌道:“我家孫兒越來越厲害了,都能在天上飛了。”說着掏出懷裏的手帕,遞給程萬裏擦汗。

莊明卿跟着程老夫人走近程萬裏,待嗅得程萬裏身上熱氣騰騰的氣息,再見着他額角流汗,一張俏臉突然又酡紅起來。

莊明卿想起那晚,程萬裏那灼熱的呼吸,那堅實的胸膛,那環着自己的雙臂,那修長有力的雙腿,那濕潤溫軟的雙唇,那歡好時渾身散發的氣息……?

☆、第 5 章

? 程萬裏和程老夫人說話,偏生眼角又瞥見莊明卿臉頰酡紅一片,他這回沒忍住,開口問道:“莊大夫每回見了我,臉色便紅成這樣,正常嗎?”

莊明卿臉頰汪着兩片酡紅,聞言又轟隆隆燒了起來,一張臉紅透了,她悄悄掐自己手心,硬是定下神來答道:“我最近在試一種新藥,服用這種藥後,時不時會紅臉,并不是見了将軍才會紅的,将軍莫誤會。”

她在試用的新藥,莫非是五石散?聽聞最近京城中浪蕩子弟愛尋大夫配了五石散服用,服下後全身發熱,臉頰赤紅……。程萬裏眉頭一皺,對莊明卿起了惡感,淡淡哼了一聲。

莊明卿瞥見程萬裏這通眼神,莫名沮喪了一下,剛剛鼓漲的情緒蕩然無存,只一徑尋思:我說錯什麽了,說錯什麽了?

程老夫人今兒奔波,這會不耐久站,卻是喊人擡椅子過來,坐下歇息,一邊跟程萬裏說起杜雲錦的事,嘆道:“萬裏,你當日寄信過來,令人接她到将軍府,府中下人便以為她是未來的将軍夫人,少不得奉承着,她也就以為自己有歸屬,如今這麽一鬧,叫她顏面何存?”

程萬裏道:“祖母跟她說明白,到時幫着尋一頭婚事,補貼一點嫁妝,讓她風光出嫁就是。她若願意,可當将軍府是娘家,常來走動,如此,我也算對得起她阿爹了。”

程老夫人點點頭,隔一會道:“哪你呢?你可是二十四歲了,年紀不小了,也該成親了呀!別人家這樣的歲數,早有娃兒了。”

莊明卿默默:其實,他也有一個娃兒了,在我家養着呢!

程萬裏道:“我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數。”

程老夫人不滿道:“有什麽數呀?你數着數着,能數出一個娃兒讓祖母抱着玩麽?”

程萬裏瞥一眼在旁邊豎耳朵聽他們說話的莊明卿,不欲多說,只招手喊過仆射道:“祖母累了,你喊人擡軟橋過來,送祖母回房!”

仆射應了,忙照着吩咐去辦。

稍遲,程萬裏回了書房,想及程老夫人的話,心有所感,便拉出抽屜,拿出繡像小絲帕細看,手指輕輕撫在繡像女子的發上,有些怔忡。繡像雖精致,圖形到底太小巧,能瞧出女子的容顏極美,可是五官總似寵着一層煙霧,沒法一一看清。

程萬裏有些遺憾,極力回憶夢中情景,只女子在夢中出現時,容顏也像是覆着一層輕紗,讓人無法窺清真容。

程萬裏嘆口氣,疊好絲帕,不期然的,腦中卻是映過莊明卿酡紅的臉頰,一時不由搖頭,自己着魔了麽,怎麽将繡像女子和莊大夫聯系起來了?

第二日,程萬裏起了一個大早,尋到京城一家老字號繡鋪,拿出繡像絲帕遞給刺繡老師傅道:“你幫着看看,這方絲帕是什麽材質,産于何地,絲帕中的女子是何人所繡?”

