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王政君瞅一眼已為人魚肉的趙氏姐妹,胸有成竹的站起身子,緩她們一兩天也無妨,便與王根一同回了長信宮。
王氏在掖庭獄是一個說辭,私底下又是另一個說辭。有些事只需做給外人看,有些事只需自己心裏明白。王政君吩咐王根暗查劉笑失蹤一事,不知他進展如何。“可查出了什麽?”
劉笑失事前的半個時辰內,許琰去與王政君用膳,随後鄭太醫如往常一樣來給許琰送藥,看一眼劉笑後便走了,随後刺客闖入寝宮刺殺劉笑,劉笑消失不見。
王根費解的搖了頭,“鄭太醫作為最後一個看見皇子笑的人,臣詢問他時,他說當時皇子笑正睡得安穩,出門後只見草叢後有道黑影,然後跳出了只黑色的貓,他不以為意就離開了。”
王政君似乎捕獲到一個信息:“那只貓許是刺客抛出來用以掩飾行跡,莫非鄭太醫在寝宮裏的時候刺客就已經在那兒了。”
盤數宮中對劉笑心存敵意的人,可謂沒有一個。王政君知曉趙氏是局外人,憑對趙飛燕的了解,她已不能孕育,劉笑是她的依托,她不可能斷了自己的後路;也不會是鄭太醫,鄭太醫視骜兒如子,則視笑兒為孫,是處處看護笑兒,無微不至。若說是鄭太醫所為,他下手的機會何其多,為何在骜兒确定立太子之後動手。如此的針對性再明顯不過,主謀一定是那些阻止劉笑成為太子、又有太子候選人的奸人。
王根認同的點了頭,謹慎道:“臣鬥膽說出自己的懷疑。”
“無妨,說罷。”
“臣懷疑刺客不止一方,據當時侍衛所述,刺客當時直沖搖床撲去,可見此刺客以為裏面躺着皇子笑,可事實襁褓裏并非皇子,是否在此刺客進房之前,已有另一方刺客将皇子掉包?”
兩方刺客?王根的暗示已經再明顯不過——處在封地的馮太後和傅太後。
王政君一時提不上氣,眼前昏昏然,公孫夫人忙扶住了她。她無力的捶打着胸口,極度悔恨:“骜兒繼位這麽多年,她們為何還不肯放過我們母子!日防夜防,結果還是讓她們得逞,”王政君絕望無力的閉上了雙眼,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帝途上誰人不是滿手血腥,誰人不是傷痕累累,又有誰不累。王政君深知自己不能服老,再次睜開眼眸,裏面已滿是殺氣,“斷孤後路者孤必斷其後路,吩咐殺手赴中山、定陶,不要留她倆任何一個劉氏子孫。”
王根:“是。”
——
趙飛燕與不古關在了一處,石頭鑄成的牢房只有一個小天窗和一扇狹窄的門,從門縫往外看去,是一個敞闊的如同地窖一樣的地方,牆上挂着各種各樣的刑器,令人毛骨悚然。
不古小睡一覺醒來恢複了第一人格,發現趙飛燕在自己身邊。
午夜十分,皎潔的月光從窄小的窗戶投射進來打在趙飛燕孤獨的背上,地牢裏幽暗,灰白色邋遢的囚服在月光下也顯得幹淨。不古聽見趙飛燕細碎的哽咽,那是再也藏不住才流出來的哭聲,她向來都不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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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古憐憫的扶住她的肩膀,“姐姐怎麽了?”
