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BGM:不再讓你孤單-陳升
曲和扶着臉上挂彩,一瘸一拐的黃志雄回家。黃志雄試圖拒絕,但他一開口要說話,曲和好像就已經知道了他要說什麽,下颌的線條立刻繃緊。黃志雄便知道他不高興,原本要說的話便不敢出口,只得閉嘴,由着曲和帶他回家。
多有趣,他這樣一個曾經身經百戰的軍人,卻完全不敢反抗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提琴家。
兩人一路無話,回到了曲和租住的小屋。曲和開了門,先走進去,黃志雄跟在後面進屋,回身把門鎖好。
曲和點亮門廳的燈,轉過身來望着他。黃志雄想着這大概是要興師問罪了。他甘願接受曲和給他任何的宣判和懲罰,畢竟是自己那樣冒犯了人家。因此他回望着曲和,老老實實地等。
其實曲和是在仔細端詳黃志雄臉上的傷。他臉上傷了好幾處,曲和又退後一步察看他全身——衣服上到處都是塵土和巷子裏的髒污,不知他身上是不是還有別的傷處。曲和說:“你先去洗個澡。”
黃志雄沒料到等來的是這樣一句話,不由一愣。曲和眉毛一挑,仿佛在說還不快去?黃志雄只得乖乖去浴室。曲和像第一次邀請對方上樓時一樣,找出自己的家居服送進去,點起壁爐,又去找醫藥箱。
雨點開始急促地敲打在窗上,狂風嘶吼着,混在浴室裏隐約傳出的水聲裏。曲和抱着醫藥箱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等黃志雄,燃燒的木頭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散發出溫暖的清香。他不由想,如果自己今晚沒有找到黃志雄,在這樣的風雨中他能躲到哪裏去。
水聲停了。片刻之後,那個人穿着曲和的家居服走出來,目光四下一轉,見曲和在客廳等他,就走過來試探地觑着曲和的臉色。那乖得不得了的樣子讓曲和想笑,不過還是繃住了臉。他正想叫黃志雄坐過來,屋裏的燈忽然滅了,壁爐的火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曲和一愣,知道是因為疾風暴雨停電了。他的住處沒有準備蠟燭,只好把黃志雄拉到壁爐前,兩個人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對坐着。因為外面風大,壁爐裏的火焰也瘋狂跳動,不過有這光亮總是聊勝于無,讓曲和可以借着火光為黃志雄一點點處理傷口。
黃志雄洗淨了臉上的塵土,傷口都是亮亮的鮮紅色,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他顴骨上傷了一大片,嘴唇也破了,額角也有擦傷。曲和用酒精藥棉碰上去,對方并沒什麽反應,曲和卻好像自己也疼起來了一樣,不由問:“疼嗎?”
黃志雄默默搖頭。
曲和卻不買賬,又問:“你腿上疼得厲害嗎?”
“你要不是又喝多了,會打不過那幾個小混混?”
“這些天是不是又喝了不少酒?又沒有好好吃飯?”
“你到底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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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走你就走了!”
曲和覺得自己有點太唠叨了。可這些天來的牽挂和擔憂都化作了追問,一句接一句地冒出來。他說個沒完的時候,黃志雄一言不發。直到曲和給他下唇上的傷處消毒完畢,目光一擡,正見眼前的人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看。以前黃志雄總是垂着眼睛,曲和也沒什麽機會細細看他。這時壁爐中的火光映在那人眼中,顯得他瞳仁濃黑如墨,攝人心魄。曲和不由住了嘴,只覺心髒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開始在他胸膛裏越跳越快。