老師傅細細分辨,良久才對程萬裏道:“程将軍,這方帕子有個名稱,叫紫羅,材質卻是稀罕,先前本是上貢之物,後來材質不易得,也不再上貢,只成了世家珍藏之物。至于帕子上的女子,瞧着發飾和衣裳式樣,卻是我祖母那一輩流行的樣式。照推斷,繡這方帕子的人應該作古了。”

程萬裏急了,“你是說,絲帕所繡的女子不是今人?”

老師傅道:“沒錯兒。這帕子材質難得,本來不易變色,可到底有了年月,原來染了香料的絲線,現已略略褪色,要是我沒估錯,這方帕子至少有五十年的歲月了。帕子上的女子若有真人,自然也是七老八十的人。”

程萬裏眼神突然空了一空,喃喃道:“七老八十?”

老師傅沒注意程萬裏的神态,只“啧啧”稱贊道:“繡這繡像的人,定然也曉得丹青,才能繡出這樣的神韻來。就是這絲線所染的香料,也是極難得的,幾十年不散味。”

程萬裏問道:“香料有名稱麽?”

老師傅輕輕一嗅,閉眼道:“當然有名稱,叫惹相思。意思是嗅得這香味,會患上相思病。”

程萬裏随口問道:“得了相思病能醫否?”

老師傅也妙,随口答道:“有,作速成親,病即痊愈。”

程萬裏幽幽嘆口氣,問道:“這惹相思的香料,現在還有人會制麽?”

老師傅道:“惹相思的香方本是白家秘方,方子怕是失傳了。”

“怎麽說?”程萬裏追問。

老師傅道:“白家先祖是巫醫,醫術高明,會制各種香料,到了本朝,白家有人進宮當太醫,不慎得罪了宮中貴人,被抄家并貶出京城外,死的死,病的病,一族人沒剩下幾個來。其後倒聽聞白家幸存有兩姐妹,只不知道下落。近十幾年,市面上早不見惹相思這味香料,想來再無人能制了。”

回到府中,程萬裏心中空落落,似被挖了一角,鈍鈍生痛。四年的相思之情,全是虛托麽?

仆射見程萬裏在畫筒裏翻畫筆,以為他要畫畫,便鋪展開畫紙,壓了紙鎮,再侍立在旁邊。

程萬裏一側頭見得案上鋪開畫紙,他心中一個人影正欲噴薄而出,便自然而然執了畫筆,在紙上細細描畫,一腔悵然與相思,全在筆下。

仆射悄悄探頭看着,心下嘀咕:将軍怎麽畫起莊大夫來了?不過,莊大夫要是像畫中人這樣穿着,沒準更美呢!

程萬裏一口氣畫完,擲筆細端詳畫中人,只覺胸中湧動莫種說不清的情緒,有些想長嘯悲鳴。他自小壓制自己,行止穩重,輕易不流露喜怒,對敵時,更是心硬如鐵,極少波動,只這回,胸中似有波濤亂拍,不能自己。

仆射見程萬裏臉色變幻,莫名有些害怕,悄悄退後一步。

程萬裏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畫筆“啪啪”作響,胸口依然悶着一口氣,因喝仆射道:“過來!”

仆射不敢有違,忙跨前一步,弱弱道:“将軍有何吩咐?”

程萬裏指指畫中女子,問道:“她美麽?”

仆射趕緊點頭道:“美!”

程萬裏再問道:“去哪兒尋這樣的女子?”

仆射有些摸不着頭腦,嘴裏還是答道:“将軍是說莊大夫麽?”

程萬裏道:“什麽莊大夫?”

仆射反問:“将軍畫的,難道不是莊大夫?”

程萬裏擡眸,皺眉道:“我畫的是莊大夫?”

仆射在程萬裏眼神威壓下,艱難答道:“除了衣裳式樣,畫中人眉眼和身段,和莊大夫一模一樣。”

程萬裏再看畫像,有些啞然,隔一會又惱羞成怒,吼仆射道:“杵着幹什麽?還不滾下去?”

仆射趕緊滾下去了。

程萬裏萎然坐在椅上,自己畫什麽莊大夫呢?