趙飛燕無助的倒進不古懷裏,緊緊摟住不古的手臂,像抓住什麽不可失去的東西。她不怕死,可是,“老天為何不留我見笑兒一面的機會,是誰對笑兒下的毒手。”趙飛燕呢喃着聲音,已泣不成聲。
不古清晰的感受到趙飛燕脆弱的心跳,卻無能為她分擔一絲一毫的痛苦,她知道這痛的程度,若麟兒遭遇不測,她也定會是這般萬念具焚。不古本能的緊緊懷抱住她,目光些許呆滞,“我們不還在一起麽。”
趙飛燕偎依在不古懷裏,嗅着不古身上的味道。無論在破陋的屋檐下還是在瓊樓玉宇,每每有不古的時候,她都感覺像家。此情此景似乎回到了從前,那時住在城郊外的小破屋夜夜相互訴苦的日子,雖然窮困卻從不曾畏懼,起碼那時是自由的。趙飛燕埋首在不古腕裏,“合德,我想回家……”
不古不敢說自己跟趙飛燕承載同樣多的苦楚,但她着實已經乏累。她不後悔來過,不後悔愛上他,劉骜不是不好,只是他背負了太多不能放下的東西,她恨他的身份。
趙飛燕憧憬着,一邊流淚一邊露出淡淡的幸福的微笑,而她的笑容卻把她襯托得更加狼狽不堪。“如果我沒有進宮,我就能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那我現在一定是一個有三兩個孩子的母親,他們每天都圍着我打轉,吵着叫我給他們買甜食……”趙飛燕哽咽了一下,從憧憬回到現實,此刻是那麽殘酷,“如果我能再選擇一次,我一定不會進宮,這裏剝奪了我的一切,我連一個孩子都沒有,都沒有!”
她哭泣着,快支不上氣來,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一些話她不吐不快,“我恨太後,她讓我吃的藥,她永遠奪走了我做母親的資格!報應,是報應!”她已語無倫次,喪心病狂的笑起來,“她咎由自取,老天讓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孫子一個一個死去,消失!哈哈,哈哈……”
不古把她摟得更緊,極力安定她的情緒,“姐姐別怕,我知道有一個地方,能把你的病治好,等你當上皇太後,我就帶你去,治好了病就可以生一群可愛的孩子。”
“合德你不必安慰我,更不用騙我。”趙飛燕的聲音微弱無力,她已不敢再奢求什麽,“我已不稀罕皇後,也不稀罕皇太後。”
趙飛燕起身凝着不古的雙眸,手掌撫上不古的臉瓣,滿心虧欠:“你會不會恨我讓你進宮,是姐姐太自私,你不該來,我對不起你。”
不古撫上飛燕的手背,“姐姐你沒錯,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也會來,因為陛下在這。”
趙飛燕嘲諷的頻頻搖着頭,嘲諷不古為何還不覺醒,“笨蛋,不值,蠢!他給了你什麽,他保護了你嗎?無方膽小怯懦起碼還肯為了我死,他呢?他就是一只傀儡,太後指東他就不敢往西……”
“值,”不古打斷了趙飛燕的話,她不想被趙飛燕的邏輯打亂,也不敢正視值不值的問題,“我不僅有陛下,我還有你。”
……
夜來風寒,獄丞從外邊給劉骜攜來一件大衣,為劉骜披上。他已悄無聲響的站在這裏多時,遣退了所有的人。他靜默的聽着,眼前的迷霧一層一層剝開,事實就擺在眼前,如此透明如此刺耳。自己貴為九五之尊,不想連後宮堕落的婦孺都不屑放在眼裏。
獄丞見劉骜神色不佳,勸道:“陛下累了?回宮歇息吧。”
劉骜長吸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轉身離去,不忘用嚴厲的口氣命令道:“把這兩女人的嘴巴堵了。”
“是。”
于是不古倆人雙手被綁了起來,嘴裏被塞進一團肮髒的破布。
[咦:好多細菌,嫌棄嫌棄!]
