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哥哥,哥哥呀。

路春江站在光暈中,穿着校服。藍色的校服褲子短了一截,露出白色的棉襪。他仰着頭咕咚咕咚喝水,轉過臉來,眉目英挺。

“幹嘛?”

“你吃雪糕嗎?”

路西努力舉着胳膊,一塊錢的奶油雪糕,他喜歡外頭那層薄薄的巧克力殼。巧克力已經化了,黏糊糊地淌了一手。路春江低頭咬了口,“唔,太甜了。”

“我撿了很多罐子。”路西跟在他身後,貪婪地盯着他的背影,“哥哥,你要出去打球嗎?”

“不,我作業沒寫完呢。——你撿了很多罐子?”

“嗯,有個工地……還有很多鋼筋,我撿了賣給收廢品的,換了二十七塊錢。”路西把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鈔拿給路春江,“哥哥,你拿去買參考書吧。”

“傻瓜,不許去那種地方。”一只手在路西的頭頂亂揉,他高興而滿足。哥哥關心他!他坐在床上,陪路春江寫作業,語文、數學、英語、物理……他睡着了,嘴角挂着巧克力甜蜜的痕跡。

“……盼盼。”

“哥。”

“盼盼,盼盼!起床啦!”

“哥別弄我,我再睡會兒……”

“路西,十二點半了!”

路西睜開眼睛,扶着頭坐了起來。楊子彤拿着手機,“你再不起,我就要打120了。還以為你睡死過去了。哎,你知道剛才喊我什麽嗎?”

“去,”路西套上毛衣,“你怎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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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宿舍,我不能回來?”楊子彤眼角狹長,一張團臉,柔軟的頭發梳得整齊。他身上有股很清淡的香味兒,“你剛才一個勁喊我‘哥’,嘻嘻,我可不敢有你這麽狠心的弟弟。”

已經三月份了,江南陰雨連綿,比往年要冷上許多。路西洗漱過,渾身亂糟糟的,像陷在無色的淤泥中。這是發熱期的症狀,他胳膊上有那個什麽裝置,所以不用服藥。楊子彤大大咧咧地霸占了他的椅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不是欲求不滿啊?早知道這樣,就送你按摩棒當生日禮物了。”

“滾蛋。”保溫杯裏的水還有點溫度,路西抿了口,“你活兒做完了?”

“沒全完,也差不多了。給你發微信你也不理,電話不接,我吓死了好嘛,還以為你在宿舍死特了。”楊子彤接了通電話,“沒事沒事,盼盼就是太累,睡着了一剛。”

“我那活兒前天完事兒了,昨天教了倆小時課,回來就睡着了。”路西手機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楊子彤和他男朋友,“多謝關心。”

楊子彤是路西的室友,也是好朋友。楊子彤同樣是omega,和男朋友感情很好,成天秀恩愛。“我給你介紹的那個男孩子,你不去見呀?成天忙忙忙,把自己忙壞了怎麽辦?”

“不忙你給我錢?”

“可以啊,我養你。”

楊子彤笑嘻嘻,片刻後恢複了正經,“你是不是真的缺錢花?我借你。你不要這麽辛苦,瘦的來……”

路西笑笑,“騙你的啦,我有錢。”

“你夢到你哥了?”

“沒有。”

“還嘴硬!一口一個‘哥’,你們北方話都差不多,我聽得懂。”楊子彤知道路西那檔子事兒,“哎,說真的,盼盼,你也太心狠了。你這麽說走就走,你哥怎麽辦啦?”

“我走了是好事兒啊。”路西拆了袋蘇打餅幹,發熱期沒胃口,随便吃幾塊應付,“我走了,他的負擔不就沒了?他相親總不成功,人家嫌他窮,還要養個拖油瓶。”

楊子彤嘆口氣,“那也好聚好散嘛。”

“好不了,他其實也煩得很了。”路西到處找咖啡,最後楊子彤去自己桌,翻出來一盒扔過來,“煩什麽?”

“煩我這個累贅,害得他過不熨帖。”

“胡說,你哥要是嫌你累贅,怎麽會供你學美術?”

“他閑的吧。”路西拆開咖啡,頭也不擡,“我現在還了他一部分,以後還會還的。”

“你呀。”楊子彤看了眼手機,“老曹問你要不要去吃烤魚?”

“我沒當電燈泡的愛好。”

楊子彤重重地嘆口氣,“盼盼啊,你要想開點。何必呢?”他揮揮手,“個麽我就出門啦,你缺錢找我哦。”

路西笑着推他,“快去吧。”

路春江的號碼被路西拉黑了,連帶微信之類的聯系方式。路春江聯系不上路西,可能也沒想要聯系。他的性格路西清楚,肯定傷透了心。

不破不立,路西喝掉咖啡,他下午要去代課,下個星期,工作室說不定還要接單子。他不比別人,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保障,沒有一條退路。他得靠自己活下去。

死了也無所謂。路西穿戴整齊,檢查書包裏的東西:手機、充電器、充電線……不過,還是過幾年再死。他關上宿舍門,雨停了,濕漉漉的空氣散發着春季特有的暖意。幾棵樹開着孱弱的粉色花朵。這裏的春季綿延漫長,他喜歡花,這嬌嫩的玩意兒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

北方的春季非常短暫。清冷的天,突然就熱了起來。桃紅柳綠,瞬間就變了顏色,到處灰蒙蒙一片。這個春天沒下過幾場雨,路春江在辦公室裏沉默地批着卷子,十點半了,他不想回家。

下學期……申請去分校吧。分校是寄宿制,這樣就可以整月乃至整學期不必回到那個傷心地。同事們和學生都很關心他的身體,他形銷骨立,瘦得厲害。一個小女孩兒偷偷問他,“路老師,你失戀了嗎?”

世上不僅有失戀令人神傷,路春江認真地畫出作文裏的錯別字,親情更加傷人。路西剛離開那幾天,他覺得胸腔空了,心肺被無聲的竊賊偷走,他是個空殼。弟弟就這麽棄他而去……不,路西的心裏好像根本就沒有他!可這怪不得路西,路春江痛恨自己無能,如果不是他管不住下半身,路西也不會那麽憤恨。但是……

就真的沒有回轉的餘地了麽?

路春江擦了下眼角,最後的作文批改完了,他沒理由再在辦公室待下去。關了燈,他離開學校。十一點的城市十分冷清,他沿着大街向前走。幾個喝醉的年輕人嬉笑打鬧。路春江羨慕地想,他十四歲之後,好像都沒這樣肆無忌憚地開心過。

這一年路春江流年不利。先是弟弟和他恩斷義絕,緊接着又是他的叔伯們。“這房子怎麽能歸泉子呢!”二叔拍着大腿,“不行!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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