另一廂,莊明卿給程老夫人按揉着腿,又說些逗趣的話,逗得程老夫人哈哈大笑。

程老夫人笑完後,随口問道:“莊大夫家中還有何人?”

莊明卿答道:“有祖母和母親,并一個三歲多的兒子。”

“哦,娃兒的爹呢?”程老夫人問道。

莊明卿斟酌言詞道:“四年前,我才懷孕,娃兒的爹就到邊關打仗去了,至今沒有音訊。”

現和匈奴的仗已打完了,若還沒有音訊,多半兇多吉少了。程老夫人為莊明卿嘆息一聲,隔一會道:“你夫家姓甚名誰,原跟随在哪位将軍部下的?你且說與我知道,我轉頭告訴萬裏,讓萬裏幫你打探一下,總歸,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莊明卿垂頭,用手揉着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紅,半晌才答道:“夫婿姓程,名叫畢三,是追随在程将軍部下的。只他不識字,參軍時,好像寫錯了另一個名字,也不知道後來改過來沒有?”

程老夫人再嘆息一聲,拍拍莊明卿的手,以示安慰。

莊明卿怕程老夫人還要追問別的,忙轉了話題,說起自己兒子程元參一些趣事,道:“說起來,我家娃兒元參卻是一個大膽的。上回鄰居家進賊人,半夜裏喊起來,他小小娃兒,居然就學人拿了棍子,要去幫忙捉賊。祖母和母親皆說,他長大了,肯定像足他爹爹,也是能打退匈奴的主。”

莊明卿話音一落,怕自己露出破綻,忙止了話,所幸程老夫人并沒有察覺出什麽不對來。

程老夫人也說起程萬裏小時候的趣事,道:“萬裏的爹娘是擱手不理事的主兒,可憐萬裏小小年紀就要自立,四五歲就學武,七歲那年出門被拐子拐了,抱着走了幾條街,他居然有計謀擺脫拐子,自己跑回來了。回來後還領了人去捉拐子,把拐子打了一個半死。”

“哇,小時候就這樣厲害!”莊明卿不由驚嘆。

程老夫人和莊明卿一個誇耀自己的孫兒,一個誇耀自己的兒子,卻是越說越投契。

程老夫人聽了程元參一些趣事,來了興致,笑道:“你家娃兒的姓子和萬裏小時候可是相像哩。要不然,你改天抱了你家娃兒過來一趟,讓他見見萬裏?”

☆、第 6 章

? “好呀,改天便讓娃兒來拜見将軍和老夫人。”莊明卿嘴裏應了,心裏卻不敢把程老夫人的話當真。

程老夫人對莊明卿有好感,連帶的,對她的事也上心。至晚,待程萬裏過來,她便把莊明卿家中的事轉述了,又道:“莊大夫說她家夫婿姓程,名畢三,原是跟随在你部下的,你可得幫她查查,這位程畢三是生是死?”

程萬裏一聽莊明卿夫婿是一位兵丁,現失了消息,生死未蔔,對莊明卿一點惡感便消了,點頭道:“趕明兒我讓人去查查,既然有名有姓,又是我部下,總能查出來的。”

莊明卿之所以編造夫婿姓程,名畢三,卻是有原因的。她生下程元參時,為了應對鄰居的關懷,只說夫婿姓程,應征入伍,追随程将軍,在邊關打仗。只如今程萬裏班師回朝,鄰居們自然又要問及她夫婿消息,她只好預先編好夫婿身份,以備到時應對。

因之前陶溫潤過來時,閑話中偶然提起一個姓程、名喚畢三的兵丁趣事,說這個兵丁父母雙亡,是孤兒,他人比較瘦小,容顏有些肖程萬裏,臉皮薄,動不動臉紅,像個娘們,但是打起匈奴時,各種手段陰狠,上頭要讓他當個領隊,他又焉了巴叽,說他當不來,好端端把一個領隊之職讓給別人雲雲。只程畢三在一場大戰中失了蹤,估計死了。說時口吻遺憾。