[混蛋,你能不說嗎。]
99 王根
次日,晨光曦微。
不古一夜未眠,嘴巴被撐得酸脹,獄官扯去她封口布後嘴型也好久沒能恢複過來。
不古被押出去盤問,審她的是王根。王根看上去并不嚴厲,從氣質上看得出是個講道理的斯文人。不古瞄一眼四周挂滿刑具的牆壁,火盆裏燃着橙光的炭火,幾只火鉗已燒得發紅,另一旁的鐵籠裏鎖着三四頭露出獠牙的狂犬,正饑餓的凝着她,嘴裏流出唾液。不古蠕咽着喉嚨,冒了一身冷汗,如果硬着來,那說什麽都得招。她不是性格剛烈的人,更不是命硬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煤柴燒。
不古老老實實的跪下身子,不想卻被扣上手腳鐐固定在了牆上,不古寒毛豎立,惶恐的打量眼前兇神惡煞的獄官。
王根遣走所有人,暗室裏僅剩下他倆個。
王根起身走來剛要開口,不古緊張的搶先一句示弱:“大人有話好說,我招便是。”
“既然趙昭儀如此識時勢,便不必恐慌,”王根雙手背在身後,慢條斯禮,滿意的笑了笑,“皇子笑在何處?”
皇子變貍貓之說宮裏已鬧得沸沸揚揚,但心如明鏡的人心裏還是清楚的,不古也不相信那樣的奇聞怪說。但她跟劉笑着實半點幹系都沒有,甚至都不曾見過一面,不古不知眼前的男人為何如此問自己,似乎很肯定她有這個能力。
不古眼裏泛着哀求:“大人,我如今不敢踏入長信宮半步,怎會知道皇子笑在哪。”
說話時王根一直注視着不古的眼睛,在探視她有無說謊。不古顯然說了實話,王根轉而換了個話題,“那皇子笑的失蹤,你心意如何?”
心意,站在工作立場自然是天助我也;可站在趙飛燕的立場卻是避之不及的災難。不古望着遠處關押趙飛燕的牢房,腦海裏滿是她無望的衰容,“能找到皇子笑是最好。”
王根眼光閃動着,想不到她居然擁護劉笑。“如若找到了皇子笑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就不怕母以子貴,斷了你和皇後的後路?”
不古注視他的面龐,發現他說話時肌肉抽動得好不自在。
不古心底忽然莫名的謹慎,呈上甲骨的人是他,晨露未稀就獨來審她的人是他,他沒有惡劣的态度,反而心平氣和。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不古怔怔的看着他,牽強做到面無表情:“皇子笑若能找到,就能還我和姐姐清白,我當然想找回他。”
“你說謊,”王根終究是捕獲到她眼眸輕微的晃動,他不喜歡耍滑頭的人,也不喜歡把場面弄得血腥。王根淡淡的走到一旁桌上提起了壺,倒出一碗清水,又從衣囊裏取出一只小小藥瓶,把瓶中淡黃色的液漿倒入碗中,冷幽幽道,“這是碗毒·藥,喝下後就會不知不覺死亡,本官給你兩條路選擇,要麽活着,我問什麽你答什麽;要麽保留你的秘密,但要喝下它。”
“你敢毒死我?”
恐慌從脊梁爬上腦門,不古四肢發軟,畏懼的退縮,緊緊貼在牆上。“不可以,你……你就不怕皇上殺了你。”
“誰說本官毒死你,本官只是來審過你,而你是畏罪自殺,還望趙昭儀懂得審時度勢,切勿墨守成規。”王根端着毒·藥過來,湊近不古身旁,有意無意的說道。
“審時度勢,墨守成規……”不古叨叨的重複這句話,似乎逮住了什麽。
看她的反應,王根滿意的點點頭,以為她頓悟,卻不想她的回答活脫脫掀開他的面紗。
“審時度勢出自《萬歷野獲編·鄉試遇水火災》,墨守成規出自《錢退山詩文序》,兩本書朝代明。”不古顫顫弱弱的吐出這句話,兩人霎時都頓了,時間像是靜止,不古臉色由蒼白變得酒紅,心情頗為激動,然後破口而出,“你是現代人,現代人何苦為難現代人!”
[嗯哼:卧槽,這也可以。]
王根臉色頓時暗淡無光,默不作聲,不承認也不否認,亦或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不古:“招吧,你整過容,我看得出。”
一些問題漸漸清晰起來,甲骨文一定是他造的假,他要害她!
