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習晴走了一段路,在一株開得正盛的花樹下站定,仰頭看花,只鼻端處嗅到的并不是花香,依然是袖口處透出來的幽幽暗香。葉家也是用慣了好香的人家,只這勾人的幽香,卻是第一次嗅到,縱是白日裏,也令人神思半蕩。滿樹花香,無法遮蓋袖口處那隐約幽香。

葉習晴站了一會兒,終是把藏在袖口處的絲帕并小香囊拿了出來,強着自己半屏住呼吸不去嗅那幽香,只迅疾用絲帕層層包裹起小香囊,不使幽香暗透。

她把小香囊包得嚴實,再次放進袖袋裏,心下也作了決定,決定不把小香囊還給莊明卿。随意放在身上,輕易掉落的小東西,對于莊明卿來說,估計也不值當什麽,但,她喜歡嗅這幽香,極度喜歡,就先占有了。

不知道是嗅得小香囊的幽香,還是因為走得急所致,回到前頭,葉習晴臉頰卻透了一點紅霞,顯出一點女子媚色來,惹得沈娘子多看了她幾眼。

沈娘子瞧見她坐回席上,卻悄悄去和程老夫人耳語道:“小丫頭說,将軍适才到了園子裏,和葉姑娘相遇,兩人說了幾句話,葉姑娘害羞,紅着臉走了。将軍立在原地,看着葉姑娘背影,直到葉姑娘走遠了,将軍還癡站在原地呢!瞧着,兩人看對眼了。”

程老夫人大喜道:“看對眼就好辦了。”

待得宴席散了,程老夫人急急就喊了程萬裏近前,問道:“萬裏啊,你也相看過葉姑娘了,到底是什麽想法?”

程萬裏這回痛快道:“葉姑娘挺好的,祖母令人去提親罷!”

“呃!”程老夫人本以為還得再勸說一番,眼見程萬裏這麽爽快,倒又詫異了。詫異完,她又有了一點小小醋意。這些年,祖孫相依為命,也沒有外人來插足。現時程萬裏突然表現出對葉習晴挺滿意的模樣,輪到老人家小小不痛快了。

程老夫人心裏嘀咕着,嘴裏道:“葉姑娘好是好,只乍然一看,似乎硬朗了一點,少了一點姑娘家該有的嬌媚。”

程萬裏莫名便為葉習晴辯解起來,道:“她家裏全是哥哥,想學嬌媚也無從學起。”

這東西難道不是天生的,而是學來的?程老夫人瞥程萬裏一眼,只好點頭道:“你喜歡就好。”

葉習晴方面,一回了府,便跟鎮南侯夫人進房說話。

鎮南侯夫人今兒領着葉習晴去赴宴,不過想着程萬裏近來得勢,因想着要給程老夫人一個面子罷了,倒沒想到,程家對她們卻熱情得過了火。

進了房落座,鎮南侯夫人便嘆息道:“習晴,程家太熱情,度着是看中你了。程家來提親,你阿爹和哥哥們肯定會答應,這廂怕有麻煩了。”

當年,葉世勳十七個兒子争侯位,葉中興身為大兒子,對于侯位自然更是勢在必得,待得葉世勳放話,說誰個生下女兒就能襲侯位,他如被潑了一盆冷水,回房就長籲短嘆的。鎮南侯夫人當年還年輕,一心想當侯爺夫人壓住底下妯娌們,心下就動了心思,決意要生出一個女兒來,沒有女兒,換也要換一個進來。

待得她生産,卻又生下一個兒子來,只之前準備不足,卻來不及瞞人耳目去換成一位女娃,再者,也不舍得親生骨肉換出去,一時就狠心,和穩婆并乳母合謀,謊稱生下的是一位女娃兒。

如此,葉世勳喜出望外時,也就給新出生的娃兒命名習晴,更痛快讓葉中興襲了侯位。

葉中興因為夫人生下女娃兒,助他得了侯位,便在房內對夫人發誓,說道從此不再納妾,也不再進妾室的房,只專心待她。

鎮南侯夫人幾次想張口說及葉習晴是男娃,便說不出來了。這麽一瞞,葉習晴漸漸長大了。因一大家子只得大房生了女娃兒,葉世勳有好處便只記着大房,對葉習晴更是疼愛萬分,當成了眼珠子。鎮南侯夫人更加不敢說出葉習晴是男娃這件事了。

現下過了二十年,葉習晴的婚事提上日程,鎮南侯夫人卻是苦惱極了。別的人來提親,可以推說人家這不好那不好,拒了婚事,但若是程萬裏這樣的人來提親,再要拒掉,一定會令人生疑。

當下,葉習晴坐在榻上,雙手捧頭,悶聲道:“阿娘,我什麽時候能解脫啊?”

