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路西在劇組一直呆到殺青,九月開學,楊子彤幫他打卡報到。劇組忙的要命,從早到晚,從晚到早。“給錢多,”他對楊子彤講,“老板說,等上映的時候會加上我的名字。”
“厲害了。”楊子彤興致缺缺,“你什麽時候回來?”
“快了,還得回去搞畢設。”
“你記得回來就好……”
“老板”其實不算老板,大家都管他叫“貝貝”。顧貝貝問路西要不要畢業後加入他的團隊,“這行來錢快。”
路西本來打算去當個輔導班老師,來錢也快。他沒有藝術追求,就想賺錢。錢,沒錢怎麽生存。“來錢快是快,就是累,你也看到了,随時待命。不過我手裏有點資源。”顧貝貝說,“我看你挺能吃苦的。”
路西最不怕的就是吃苦,“那我想想。”
“成。”顧貝貝也挺痛快。
十月中旬,路西拖着行李回到上海,地鐵搖晃,人群面無表情。他閉着眼睛搖晃,到了站差點沒站起來,雙腿麻木。出地鐵站就嗅到一股甜香,桂花開了。金色的桂花墜在枝頭,在北方時他只在詩詞裏讀到過這種香氣濃郁的花兒。但北方有槐花,白色細小的花朵猶如降雪。路春江不知從哪聽來,槐花落到身上會有好運,就牽着路西特意站在樹下等待。槐花紛紛揚揚,落了二人滿頭。
“你的比我多,弟弟有福氣。”
瞎扯。路西走進學校,回宿舍蒙頭大睡。他以為自己要睡整整三天,第二天上午就醒了,根本睡不着。胳膊上的疤痕隐隐約約地發癢,路西無意識地摳了一會兒,爬起來去了醫院。
路西返校之後繼續去工作室給老師打工。楊子彤去小學實習,家裏給托的關系。“老曹不希望我太累。”他對路西解釋,“沒意思。”
“蠻好的。”路西一只手忙着上色,“你們啥時候結婚?”
“怎麽也得畢業吧!不着急。”
“那正好,現在我還拿不出份子錢。”
“不要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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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行啊。”
“盼盼,我想你了。”
路西一笑,“那你回來玩兒呗,就是遠了點兒。”
“唉,還是上學好啊。”楊子彤低聲說,“我老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兒呢,怎麽就要工作了?”
“工作了就有錢了。”
“錢錢錢,你心裏就惦記着錢。”
路西心裏當然惦記着錢,他不是楊子彤——本地人,父母俱全,家中有房,衣食無憂。他一樣不沾,如果也去當個小老師,連房租都付不起。他很羨慕楊子彤,多好呢,無憂無慮,舒舒服服地消磨日子。前幾天宋一鳴忽然聯系路西,問他留學準備得如何了,路西啼笑皆非,回說放棄了,宋一鳴就很惋惜,“你該去試試的。”
“不試了,還是先工作吧。”
“外語不行,還是——”
“沒錢。”路西直截了當,“耗不起。”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進入十一月,冷雨連綿。桂花落了滿地,路西每日踏着桂花的屍體去工作室。這天起來,雨停了,陰雲猶如大朵的灰色棉花糖,雲腳低垂。附近的煙囪排出長長的白煙,幾只鳥在草地中蹦跳。忽然雲開日現,陽光清淡。路西走了幾分鐘就開始後悔穿了厚外套,摘下圍巾,脖頸薄薄一層汗水。
因為忙,路西當夜沒有回宿舍。他淩晨三點鐘才睡,就躺在工作室紅色的沙發裏,蓋着不知誰帶來的被子。不停有人走來走去,于是睡得便不安穩。八點多鐘快九點時楊子彤來了,提着早餐。路西揉着眼睛坐起,一身靜電。楊子彤笑道,“你看看你,兩個黑眼圈,跟熊貓差不多,可以去動物園啦。”
路西洗漱過,沒精打采地喝豆漿。豆漿裏放了糖,滋味卻寡淡,像加了點豆漿的糖水。楊子彤挨着路西,想方設法把他亂翹的頭發梳整齊,“你這樣子可怎麽辦?”
“涼拌。”
“涼拌你個頭。”
“當小學老師好玩兒嗎?”
楊子彤放下手,“嗯……不好玩。”
路西啃着包子,“唔,怎麽是肉的。”
“不好意思,酸豆角的賣完了。”楊子彤拍拍腿,“陪着小屁孩畫畫,沒勁,幫他們出黑板報。說起來蠻清閑,又不是主科老師,也沒人讓美術老師當班主任。可我覺得無聊,但非要讓我說想做什麽,我也說不來。”
“清閑就好。”路西三兩口吞下包子,“媽的,快餓死我了。”
“盼盼,你呀,自己一個人,就得照顧好自己。”楊子彤捏住路西的臉,強迫他看向自己,“以前就是我督促你吃早餐的,我不在,你也不會好好吃飯。工作室你們就會叫外賣,半夜還有什麽?就肯德基麥當勞吧?這裏一股子炸雞味兒……天天吃,不覺得膩嗎?”
“等我租了房子就自己開夥。”路西居然覺得心虛,脫口而出地撒了個謊。楊子彤笑笑,“你啊,你才不會呢。你就知道叫外賣。”
“好容易回來玩兒,就別罵我了。”路西轉移話題,“你看我畫的。”
他把分鏡貼在牆上,整整貼了一面牆。楊子彤惆悵地看了片刻,“真好,”他低聲嘟囔,“當初……我想好好畫畫,以後做動畫,做想做的動畫。現在——算啦!”他快速地把電腦前堆積的泡面和外賣盒子籠在一起,塞進垃圾袋,“我去丢掉,你快把那袋牛奶喝了。”
路西說,“我喝豆漿了啊,你喝吧。”
“快喝!”楊子彤瞪他一眼,腳步輕快地出去了。路西喝完了牛奶,他還沒回來。路西把牛奶空袋揉成一團,當成球投籃。他準頭一向很好,這回卻擦着垃圾簍的邊緣掠過,滾進了電腦桌的下面。
“媽的。”路西罵了句,趴下去夠牛奶袋。等他重新站起,楊子彤回來了,表情詭異,眼神晶亮。
“……怎麽了?”路西被他盯得後背發毛。
“有人找你诶。”楊子彤捏着嗓子說。
“誰啊?”路西把牛奶袋子扔進垃圾簍,這時門開了,有個人謹慎地探進身體——穿着夾克,頭發蓬亂,眼睛發紅……竟然是路春江。
“盼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