百密一疏,王根手裏的碗哐啷落下,陰謀終究敗給了細節。王根眼神意外驚訝,表情說失落又談不上不失落,反正一個将死之人何足為懼,“Allright,本來想灌你喝濃度微一點的毒·藥,”王根擰開了藥瓶子,“不過現在看來,你想喝百分之百純的了。”
不古心情不是之前緊張,因為現代人不野蠻,還有談判的機會,“我選擇說實話,你放了我。”
王根手指彈弄着藥瓶,不停發出“噌噌噌”細碎的聲音,好似在警告。王根不假思索,開門見山問道:“好,劉麟在哪?”
他竟然敢打麟兒的主意,不古下意識的反問:“你想怎樣?”
“我要一個皇位的繼承者,劉麟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嗯哼:莫非老狼想通過麟兒來控制朝廷,他想改變歷史。]
且不論他是否想改變歷史,單憑他沖着麟兒下手不古是一萬個不同意。“你想要繼承者,可有劉笑,劉笑找不着還有曹偉能肚子裏的孩子,總之我不會讓麟兒攙和進來。”
“一個是兩個漢朝人結合生下的孩子,一個是流着一半現代人血液的孩子,那智商能一樣麽。”
“你不過是想要一個傀儡皇帝,傀儡皇帝不需要多麽聰明。”不古說下這句話時,作為一個母親,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自私的。
“哼,你以為我只想要劉麟當皇帝那麽簡單?”王根不作解釋,直問道,“它在哪。”
“不如我給你個建議,”不古抿了抿嘴,腦裏乍現一個思路,企圖把自己的想法強灌輸進王根的腦海,“你自己與女人生一個孩子,然後我勸劉骜立它當太子,怎樣?”
王根漠視着不古,心情很不悅。
不古連忙詳述自己的見解:“有記載趙飛燕假稱懷孕,等到她假裝臨盆時你把孩子抱來替充姐姐的孩子,皇後的孩子做太子順理成章,又是你親生骨肉,豈不是更好。”
王根依舊漠視,目光是越來越寒。
“你不說話全當你默認,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不古忙不疊的勸述卻把她的意向暴露無餘,王根失落的搖頭哂笑,“如果你活着于我而言沒有一點利用價值,留你何用?想要劉骜立誰為太子簡直輕而易舉。”
不古方惶恐的意識到自己于眼前男人的利用價值只能是跟他改變歷史。并且,自己的價值還不抵劉骜。那麽……
“我跟劉骜挑明過歷史,如果我不去勸他,他會立劉欣為太子。為什麽你的重心是對付我而不是思考怎麽保護劉骜的孩子。何況掌權的已是王氏,以後篡位的還是王氏,你何苦急于現在。”
“攘外必先安內,劉骜的兒子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消失了劉笑,能假冒劉笑的嬰兒千萬。”王根擡手支起不古的下巴,“我看你還是得喝。”
不古使勁的搖頭擺脫他的手,怒目而視。他雙眼深邃得如無低的黑洞,冷血無情。
不古情急之下近乎強詞奪理說道:“劉骜立太子,劉笑就消失,你們興許懷疑馮太後與傅太後作祟,但為什麽不懷疑他帶走劉笑,我了解他,他沒你們想得那麽單純。而且他本不想當皇帝,更不會把自己的孩子立太子,不信你去探他,你會發現我的利用價值的。”
“你是說貍貓換太子純屬劉骜的自導自演?”
“不知道,我猜的。”
不古的胡編亂造卻不失為一個合理的邏輯。
王根若有所思,收起了藥瓶轉身離去。不古衰弱的墜下身子,目光呆呆的望着一處,然眼眸瞬間閃過一絲明亮,忽的驚站起來,萬一自己猜對了呢……
——
鄭太醫提着藥箱,邁着細碎的步子往甘泉宮走去,不想遇上了王根。鄭太醫臉上浮出客套的微笑,拱手作揖,“大司馬安好,此來可有要事啓奏皇上?”