莊明卿想着,若她能活下去,程元參總歸需要一個名義上的爹爹,把已經在邊關戰死的孤兒程畢三編造成自己夫婿,卻是一個好主意。

過得幾日,看看程老夫人已能下地随意走動,雙腿稍微消了腫,莊明卿松口氣之餘,又有些悵然。自己每日陪着程老夫人過去看程萬裏看書練武的,光是這樣看着他,可怎麽懷孕呢?再過些時日,程老夫人的腿好了,自己也沒借口再逗留在将軍府。

莊明卿心下着急,候着這天一早起來,便跟程老夫人說了一聲,回了一趟家。

封太君和白梨花見莊明卿回來了,便問道:“事情如何了?”

莊明卿一臉憂愁道:“近不得身,還沒成。”

程元參聽得莊明卿的聲音,沖了出來,仰臉問道:“不是說要給我生一個小妹妹麽?小妹妹在哪兒?”

莊明卿離開當天,程元參睡前不見她,自要詢問,封太君就道:“你阿娘有事兒走開幾天,過幾天就回來了。到時給你買好吃和好玩的回來。”

程元參道:“我不要好吃和好玩的,我只要小妹妹。”

封太君“嘿嘿”笑着,沖白梨花做一個眼色。

程元參瞥見她這個眼色,他也機靈,馬上閉上眼睛,裝作睡着了。

封太君眼見他睡了,便和白梨花道:“也不知道明卿得手了沒有?要是得手了,這一趟,沒準真能給元參添一個小妹妹。”

程元參一聽,一下睜開眼睛道:“阿娘是去生小妹妹了麽?”

“喲,你還沒睡?”封太君忙哄着他,讓他趕緊睡覺。

程元參心下竊喜,倒是很快就睡了。

現下莊明卿一回來,程元參自要追問小妹妹的事。

莊明卿哄道:“別急別急,待阿娘跟祖母說說話,回頭再告訴你小妹妹的事。”

程元參一聽,擺出一副聽話懂事的模樣,揮手道:“去吧,我有耐心等。”

莊明卿見哄住了程元參,便跟白梨花進了房。

“阿娘,程萬裏酷拽無比,根本沒法接近他。我想給他診脈,他又推說宮中禦醫給他診過了,連手也沒摸着。”莊明卿沮喪道:“他跟四年前相比,又多了一股氣勢和成熟男子的味道,我見了他就臉紅,差點讓他疑心了。”

白梨花二話不說,直接拿出一個小陶瓶遞在莊明卿手中。

莊明卿搖了搖陶瓶,看着白梨花。

白梨花道:“只剩下兩粒了,你省着點用。”

莊明卿撥開塞子一嗅藥丸味道,問道:“再度下藥,會不會損了身子?”

白梨花壓着聲音道:“這本是禦用的藥,用的次數不頻繁,損不着身子的。只我也沒這藥的配方,用完這兩粒,就沒了。”

莊明卿不由自主憶起四年前那一晚,自己服用藥丸後,自覺獸血沸騰,不能自控,而程萬裏被喂了藥丸後,也是血液奔行,勢如狼虎……

那晚,自己走後,陶溫潤放進一位歌姬,把一切事推在歌姬身上。如今自己再要下藥,事後要推在誰身上?

白梨花見莊明卿怔忡着,卻又遞過一只小香囊道:“我們白家,當年因為‘惹相思’這味香料的配方惹了禍,致一族凋零,如今只剩下我并你大姨兩人,‘惹相思’配方,我和你大姨一人執一半配方,你大姨遠走,多年未有消息,我自己一人,也沒法配制這味香料。上回剩下一點香料,全給你薰了小衣,讓你去會程萬裏。這回沒香料了,只好剪掉你四年前穿過的小衣,拼一點布碎做了一只小香囊。你暗夜裏佩着,悄悄去撞程萬裏。程萬裏要是嗅得這幽香,或者不須下藥,他就對你……”

莊明卿接過小香囊,怕香味走散了,忙用手帕子層層包好,擱在懷內。

程元參卻又沖進房內,嚷着問道:“阿娘跟祖母說完話沒有?您跟我說好的小妹妹呢?”

