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路西哼着歌兒,細雨連綿,他繞過宿舍樓下的水窪,朝後門走去。

“你幹嘛呢?”楊子彤打電話過來,“在外面?”

“嗯,出去一趟。”

“真稀奇,你居然會出學校……”

路西立在路邊。早先大檢查,校門外的黑出租都銷聲匿跡。他在雨中伸出手搖晃,“啊,我要去趟派出所。”

“派出所,”楊子彤輕柔地嘆息,“去弄戶口?”

“複印。”路西言簡意赅,“結婚用。”

楊子彤陷入沉默,呼吸打在耳邊,路西換了只手撐傘,“你怎麽了?”

“沒什麽,你哥蠻帥的,個子又高,很配你哦。”

“是嗎,他要是不帥,我早就不要他了。”

楊子彤短促地笑了聲,“才怪,你才不會不要他。”

對于這一點,路西表示有限度的同意,“差不多吧。”

“你就非要和他結婚嗎?”

“不是我非要和他結婚,他求我結婚。”

一輛出租車行駛過去,沒有停下。路西調整雨傘的角度,他很有耐心,“你不是老盼着我在畢業前解決掉自己嗎?”

“是啊。”楊子彤咕哝,“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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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了,豐沛的雨絲越過傘沿,撲到路西的沖鋒衣上。他喜歡江南的雨,沙沙地下着,仿佛永遠不會停下。北方沒有這樣的雨,北方的雨,雨點很大,來得很急,打在地上,濺起久積的灰塵,很快融合成片片泥漿。“土腥子味兒,”卞美英喜歡站在陽臺向外眺望北方的雨,“倒是挺好聞的。”

“我等了很久,他才願意和我結婚。”路西說,“要是他不來,我就去動手術……一輩子不結婚。”

楊子彤說,“你不會的。”

“會,我知道我自己……我很壞。”路西招招手,希望前面路口駛來的出租車會停下,“他是個好人。”

“你喜歡他。”

“對,我喜歡他,喜歡好多年了。”

出租車停下了,路西将傘收起,對耳機說,“沒他,我活不下去。”

路春江回去之後,每天固定在晚上九點鐘給路西打電話。最初他很緊張,支支吾吾找不到話題。路西一邊描線,一邊循循善誘,今天吃了什麽,上了幾節課,樓下楊阿姨的孫子來了沒有,野貓何種花色……漸漸地,路春江放松下來,他唠唠叨叨地說着,從養的花到班裏早戀的學生,“他們呀,膩膩歪歪地坐在後排,生怕大家看不出來。”

這天,路西沒有畫圖,窩在被子裏,蜷起腿。九點,路春江準時撥過來,“盼盼,天氣預報說上海變天了,你有沒有開空調?”

“開了。”

“那就好,別在意電錢。”

聊天從氣溫入手,路春江說,他在街上遇到一個賣小動物的流動商販,倉鼠、兔子和小狗在泡沫盒子裏瑟瑟發抖。北方已經開始集體供暖,樓下的野貓成精了,趴在暖氣管道上,眯着眼睛,簡直舒服的要命。

“真好,這兒沒暖氣,被子有點兒潮。”

“我給你買的電熱毯呢?”

“宿管查違章電器,沒收了。”

路春江無奈地笑了,“好吧,那我再給你買新的。”

路西安靜地拒絕,“不用,我自己買了。嗯……我去派出所了,戶口複印好了。”

路春江明顯呼吸停滞了兩秒,旋即結結巴巴地提高了聲音,“我、我正要跟你講,我,我今天去看爸爸媽媽和奶奶了。”

他們葬在城市近郊山間的公墓,以往路西每次去祭奠,都會哭着回來。老人說,上墳不能哭,可他忍不住。他忍住鼻酸,“嗯,然後呢?”

“我去燒紙,冬至嘛。”路春江有些語無倫次,“我就是,我是要說,要告訴爸媽和奶奶,咱們在一起……要結婚了。”說着他低低地笑了聲,“我說,如果要罵我,就托夢來罵我吧。我想和盼盼過日子,沒有盼盼我受不了……”

路西哽咽,“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燒了紙。燒紙的時候,灰忽然撲了起來,火非常旺……爸爸媽媽還有奶奶,他們這是高興呢。他們高興呢,盼盼……”

路西躺在無邊的雨聲中,眼淚靜靜地滑落。

十二月底,路春江參加了研究生入學考試。

“專業課還可以,寫完了。政治馬馬虎虎,湊合吧。臨考試之前我翻了眼時政,很偏,居然碰到了!也是運氣好。不過英語非常難,我挺擔心。”他分析着兩天的考試內容,“能過線最好,過不了,我再考一年。今年準備太倉促了,我有很多不足。”

“能過的,相信你自己。”路西打個哈欠,眼下是大片的烏青。他想趕快做完手上的活兒,“我過幾天就能回家了。”

“好,好,你要買那班車?發過來,我給你買。”

“不用了,我會買。”

“我養的那盆綠葉子,開了朵花。”路春江輕聲說,“白色的,很漂亮。”

“好兆頭。”路西忽然突發奇想,挂斷後重新撥了過去,“……花呢?你直播給我看看。”

視頻聊天接通了,但看不到路春江的臉,“哦,好,你等等哈。”

“幹嘛呢你?”

“我沒洗臉……髒死了,髒的不能看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長什麽樣,”路西哭笑不得,“我也沒洗臉。”

“不一樣,不一樣的。”路春江露出半張臉,眼睛布滿血絲,“昨天背書背到淩晨,本來打算通宵呢……熬不住,果然老了。你看到沒有,我眉毛中間這裏,對,這裏,有皺紋了。”

路西手指摩挲着手機屏,悄聲道,“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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