王跟也虛假的笑着,“倒是有一些鎖事,咦,皇上是患了何疾?”
“不都是為皇子笑一事,陛下心塞頭疼。”
兩人并肩而走,王根試探虛實:“聽說陛下傷心欲絕,流出了血淚?”
“着實,”鄭太醫仰天無奈的嘆了口氣,為之傷神,“唉,第四個皇子下落不明,落誰都難以承受,陛下故疾重犯,心中苦悶淤積太久太多,竟哭出血來。”
兩人進了甘泉宮,參拜劉骜後,鄭太醫上前請脈。劉骜半眯着眼、病怏怏的坐在床上,王根細細看着劉骜,确實是“要死不生”的模樣。
劉骜身子不适,無心待人,困乏的說道:“大司馬可有事啓奏,若無事,朕想歇息。”
王根:“啓奏皇上,經液庭獄搜查,在燕赤鳳室中尋得趙昭儀亵衣,趙昭儀與侍衛有染,此等穢亂宮違之事不敢張揚,還請陛下定奪。”
劉骜重重的咳嗽了幾下,似要把肺咳出來,“混賬!把燕赤鳳屍體拖出去喂狗,那賤女人……”
劉骜正要降罪,腦裏忽然傳來劇烈的刺痛,痛得他緊緊捂住頭,逼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皇上請平心靜氣。”鄭太醫見情勢不妙,忙從藥箱裏取出一個藥囊給劉骜聞。
劉骜聞罷,才稍微消停緩和下來。
鄭太醫對王根:“大司馬,皇上身子衰弱,恐怕不能處理政事,此種煩心事還是改日再議吧。”
王根再看劉骜一眼,沒看出什麽蹊跷,識趣的拜別道:“皇上好生養病,臣先行告退。”
王根離去後,劉骜才起身下床。鄭太醫躬在劉骜耳邊輕悄說了些話,劉骜才真正氣得怒發沖冠。
“許琰這個賤人!”
“皇上請息怒。”
100 審案
王根走後,不古被關回了牢房,許是王根默許,獄官并沒再把她倆的嘴巴封住,并給她倆松了綁。
趙飛燕傷心了一個晚上,眼淚流幹後情緒變得頗為冷靜,揉着嘴颚,好久才舒緩過來。見不古不哭不躁,便知獄官沒把她怎麽招,淡淡的問道:“他們拿你怎麽了?”
外邊燃燒着炭盆,烘得身子暖和,然進了這冷冷清清的牢房,不古不禁打個寒顫,下意識的縮進一堆稻草裏去。“大司馬問我知不知道劉笑的下落,我怎麽會知道。”
趙飛燕揀了些幹的禾稿搭在不古身上:“他為何要問你這樣的問題,也沒對你用刑?”