莊明卿無奈,只好道:“阿娘正在努力,很快會有小妹妹的。”

程元參懷疑地看着莊明卿,慢慢道:“是不是哄我?”

莊明卿撫額道:“真的在努力了!”

程元參這回信了,點頭道:“阿娘須得加倍努力。”

“好,我答應你!”莊明卿想及陶溫潤提過的朝中形勢,心中也怕朝廷又降罪莊家,到時自己無孕無所依恃,一旦被判死罪,再無人能護住程元參。

白梨花囑程元參道:“你阿娘要努力一個小妹妹的事,你可不能跟別人說,說了就沒小妹妹了。”

程元參忙保證道:“我不說,就是厚仆問,我也不會說。”

白梨花摸摸他的頭道:“咱們家元參就是一個能守口如瓶的。”

程元參聽得白梨花誇獎,有些得意,仰臉問道:“我阿爹也是一個守口如瓶的人麽?”

白梨花一指莊明卿道:“問她?”

莊明卿趕緊點頭道:“是的。”

程元參不滿足莊明卿這點小描述,緊接着追問道:“我阿爹真的和程将軍一樣酷帥麽?打仗也那樣厲害麽?他什麽時候回來?”

莊明卿有些吃不消這些問題,胡亂答道:“是跟程将軍一樣酷帥,一樣厲害,以後會回來的。”

程元參稍稍滿意,烏溜溜眼睛盛了笑意,搓着小胖手道:“我就知道,我阿爹是厲害人物。”

白梨花提醒道:“你阿爹那樣厲害,你是不是也應該厲害一些呢?”

程元參咧嘴一笑道:“我知道了,這就去跟太祖母學認字。”說着呼嘯出了房門。

白梨花候着程元參的小身影消失了,便道:“明卿,你必須活着,萬不能死。”

莊明卿看了看白梨花,有些傷感,“阿娘,我只希望你和祖母也活着,若只剩下我和元參,我就怕自己撐不住,到時只好送了元參到程家,自己到地下見你們。”

白梨花臉色一肅道:“不許說這樣喪氣的話。你這回若能再懷一個娃兒,身邊便有兩個娃要照看,怎麽也要活着。”

莊明卿嘆口氣道:“萬一懷不上呢?”

白梨花道:“一次懷不上,就多來幾次。我們白家,只剩下我和你大姨,你大姨不成親,自也沒有後代。現你大哥生死未蔔,我只有你,而你只育了元參,白家和莊家的人丁,單薄如斯。不管如何,你多要一個娃兒,便是白家和莊家賺了。”

莊明卿紅了眼眶,重重點頭。

第二日,莊明卿回轉程家,程老夫人見她回來,自是開心,笑道:“莊大夫,昨兒你不在,我可是心神不安,就怕萬裏請了別的大夫來,逼着我喝藥呢!”

莊明卿笑了,一邊幫程老夫人按揉雙腿,一邊問及昨兒的飲食諸事,笑道:“老夫人稍有年歲,早起宜吃些清淡粥水,油葷等物不好消化,少吃些為佳。”

正說着,雷管家進來見程老夫人,程老夫人便吩咐道:“萬裏沒有回京時,我是不辦壽宴的,現萬裏回來了,我肯定要辦一回,管家明白我的意思麽?”

雷管家是舞陽公主留下管理府中諸事的,本就是一個玲珑心肝的人,聞聽程老夫人的話,當即道:“老夫人這是準備借壽宴,到時宴請各府夫人和姑娘過來,好為将軍相看未婚妻?”

程老夫人撫掌道:“管家果然是一個曉事的。這壽宴的事兒麽,就交給你和沈娘子辦理。”

雷管家應下,一時不走,有些欲言又止。

程老夫人道:“管家還有事?”