黃志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打破了沉默,極低沉地說道:“是我的錯。”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不等曲和發問,又接着道:”不該聽你拉琴。不該跟你回家。不該和你扯上關系。“他眉頭微微擰在一起,整個人顯得既難過,又頹唐。
曲和覺得胸口裏像是被什麽一把攥緊了,在向下拉扯。他回望着黃志雄,只問:“為什麽?”聲音太輕,簡直連自己也要聽不清了。
但黃志雄卻像是聽見了。他右手拉過曲和的左腕。拇指緩緩地摩挲過薄薄的皮膚下突突跳動的脈搏,昭示着蓬勃的生機,是自己泥潭一般的人生裏,早已消失殆盡的東西。他想到這裏,自嘲地笑了。
“我剛剛從戰場上回來時,曾有過一個妻子,和她生活得很幸福。可是沒過多久,這一切都被打破了。”他說到這裏便頓住了,曲和明白所謂“打破”的意思,想來是指PTSD發作,以及愈演愈烈的酒精依賴吧。他攏着曲和手腕的力道其實不大,但曲和并不想掙開,只聽黃志雄接着道:“我想我不能這樣耽誤了她,想過死,可是沒有死成。後來我不告而別,希望沒有了我的拖累,她能活得更好。”
黃志雄長長地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些許不易察覺的顫抖。
“可她苦苦地找我,生活困頓,也沒有放棄。但是她懷着的我們的孩子……因為母體長期的營養不良,死了。”
曲和倒吸了一口氣。
黃志雄沉默一時,似乎是在調整自己的情緒。等他再開口時,語音已恢複如常。
“是我害了我們無辜的孩子,還牽累了我妻子的一生。我對她滿懷歉疚,可是曲和,”他忽然叫了眼前人的名字,曲和怔怔地應了一聲,“我的人生已經是一片泥沼了。我的妻子,我們的孩子,都被我卷進了這片泥沼裏。”他忽然擡起左手,無限珍而重之地撫過曲和的臉頰,力道之輕,有如羽毛在上掠過。
“我渴望你,勝過渴望酒精。但我真的不想也害了你。”
他說這話時深深地望着曲和的雙眼,曲和從沒見什麽人有過這樣複雜的眼神,他一時之間無法一一辨明,但他明白黃志雄未盡的話裏的意思。這個人是想再次逃走,逃到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地方去。
他不能允許那樣的事發生。
曲和猛然掙開了自己被黃志雄握着的左腕,眼前的男人還不及露出錯愕的神情,曲和已經伸出兩臂,摟住了他的脖頸,同時吻上了男人尚自微微顫動的雙唇。
太荒唐了。曲和心裏模模糊糊地想。然而又如此理所應當。好像在找不到這個男人的日夜裏,他每分每秒都在想這樣做。
黃志雄的嘴唇滾燙幹燥,但下唇上的傷口處卻是濕潤的,還帶着些涼意——自是因為剛剛塗上去的酒精了。兩個人的鼻息交織在一處,曲和嗅到烈酒的氣息,混着黃志雄身上剛剛沐浴過的香氣,簡直令他醺醺欲醉。他的手指探進那人略有些蜷曲的濕發裏,他身上的熱氣如同蒸騰上來,叫曲和渾身也随之發熱。他探出舌尖,故意舔過那人下唇上的傷處,嘗到了血液的鹹味。
不知何時黃志雄的手臂也在曲和的背後收緊了。他一只手扶上曲和的後腦,用幾乎是兇狠的力道奪去了主動權。曲和欣然迎接他闖入自己的口中,迫不及待地舔舐過舌尖能夠碰觸到的每一寸。他感受到黃志雄戰栗着纏繞吸吮他,那麽地渴求和急切,仿佛這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後一吻。
曲和用手指梳理着男人後腦上的頭發,另一只手溫柔地撫摸他的背脊,無言地撫慰他的急躁,直到那個人不再發抖,兩個人變為溫柔地唇齒交纏,只有彼此紛亂的心跳撞擊着胸口。時間仿佛不複存在。誰也不願離開對方的嘴唇,即使是不得不中斷纏綿不斷的親吻來呼吸空氣,也不過是貼着對方的唇邊喘息片刻,随即又被對方拖入更綿長的吻中。
最終曲和因為缺氧而眼前發黑,不得不略略拉開兩人的距離,黃志雄仍是戀戀不舍地在他唇上再吻一下,再吻一下,像個不知餍足的孩子。他不由微笑起來,雙手扶着那人的臉,叫他正視自己。兩個人都是面頰潮紅,氣喘籲籲。黃志雄的眸子裏仿佛燃燒着暗色的火焰,曲和望着他,心裏一片柔軟,不禁又在他唇邊落下一吻。
“你不會把我拖進泥沼裏的。我會把你拉上來。”
男人的聲音不大,但帶着堅決的力道,如同他此刻望着黃志雄的眼神,仿佛能夠驅散一切未知的恐懼。他不等黃志雄回答便伸臂将他抱住,低低的幾個字落在黃志雄的耳畔。
“我也渴望你,如同你渴望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