“不知道,或許他覺得我快死了用刑也多餘。”不古語氣不乏失落。
夜裏涼寒,不古折騰一晚沒睡,看起來非常疲憊。趙飛燕溫熱的手掌捂上不古的額頭,暖了腦袋身子就不會感覺那麽冷了,“想必太後把我們的罪行都一一列了出來,我們只能供認不諱了,到時候他們肯定會說一番賞罰分明、秉公辦事的大道理,那時你就站出來替我指正太後下毒,興許拽着太後,我們能減輕些處罰。”
“有用麽姐姐。”不古緊緊抱着稻草,覺得趙飛燕的反擊毫無力量。
“有用,你就按姐姐說的做,睡吧。”
不古淡淡的點了點頭,趙飛燕也肯定的淺淺笑了笑,不知誰在安慰誰。
——
事隔兩日,劉笑一案重新開審,該時重點已不是劉笑失蹤,而是趙飛燕與不古的重重罪行。
倆人被地牢的烏煙瘴氣熏灰了臉,寝食不安了兩天,俨然被打回貧家女的原形。趙飛燕從昨晚開始便一直沒有吭聲,只呆呆的望着結滿蜘蛛網的房梁。
有幹系的人都來了,劉骜與王政君一齊坐在前塌上,他時不時捂着絹咳嗽,顯現大病未愈。好在他來,公堂上就多一份公道,起碼保證姐妹倆不會淪落到有苦難訴的地步。
王根也在,逮到王根可謂讓不古把握住了一線生機,但王根的意向還是個未知數。王根是大司馬,位高權重,又是王政君的弟弟,為王政君心腹。得此人助者後顧無憂,犯此人者後患無窮。
不古偷悄瞄了雕塑般靜默站着的王根,卻見他面無表情,害得她緊張得無意識的搬弄自己的手指頭。
獄丞昂着嗓子宣讀趙飛燕罪狀,從制作小人誣陷許娥一事到與馮無方茍合,聲音諷刺有力。趙飛燕靜靜跪着,臉上看不到悲傷。許琰雖然毫無情緒,但能想到她心底是得意萬分。
獄丞念完罪狀問道:“趙飛燕,你可認罪。”
趙飛燕不鹹不淡的回答:“臣妾知罪。”
王政君原以為趙飛燕會困獸猶鬥,不料她卻放棄掙紮,不知道她有何詭計,但既然她肯承認,就死罪難逃。
獄丞轉而宣讀不古的罪行,從初入宮時私通太監到私通燕赤鳳,罪行比趙飛燕多出三四條。不古不似趙飛燕冷靜,不會像趙飛燕一樣伏法,她不承認更不會擔當那些虛假的罪名。
獄丞:“趙合德,你可認罪?”
不古跪直了身子:“臣妾不認,臣妾雖然賄賂了淳于長和攜陛下出宮,但臣妾不曾與太監、侍衛私通,請陛下明察。”
見不古不伏法,王政君朝獄丞使了眼色,獄丞喚下人呈上來證據,是她穿過的小太監衣裳和燕赤鳳家裏搜來的粉底繡荷花肚兜。
獄丞是一枚閹人,蘭花指擰起了太監衣衫向衆人展示,頂着一口娘娘腔,氣勢淩人道:“這是許美人當時令人搜查少嫔館時搜到的衣裳,因為皇上的袒護,這事便不了了之,之後這件衣裳一直扣留掖庭獄,現在舊案重審,你如何證明自己不是私通。”
這件事不古早已跟劉骜解釋,原因很簡單,是自己當時腦門發熱才鬧出的事端,原本想小事化無,沒想到今天還被搬出來狠戳自己一把。這個理由簡單,但王政君一定會反駁她是自圓其說。不古看了看劉骜,只要他心裏是清楚的,那麽自己的辯解無論真假,只要說出一個合理又無破綻的理由給在場人聽,應該能過。
“是臣妾瞞了陛下,請陛下恕罪,這件衣裳并不是臣妾的,是童蘭的,童蘭與太監私通,臣妾見童蘭痛改前非,想給她改過自新的機會,才隐瞞不報。”
許琰啓劉骜:“皇上,就算趙合德不曾與太監私通,但袒護宮人淫·亂後宮,已犯欺君之罪。”
劉骜冷毅的點着頭,語氣凝重:“穢亂宮闱是死罪,無論是皇後、昭儀還是美人、宮女,決不輕饒。”
不古連忙磕頭求饒:“願皇上念與臣妾夫妻一場,免臣妾死罪。”
獄丞藐視的一笑,作為一個局外人,從一個客觀的角度看,一個女人面臨着太後的針對與其他嫔妃的抵觸,證據确鑿,皇帝又不袒護,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條,而在這種毫無談判餘地的情景下,不古妄圖不死的請求簡直是無稽之談。獄丞嫌棄的擰起肚兜,說道:“這件亵衣何為出現在燕赤鳳家中,燕赤鳳何為冒死也要保護你,你如何解釋。”
劉骜當場一驚,他确實見過不古有這樣的肚兜,厲聲嚴問:“趙合德你膽敢背叛朕!”