雷管家只好道:“老夫人是否問問将軍,看看他喜歡何種類型的姑娘?到時咱們有頭緒一些。”

程老夫人一聽,便召進一個大丫頭道:“去喊仆射過來一趟,我有話要問他。”

仆射這會卻在沉思,嗯,将軍昨晚又畫了一幅莊大夫畫像,他這是?

☆、第 7 章

? 大丫頭紫荷找着仆射,便道:“仆射,老夫人喊你過去,有話問你呢!”

仆射見是紫荷親來喊他,忙忙上前,笑道:“紫荷姐姐怎麽自己過來了?”

紫荷道:“怎麽,我不能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仆射摸摸頭,想說讨好的話,又想不出适合的詞,一時便憋住了。

程老夫人身邊共有四個大丫頭,個個美貌聰慧,府中下人觊觎已久,垂涎三尺。紫荷小時候還是舞陽公主親手啓蒙,教導着識了字的,在府中身份更不同。仆射這廂能跟紫荷這樣面對面說上幾句話,真是喜出望外了。

紫荷見了仆射的模樣,不由捂嘴笑了,笑完道:“好了,快走罷,別讓老夫人等。”

仆射忙跟上紫荷的腳步,一邊問道:“紫荷姐姐可知道老夫人要問什麽話?”

“待會見了老夫人,不就知道了?”紫荷嘴緊,并不肯洩露。

仆射也不再追問,只悄瞥兩眼紫荷的側臉,心頭“咚咚”亂跳,雖知道像紫荷這樣的,将來肯定要配府中得力的管事,可到底還是心存幻想,難以抑制心思。

兩人很快到了程老夫人所住的春和堂。

見仆射來了,程老夫人便問道:“仆射,你自小便跟着萬裏,萬裏平素喜好個什麽,想必你也知道的罷!”

仆射見是問這個,自是答道:“禀老夫人,将軍平素最喜歡看兵書和練武,琴棋書畫這些,他雖通曉,只認為是閑道,并不多擺弄。”

程老夫人點點頭,又問道:“你可知道萬裏喜歡什麽類型的姑娘?”

莊明卿坐在程老夫人下首,聽見問這個,不由豎起耳朵細聽。

“啊!”仆射卻是吓一跳,脫口道:“将軍的心思難測,小的不知道。”他一說完,卻又突然想起程萬裏最近喜歡畫莊明卿畫像的事,一時又猶豫是否要告訴程老夫人,因欲言又止。

程老夫人見狀,便看看紫荷等人。

紫荷知機,上前一扶莊明卿道:“莊大夫,我們出去散散。”

待莊明卿和雷管家等人下去,程老夫人便朝仆射道:“好了,可以說了。”

仆射便壓着聲音道:“老夫人,小的服侍将軍這些年,從沒見他對那個女子動過心,可是這陣子,将軍連着畫了好幾幅莊大夫的畫像。”

“吓?”程老夫人驚着了,失聲道:“莊大夫是已婚婦人,兒子都三歲多了,這可不成。”

仆射也是憂心,縮着肩膀道:“可不是麽?小的試探過将軍一句,将軍讓小的滾,小的不敢多問,就滾了。”

程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道:“萬裏和莊大夫,也不過相識幾日,怎麽就……,再說了,他每回見了莊大夫,也沒什麽異常哪!倒是莊大夫見了他,還會臉紅。”

仆射道:“究竟怎麽回事,小的也不甚了解。老夫人不如自己問問将軍?”

程老夫人一想也是,點點頭道:“你去請萬裏過來一趟!”

程萬裏很快來了,聽得程老夫人問他畫像之事,一時眼睛去掃視仆射,仆射吓得縮到牆角。

程老夫人只好先讓仆射下去,招手讓程萬裏坐下,再次問了起來。

程萬裏眼見瞞不住,只好把玉葫蘆中藏有絲帕的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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