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雨了。燈火随着江水搖曳,汽笛穿越層層水汽,悠然長鳴。

路西站在一棵樹下,玉蘭雪白的花瓣落了滿地,在水坑中打着旋兒,像白玉的小舟。他喜歡這種花。北方也有玉蘭,可也許是幹燥的緣故,花朵小而幹癟。

“這是什麽?”有個人問,啞着嗓子,“這種白花……”

“玉蘭。”路西說,“你沒見過?”

涼風伴着細雨,他就站在樹下,看枝頭的花苞次第開放,而後凋零。那個人還在絮絮地問,“你冷不冷?”

“我不冷。”

“你肯定冷的,到我這裏來。”那人環住路西的腰,将他輕輕拉進懷中,“我在這裏,”他誠懇地說,“我就在這裏。”

路西醒來時,已經過了十點。

他有個壞習慣,醒了先玩會兒手機,美其名曰“清醒大腦”。這毛病還是從楊子彤那學來,老曹說,“好的不學壞的學。”又捏楊子彤鼻子,“沒辦法,反正你也沒有點給人學。”

橫豎沒有大事發生,左不過堵車,地鐵故障,警方呼籲警惕新型詐騙。路西看了眼時間,又看了眼工作室的微信群,一如既往地亂聊天,摸魚,拖延症哀嚎。楊子彤八點多消息發來,“怎麽樣了?”九點又來,“哦,我幫你請假。”

被窩暖意融融,熟悉的氣味讓人安心的同時又焦慮暴躁。路春江的信息素和他本人一樣,往好聽了說,平和,往難聽裏形容,那就是窩囊,優柔寡斷,沒個alpha的樣子。也許是先入為主,路西繼續刷微博,忽然夢中絮絮叨叨的噪音變得越來越清晰,路春江說,“……好,那謝謝您了。”

路西猛地坐了起來,身體深處的酸痛提示他昨夜發生的一切,他毫不畏懼地朝窗邊看過去,路春江怔怔地靠着牆,好像吓呆了。

“……”

等了幾分鐘,可能也就幾十秒……路西覺得自己等了半輩子那樣漫長。路春江依舊一聲不吭,愣愣地貼着肉色的牆。走廊有人高聲談笑;旅行箱的輪子骨碌骨碌地由遠及近,再由近到遠;電梯“叮”地停住:有人出,有人進,有人來,有人離開。一個最平凡的上午。

路西嘆了口氣,空虛發自肺腑。沒意思,沒勁透了。這事兒本來就沒意思,而且沒有意義。他從床頭找到衣服,套上一只袖子。這時路春江終于說話了,聲音沙啞,惶恐地顫抖着,“盼盼。”

“你自己走吧,我就不送你了。”路西套上另一只袖子,往下一拽。他控制不住力度,腰背撕裂了般疼痛。褲子掉了下去,他伸手去夠,這下頓時全身一起抗議。他應該躺下,好好躺着,是了,換個人,如果不是路春江的話,發生那種事之後,此時此刻他們會依偎在被窩裏,像兩只心滿意足的鴿子,為彼此梳毛,講講廢話。但誰叫那是路春江呢?路春江只會衣衫齊整地靠在床邊,滿嘴不知所雲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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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路西咒罵,“我操他——”

然後他清醒了。

自找的,怨不得別人。他不是口口聲聲要和路春江斷絕來往麽?幹嘛還要深更半夜和他住在同一個房間裏,還脫了衣服,赤身裸體。路春江在黑暗中貼過來,胸膛緊緊地貼着他的後背。他聽到心跳,快而有力,沒過多久,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速度,因為路春江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嘴唇溫柔地落在他的後頸上。

“盼盼,”路春江喚道,“盼盼。”

“滾,”路西潦草地套上褲子,“你他媽給我滾。”

“盼盼——”

“滾!”路西紅了眼眶,酸意沖上鼻頭,他強忍住淚水,“行了吧!你滿足了沒有?滿足了你就趕緊滾,滾回去!操!”

他穿上了襪子,由于憤怒,無暇顧及身體的疼痛。他恨自己心軟,屈服于路春江的哀求,不但留下來過夜,更毫無反抗地發生關系——發生關系!真是種美化。他這個便宜弟弟本來不就是給養兄睡的嗎?路春江養活他,他就該給他睡,況且之前他不是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求着養兄來睡麽?路西咬着牙,自己對自己說,那你他媽生哪門子氣?你求仁得仁。

襪子穿好了,接着就是鞋子。十點多了,現在去工作室還來得及。路西跳下床,哆哆嗦嗦地找他的背包。他聽到路春江走過來的腳步聲,于是幹脆連包也不要了,抓起手機就要逃走。路春江顯示出了驚人的速度,他攔腰抱起路西,在他的掙紮和反抗中,兩人一起摔倒在床上。路春江用體重壓住路西,路西臉朝下趴在淩亂的被褥中,喃喃道,“你到底想幹嘛?”

“我,”路春江哽咽,“盼盼——”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路西頭疼欲裂,路春江的信息素環繞着他,像波濤洶湧的海。他被海浪擊倒,瀕臨崩潰,“你跑來上海,就是為了這個?”

路春江搖搖頭,淚水劃過臉頰,滴落,浸濕路西脖頸後的那片肌膚,“我想你。”

“你走吧,”路西絲毫沒有被觸動,他就想笑,放聲狂笑,“十一點了,再不走,你就趕不上火車了。”

路春江還是搖頭,“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你說。”

“盼盼!”

路西動動胳膊,那只手立刻被按住了。路春江緊張地壓着他,不許他哪怕動一根手指。“路春江,我們斷絕關系,你是不是挺傷心的?”

“我很難過,”路春江斷斷續續地掉眼淚,“我每天都想你。”

“哈哈,”路西短促地笑了聲,“你難過嗎?那就好。實話告訴你,我恨死你了。你難過,我才高興。你越難過,我就越高興。我巴不得你肝腸寸斷呢……等你死了,我一定起立鼓掌,給你風風光光地發喪,然後把你的骨灰扔進臭水溝裏。”他咬牙切齒,“我就是要讓你難過。”

路春江似乎被吓住了,僵硬地壓在他的背上,許久沒有動靜。路西痛快極了,他說出了心裏話:他就是想看到他養兄難過……為他難過,為他一個人難過。

扭曲,變态,什麽樣的媽生什麽樣的兒子,他路西就是路家親戚口中永遠養不熟的壞種。

路春江沒有松開他制造的桎梏,相反,他越貼越緊,把臉慢慢地貼上路西頸後。

“你恨我……那又怎麽樣?”路春江咕哝着,“我喜歡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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