許琰看到粉色的肚兜,頓時吓蒙了眼,一種極度不安的恐懼油然而生,吓得她低下頭緊張握住身下的裙擺,再也得意不起來。
不古急急的搖着頭,瞪大了眼裝作詫異,拼命的解釋:“皇上,臣妾不知,是有人要陷害臣妾,這亵衣不是臣妾的!”
王政君兇兇的瞪了不古一眼,她果然敢厚顏無恥的否認,惱怒得重重捶着案幾,“趙合德你還敢狡辯!若不是你與燕赤鳳有私情,他豈會冒死來救你。”
“太後,”趙飛燕這時方啓口說話,把“太後”倆字的音調哼得恰到好處,不重不輕,似有一股的忤逆之力,“誘引燕赤鳳冒死前來的原因有很多種,或出于他一廂情願、強權的威脅?亦或出于一筆誘人的買賣,原因是何,掖庭可查清楚了?”
獄丞面向不古:“燕赤鳳死時挽住你的腳念道若有來世還願為你繡上十二朵桃花印,此等情誼綿綿,怎可說是威脅、買賣、空穴來風?”
“掌嘴!”
情意綿綿?情意綿綿……劉骜怒目瞪一眼獄丞,眼裏冒着火星。他莫名感覺到獄丞的話是在諷刺自己,一個小小的侍衛死都敢在小蹄子面前說情話,那自己豈不是連燕赤鳳都不如。
獄丞臉色頓時緊了下來,不再是之前趾高氣昂的模樣,連忙自個掌嘴。“奴才該死,奴才冒犯了皇上,請皇上恕罪。”
王政君裝作疑惑,有意問給劉骜聽:“燕赤鳳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桃花印又是什麽?”
獄丞面向太後:“經奴才們的分析,燕赤鳳所說的應該是指他為趙合德刺的身紋,如果沒猜錯,趙合德身上應該有十二朵桃花印。”
原以為劉骜臉上會浮現出驚訝,沒想到卻是疑惑,難道他還不知不古身上印有桃花?那自己所做的一切豈不是徒然,莫非那女人自紋上桃花之後就一直沒讓骜兒近身,王政君心頭暗嘆不妙。
自不古懷孕後他從未碰過她,她逃逸出宮後更是無心碰她,他之前沒見過她身上有紋身,但回宮那會兒給她包紮箭傷時,發現她肚子上刺有蝶戀花的圖景。當時彼此間有了隔閡,他便沒有問她。
不古等的就是這句話,王政君定料想不到自己會端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古故作委屈可憐,雙眼瞬間就蒙上一層無辜的光潤:“皇上,臣妾身上并沒有什麽桃花紋身。”
“沒有?”王政君越來越不安。
獄丞走到不古跟前,看在劉骜的面上躬下身伸出手禮貌的請不古:“請吧。”
不古知道獄丞指示她去偏殿驗身,但擡頭看一眼獄丞油膩膩的陰險的臉,就莫名的反感。不古撇過獄丞的手起身向偏殿走去,公孫夫人随後跟了進去。
驗身的時候獄丞守在屏前,屏後不古與公孫夫人相視,微微昂起了下巴,以示自己的不屈服。公孫夫人不安的給不古寬衣,囚衣解下,不古的腹部就袒露眼前。公孫夫人眸裏的波光不禁顫動,桃花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活色生香的圖景。
“你……”公孫夫人啞口無言,臉色大失所望,轉身疾步走出去禀報王政君。
不古穿好衣裳從偏殿出來,重新跪在地上。得知真相的王政君氣得咬牙切齒,那股憤怒恐怕只有不古能體會到。
王政君冷厲的雙目凝着不古,這個女人如此狡猾,她若還不中招,案子就越顯得是栽贓嫁禍,到時候怕是骜兒的矛頭會指向自己。王政君極力的按捺住怒火,微顫的手指着不古,“掖庭獄也可能查誤,燕赤鳳的話未必指紋身,如今燕赤鳳已死,但你休想借口擺脫罪名。”
趙飛燕察覺到王政君的語氣,似乎沒有之前強烈了。
許琰急着要跳過這個話題,努力平定了情緒,“陛下,就算燕赤鳳與趙合德沒有幹系,但其他罪行加起來也夠治她死罪。”
劉骜輕輕彈動了眉毛,轉頭看向許琰:“朕忽然想起,你也有過這樣的亵衣,嗯?”