鎮南侯夫人苦笑道:“至少還得再熬三年。”

葉習晴聽明白了鎮南侯夫人的意思。祖父因為她之故,讓她爹襲了侯位,又一直偏心大房,這當下如果爆出她是男娃,不說底下十六位叔叔要鬧上來,就是祖父,也容不得這樣的欺騙。一旦祖父真的發怒,上折子說她父親不孝,剝了侯位讓別的兒子襲了,大房便是滅頂之災。

這幾年祖父身子不好,大夫也說了,只在這幾年內了。若能熬到祖父去了,那時就是爆了她的身份,影響也不大。更可以借口說,祖父有心讓大房襲侯位,只怕底下兒子們不服,這才讓大房把男娃當成女娃養,委屈她一人,求得一大家子十七房和諧雲雲。

但是,程家若來求親,怎麽處理呢?

鎮南侯夫人灌了一口茶,往日甘香的茶味,此時在嘴裏卻化為苦澀,她艱難道:“習晴,你也二十歲了,再不出閣,不要說你底下十六個叔叔和嬸嬸,就是你祖父,怕也要生疑的。程家若來求親,只好答應了。”

葉習晴猛然擡頭,瞪大眼睛道:“程萬裏也不是吃素的,沒看他在邊關橫掃千軍嗎?像這等人,若以後發現受騙,只怕我一條命還不夠他殺的。”

鎮南侯夫人道:“你別急,聽我說。”

葉習晴素知母親是比父親更大膽更有謀略的人,要不然,當初也不會瞞着一大家子,硬說自己是女娃兒。她籲口氣道:“您請說!”

鎮南侯夫人道:“程家人口簡單,除了程老夫人外,便只有程萬裏這個男主人,餘者多是無關緊要的人物,也管不來你,更接近不了你,自然也難以發現你的身份。你嫁到別家,一個不慎,便容易被人發現身份,嫁到程家,只要注意些,想瞞住身份,料着不難。另一個,你嫁過去時,只管挑美貌丫頭陪嫁,新婚夜灌醉了程萬裏,自讓丫頭去服侍程萬裏,變着法子也就糊弄過去了。”

“之後呢?”葉習晴聲音痛苦起來,熬了二十年,沒熬出頭來,居然還得去嫁人!

鎮南侯夫人不再看向葉習晴,只把頭移到一邊,猶豫再三,終是把話說了出來,道:“程萬裏不是接了一位部下的女兒、名喚杜雲錦的住在府中麽?聽聞杜雲錦愛慕程萬裏,還為程萬裏跳水了。他們兩人之間,總歸有些不尋常。你過門後,設下圈套,讓杜雲錦如願。一朝他們兩人當場被你捉住,你便握了程萬裏的把柄,有了他的把柄,你日後身份爆露,總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葉習晴苦笑道:“阿娘,程萬裏要是娶了我,一旦我身份揭露,他娶一個男人當妻子這件事,将成為全京城笑柄啊!到時縱我握了他和杜雲錦的把柄,也難以壓制住他的怒火。”

鎮南侯夫人沉吟一下道:“你過門了,除了握把柄之外,還可以探知他的心願,若能幫他完成心願,也能抵消怒火罷!”

葉習晴也知道鎮南侯夫人所說這些,不是萬全之計,但如今除了見一步行一步,還能如何?

出了鎮南侯夫人的房門,回了自己的房,葉習晴遣開身邊服侍的人,自己靜坐了一會,理着各種頭緒。

隔一會,她從袖袋裏摸出用絲帕密密包裹住的小香囊,隔着絲帕去嗅香囊,那麽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到底還是安撫了她焦灼的心。

她依戀着香囊,不由想起香囊的主人莊明卿來。

稍遲,葉習晴喊來一個府中得力的管事,吩咐他去查莊明卿的底細。

莊明卿卻是在當晚就寝時發現小香囊不見的。她着急起來,不顧入了夜,提着燈籠到處找,自然是尋遍無果。

第二日一早,莊明卿尋了雷管家,說自己不見了一條小絲帕和一只小香囊,東西不值錢,但是由母親所贈,遺失不孝雲雲,請雷管家幫着尋尋。

雷管家便讓下人幫着尋了一回,依然沒有尋着。

卻有一個懵懂小丫頭悄悄告訴莊明卿道:“我昨日在花樹旁邊剪枝,看見葉姑娘停在花樹下嗅花香,手裏似乎就拿了一方絲帕和一只小香囊,卻不知道原本是她自己的,還是揀到的?”

莊明卿回思自己昨日的行蹤,也覺着極可能是在假山旁邊和葉習晴說話時,遺露了小香囊。那小香囊對別人或者不值什麽,随手就擱起了,但對于她,是要派大用場的呀!

莊明卿定下心來,跟程老夫人說了一聲,坐着程府的馬車到葉家求見葉習晴,想要讨回小香囊。

葉習晴正幫着鎮南侯夫人看賬本,聽得莊明卿求見,眉尖一擰:乖乖,這就尋上門來了!但是麽,我才不會還!還了,豈不是坐實我揀了小香囊不歸還原主的罪名?

葉習晴心裏思忖着應對之言,莫名又有一絲小竊喜,她因為身份之故,向來和其它女子保持着距離,所以也沒有說得來的朋友,現莊明卿來尋她,她莫名就有一點美人來投懷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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