許琰受驚,手心冒出了汗水,怯懦的否認:“臣妾沒有。”
“沒有?”劉骜有意着重了聲調,肯定無疑道,“你有!”
101 假稱懷孕
劉骜的鋒芒忽然轉向自己,許琰隐約感覺到不安,識時務的連忙跪在地上,“皇上息怒,臣妾因為惶恐才會說自己沒有,宮中女兒衆多,碰巧有一兩件相似的亵衣也是普通的事。”
許娥的心開始抛錨,像一顆重鉛懸挂在細絲上,步步驚心。趙氏罪名是否落實,除了太後在背裏推波助瀾,最關鍵的還是劉骜的心向。眼下的情況非常不利,劉骜居然撇過趙氏的嫌疑來質問剛剛痛失孩子的琰兒,這絕非他的處事風格,就算他不愛一個女人,也會溫柔的包容一個受傷的女人,而他的話語裏沒有一星半點的憐憫,仿佛在說: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許娥情緒越來越陰郁,她是懂劉骜的,但她此刻多麽想不懂他,如果他容不下一個受傷的女人,那麽說明他知道這個女人釀成了觸碰他底線的大錯。如果他真的知道,那許氏的下場豈不是……許娥眼前忽的黑了一片,暈暈眩眩了好久才恢複過來。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知道劉骜在暗示許氏閉嘴了,連忙喚道:“琰兒,公堂之上豈容你評頭論足,退回來。”
許琰欲言又止,憎恨的瞥一眼不古,不情願的退到許娥身後。
劉骜轉向王政君:“兒臣認為燕赤鳳受人指使十有八·九的可能。”
“噢?”王政君心裏顫了顫,假作什麽也不知,疑惑的問:“皇帝何以見得,趙飛燕品行不正,與馮無方有染是确鑿無疑的事實,姐妹臭味相投,難保趙合德能潔身自好。此事涉及皇家顏面,皇帝不可輕判。”
“便是因為涉及皇家顏面,所以此事寧可信無,又有前車之鑒,想必趙合德更不敢頂風作案。”劉骜的理由顯得蒼白無力。
“哼,”王政君輕蔑的哂笑一聲,還以為劉骜掌握了一手證據,現在看來,他也只不過是想當然罷了。王政君鼓足底氣:“陛下好不幼稚,事到如今還有心偏袒奸佞,讓皇室顏面何存。”
王根上前勸誡:“陛下,皇帝家事便是國事,後宮不寧前朝不安,此事必須秉公查辦,切不可徇私枉法。”
王政君:“大司馬說得在理,法制之前不容私情。”
“既然母後如是說,兒臣公事公辦便是。”
劉骜朝常樂揮了衣袖,常樂出了去,把一張遮有黑布的方盤呈了上來,放在王政君的案前。常樂掀開黑布,裏面居然是燕赤鳳發紫腐臭的舌頭。王政君看一眼,立馬被惡心得捂着胸口作嘔,其他人看了也心驚不已。
劉骜環視每一個人,淡淡說道:“那日燕赤鳳闖進來之前已經中毒,誰給他下的毒?”
趙飛燕:“那便不奇怪了,燕赤鳳素日與合德無情無怨,卻為合德闖進來,難不成解藥在背後主使手裏,他奉命來誣陷合德,事情一套一套往我姐妹倆身上推,不知還有多少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